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值人间的拜月节,也就是俗称的中秋。
皎月初升,凉风习习,天如墨蓝,艳阳方褪。
平常人家都齐家团聚,其乐融融,而神情她却有些厌倦。
樊樱婳甚疲惫,她有些乏了又并无睡意,可可不知何时已窜到她的房间,躺于床榻,惬意非常。樱婳坐在圆形木凳上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捏着沾墨的毛笔,桌子上摆着几纸信笺和一滩刚磨好的墨。
她偏头想了半刻,提笔书道:“谂焚秋
赩杳枫里埋千愁,蘸笔赠笺携夜绣,烛光摇。
撷款款残霞附上,霖琤琤雨润柔肠,泄春光。
弥留几寸红豆藏,浅菊不敌梅花殇,金铃响。
蹀躞惟恐风沙狂,蹂断几番尘事酿,恢茫茫。
碧罗裙随皎月荡,青丝绾凊凊孤悒,朝露淌。
幽影阑珊独自倚,今时君又寐何地,思君切。
盼来日执手雪踏,驰骋缥缈共冰花,遥无期。
焚灵悠悠一夏秋,乔木攀萝照如旧,谂焚秋。
下春再临花千树,灼灼淄樱傍身侧,同凝眸。
熠熠宸泺尽倾城,扰了三缕滚红尘,等君来。“
她浅叹一声。
墨哥哥,我们何时才能相见?明日我便去取回那铃铛,回焚灵找你,要等我。
“可可。”
可可从床塌上蹦了起来:“嗯,主人,有何事吩咐?“
樱婳起身将几纸信笺递过,道:”请帮我带给殷琛墨,替我给他说,等我要回铃铛就立马回去。“
“啊?这……”可可有些勉强。
“怎么了?有问题吗?“樱婳不解问。
可可的兔牙咬着下唇,道:“那令狐公子知道了岂不是成个醋坛子!何况,要是主人你写的是情书的话,我就成了个中间人,我不就完了!“
“他病好得差不多了,我不能总赖在笙阙门吧,我不想欠他欠得越来越多,日后可就还不玩了。万事有我担着,你放心大胆去做吧。”
“小樱,你要让她放心大胆去做什么?“忽然令狐推门而入,仍是带着那副笑容。
可可赶紧将几纸信笺隐入袖中藏着身后,樊樱婳觉得他定是不小心听到后半句了,故作镇定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让可可帮我捎个信给展鸿胤,明日启程去魔界取铃铛罢了。”她的语气有些略微紧张,但不细听倒听不出任何异常,她想自己定是蒙混过去了。
“明日就要走?不是说好了让我好好犒劳犒劳你几日吗?没有本公子的允许,你休想离开我半步。”“对了,今天是中秋。“
"中秋?难怪月为何圆得如此规整。可惜我并无亲人可团聚。“语毕,我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而我的母亲你在天上可否看着樱儿?
今日中秋,养育我的娘亲也已逝去一年有余,我已无一亲人。
在我小时就丢下我的亲生父母,你们抛下年幼的我在冰天雪地里,如此狠心的行为,我竟然还想一心寻你们,兴许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是哪般铁石心肠的人。
无兄弟姊妹,无长辈父母,我还真应了“孤苦伶仃”一词。
还好上天待樱儿不薄,遇险几次都已平安度过。
此时我寄人篱下,几番转折,遇到了两个信任之人,其中有一个仿佛与我似曾相识,他虽然平日里不爱多话,冷冰冰的让人有距离感,但他待我很好,我想留在他身边帮衬,娘亲你在天上也会支持我的决定,为我高兴的吧。
你一定会替樱儿高兴的。
长亭外,古道边。微凉,二人对坐。
置了三两壶闲酒,酒香四溢飘入喉鼻。
“令狐,你没有亲人吗?“樊樱婳的声音如甘泉细流,又如莺啼般悦耳。
“亲人?两百多年了,我已经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模样了。少时我是一朝廷命官的儿子,还记得过去有一个哥哥对我颇为照顾。只要爹爹一清闲下来一家子就去逛闹市,也算和乐。我自小就爱热闹,越是繁杂的地方越是想去一探究竟。有一天家里来了个白衣飘飘的仙人,从我爹娘见他第一眼起就断定了他不是普通人,他的脱俗不是任何哪个凡人能将其模仿的。他说他见我是个修仙的好苗子,请求我爹娘允他将我带走。”
“那你爹娘答应了吗?“
“那当然,不然我现在还可能出现在你眼前吗?去阿褥多罗那样关押着无数穷凶极恶的地方转了一圈,按理说智商应该大有提高,怎么还是那么笨,我看世上没人比你笨。”
“因为被一个比我还笨的人救了,所以我不是世上最笨的人…他才是!”“那你家人后来呢?”
“当我出师过后想要师傅将我赶出仙界,自称凡心太重不愿呆在仙界过着清心寡欲的日子,我师傅出乎意料的同意了我的请求。我的师傅可谓是我的再生父母,他对我的恩情我永不会忘却。可等我回去再看爹娘和哥哥的时候,他们已经去世了。他们是凡人之躯,而我是寿命长绝的仙。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仙,凡人得看资质,除了那些一出生就生于仙家的人。修仙之人,本就该看淡生死,潜心修炼,时过境迁,也注定物是人非。”
“那既然你师傅被展鸿胤杀了,为什么上次他就在你跟前你不让他偿命,反倒让他走?”
“因为当时我身负重伤,报仇不在片刻,绝不能硬来。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因为他救了你,所以我不能杀他。”
樊樱婳听得热泪盈眶,他竟然在那样好的机会下为了自己放弃了报杀师之仇。
令狐,你救我于狼群,赠我之红豆,给予我天悯,数不尽的关怀都来自于你,为了救我出阿褥多罗不惜冒着放众魔兽出来的风险。
你待我如此好,我欠你的又该如何归还?
樊樱婳试着喝了口醇香的酒,结果被水呛得咳嗽,样子十分引人发笑。
“小樱,你没喝过酒吗?”
“没有…。。””咦,这酒闻起来好香啊!叫什么名字?“
“这酒,名为忘忧。“
“忘忧?真的能忘记忧愁吗?“
“你多喝几口便知。“
樱婳一点也没忌惮这酒的烈性,连倒了几大杯酒猛灌饮尽,不到一会儿就醉得不省人事。
令狐高举酒盅高亢的吟起诗人那句绝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基调婉约的歌用豪迈的语气唱出,别有番韵味。
樊樱婳已如同烂泥般趴在石桌上了,望着天上的那轮圆月,今夕是何年?
忘忧入口,她并不觉得有何太大的变化,或许是因她并无多少忧愁。
她趁着还未完全失去意识准备随着酒意昏昏睡去,免得等会满口胡话闹了笑话。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睡得沉沉,又是令狐将他抱回笙阙门的。他手掌的温度和他的胸膛都散发着摄人的淡香,那香味浓郁又温暖,他趁着她熟睡,低头吻了她的眉心,一声窃笑,似在笑她睡觉毫不顾忌的丑态,又或是趁她无意识占到点小便宜的欣喜。
月圆而耀眼,月明亮得有些刺痛一人的心,彷佛要将他洞穿。
焚灵宫,一人随意的侧身倦在大殿的王座上,皮肤苍白得更甚,浑身散发的气息冷得有些哀伤,他如墨的发散发了一地。他在与身体的痛楚抗衡,双目紧闭,神情坚硬。
他犹如那独孤的圆月,翻来覆去细味着孤独为何物,也只有他冷峻的身影能和月媲美。
他唇边浸着殷红的血液,那血似开在唇角的红花,似梦,似幻,夹杂着那人的痛苦与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