有一年冬天，大概在我9岁的时候，我的爷爷的一位朋友去世了。那时也正是放寒假，我呆在家里不是写寒假作业，就是找二子，崔琳，小胖出去上河里溜冰。我爷爷的朋友在离我们家十几里的地方，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麦田里到处都是白丫丫的一片，天气很冷。那天爷爷早上6点多就起床了，起了床爷爷特地在家里收拾了一番，把自己大背头梳得很精神，穿了一套黑色的中山服，那是爷爷年轻时候穿过的；爷爷那天把脚上的黑皮鞋又擦了好几遍。
爷爷很少这样打扮自己，就是有时候去别人家帮忙做柜子也只是随便穿件干净点的外套，鞋肯定也是帆布鞋，更别说擦了。爷爷那天早上临走的时候特意来到我的屋子里，因为我的父母和爷爷奶奶那时候住在一起。爷爷见我还没睡醒，用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小平头。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睡醒了，看爷爷进来的时候故意眯上眼睛的。我的母亲看到爷爷进屋了，就问道：“阿爹，你起的这么早。”
“你叔家，路远不好走，要是等出太阳出高点，雪化了就不好走了。”爷爷摸着我的头笑着说道。
那时候农村的路没有什么水泥路，全是土路，到了下雨下雪天路上都会形成稀薄的泥水路，不但滑的难走，而且很脏，不知道就溅了自己一身的薄泥浆子。
“阿老爷，你要去哪？我也去！”我听到爷爷要出去，立马睁开了眼睛任性的嚷道。我小的时候不太懂事，一听说家里人要去哪里哪里办什么事情，都会嚷嚷着跟去，也不管那个地方能不能玩，总之就是喜欢跟去，也不管是去地里干活，还是去街上赶集了。
我的母亲是死活不同意的，就吓唬我说“那边有死人，有鬼，你去了就吃了你”。
不过小孩子总有小孩子的聪明，大人老是拿同样的话来吓唬自己，久而久之就不信了。我赖在床上，死活都要去，任家里人说买什么给我都不管用，没有办法，最后爷爷还是答应带着我去了。
我带着防寒帽子，身上包的严严实实的，爷爷骑着大杠车小心翼翼的带着我到了他的朋友家。
雪是白色的，没想到人也是白色的。到了那里，就看见每个人的头上都带着一顶白色的麻布卷成的帽子，有的人身上也是白色的，披了长长的一个白布衣服。离得很远的时候便能听见那里的低沉的鼓乐之声。
白色的布搭成的灵堂像个房子一般，灵堂的周围摆满了白色花圈，花圈的中心都有一个大大的“奠”字。灵堂有南北两个门，南门是主灵堂，门口左右分别用白纸黑墨汁写着“多谢佳宾来祭奠，身悲严父去难留。”那时候爷爷经常教我对对子，爷爷就问我这门口的对子死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不过那时候我根本看不懂他们写的字，看起来毛笔字太潦草了。我就偷偷把头伸进主灵堂看死者的遗像，一看，是个老头遗像。就转过来跟爷爷说，是男的。爷爷那时老夸奖我聪明来着。后来爷爷就带着我进了主灵堂进去拜祭。
主灵堂遗像的上面写的四个字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那天发生的事情任何人都忘不了。遗像的前面摆放了一张祭桌，桌上放着猪头，各种点心，还有牛肉什么的，桌子的两边有两个很粗的白色蜡烛亮着。桌子前面放了一张竹席，是给前来祭祀的人祭奠用的。主堂的周围还有人送的金山，银山，沙发，电视机什么的。左右还有两个小孩和我大小差不多，在那里跪在蒲习上随礼的。别人来祭奠的时候他们也要跟着磕上几个头。
遗像的上面写了四个大的毛笔字“昊天之痛”，左右也有一幅挽联，大概和“亲厌尘纷，寿终正寝归蓬岛；儿慈手泽，眼泪双流滴麻衣”差不多的意思。我爷爷拜祭完后，看着灵堂上四个大字“昊天之痛”心里一阵嘀咕。
因为来的早的原因，下午要开席吃饭还要好几个小时。爷爷就拉着我在灵堂周围看看各种花圈，及上面的挽联。爷爷会指着一个花圈上写着“峰顶大人嗟已矣；膝前半儿痛何如。”告诉我这是死者的女婿送的花圈。也会指着：“云岭巫山人不见，月明仙岭鹤归来”跟我说这是死者的儿子女儿送的。总之那时候觉得爷爷说的那些自己根本不懂。
灵堂还有一个后室，后室就是放着一个大的红色漆木棺材，里面会有女的进去烧纸钱，烧的纸钱在一个陶土灰盆里面，男的是不允许进去烧纸的，因为男的身上阳气太重会冲撞主人。有人来烧纸的时候，里面也有本家的女儿或者妻子在里面陪着哭，不过那些哭声听在耳里，真是听得人心酸。
后来我爷爷去世朋友的妻子接见了我的爷爷，让他的儿子给我爷爷泡了一杯茶叶茶。下午十二点过后就要开席了，那会宾客基本上都要坐到席桌上吃饭，没有多少人会在灵堂里面呆着，除了留一两个本家人之外，毕竟有的人哭累了也是要吃饭的嘛。
开席前爷爷问桌上的人，这坐柜子的是什么人？坐柜子其实就是执笔写挽联，还有记礼钱的。一般要的是有些学问，而且书法要好的人才可以。我爷爷在洪村也是经常被人请去坐柜子，因为他是当年全镇两个考取运河师范学院中的一个，而且在县委书记手下做过一年的秘书，所以村里人也都很尊敬他。桌上就有人说了，坐柜子的是村里很有名气的一个人，书法好，而且写得一手好的对联。我爷爷呵呵冷笑了一声，骂道这人只懂个皮毛，会写个屁。我爷爷很少骂人，不过这次却是真的很生气。桌上还有人反驳我爷爷，说他不尊敬人。我爷爷笑着说，如果你要是家里要是有个喜事，也可以找他。桌上那个人声音很大，说道：那是肯定的，全村谁有吴二叔有学问。我爷爷接着问道：你们知道灵堂上的“昊天之痛”是什么意思吗？桌上有的人就说了，就是很痛苦的意思，还有什么意思？我爷爷就说道：“昊字是曰在天上，意思是比天还要大，昊天之痛就是比天还要大的痛苦。”桌上就有人说了，那不差不多吗？不都是很痛苦。有人就觉得我爷爷在卖弄学问，就扫了我爷爷一个白眼。我爷爷接着说了一句话，让桌上所有人都收回了自己的表情。我爷爷说：“昊天之痛指的是父母双亡，如今其内还在，怎么能用这个四个字，不是在诅咒人吗？”
不过那天来的好多人并没有人看出灵堂上四个字的言外之意，也没敢让坐柜子的人把它改了，结果下午真的就出事情了。至于是否和这四个字有关我也不知道。
开席没有一个小时，死者的女儿就进灵棚后室里面喊死者的妻子吃饭，结果进去发现死者的妻子趴在灵棚的蒲习上一动不动，开始是以为伤心过度哭累了，可是最后发现连呼吸都没有了。家里人赶紧把她送到镇上的医院抢救，镇上的医院说已经死了。家里人不信，又送到县医院，不过后来也没有醒过来。到了下午四五点的时候，是死者开始下葬的时间。首先会让鼓乐带着祭祀的桌子和死者的儿子去下葬的地方走一圈，鼓乐吹打的也是送魂曲。死者的大儿子头上绑着白布条，身上穿着白麻衣，手里捧着白布包裹的柳木棍，手握其两端跟着鼓乐走在最前面，后面接着是两个人抬得祭桌。祭桌后面跟着些拿金山，银山和扎的纸人。接着跟的是抬棺人，4个壮汉抬着棺材，棺材后面会有个本家的女儿捧着已经烧了一天纸钱的陶土灰盆跟在后面，走到地的十字路口的时候本家女儿会把盆摔的稀碎。这个盆里装的就是买路钱，必须是女的才能拿。男的容易冲撞到过路小鬼，当然这只是说法。那天下午，路上已经泥泞不堪，一波送葬的人浩浩荡荡的走过去，雪地早已成了稀泥路。谁知就在十字路口的位置，捧着陶盆的死者的大女儿突然滑了一脚，破碎的陶盆碎片直接扎的她满脸是血，冬天人的皮肤本来就脆弱。结果当人把她扶起的时候满身的泥浆和满脸的血，看起来真是吓人。后来听说送到医院的时候也死了，诊断结果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那天下葬的时候，那些金山，银山，纸人都很难烧着，风一吹就灭了。而且下葬的坑里也堆了好多的前夜的雪。
后来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天下葬死者的妻子和女儿都算是陪葬了，但是过了两天家里的大儿子居然也死了。这件事是真的。
以至于后来，我一问家里人去哪里，我也要跟去的时候，家里人总会说去看埋死人来吓唬我。不过，那时候真的被吓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