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一屋男孩女孩就这样一次次反复摔砸着小珊送给雯雯的礼物，苹果每发出一声脆响，所有人就发出一阵欢呼雀跃。记得我当时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我很想加入他们的狂欢，这样赤裸裸的破坏行径让我血液沸腾，可同时我却又本能地感觉这股能量底下有什么黑色的，黏稠的，让人不悦的东西在蠢蠢欲动。苹果每次摔在地面上那一声清脆的“啪”都猛烈地敲打在我的心上，是在鼓励我加入，还是在警告我远离？我不知道，也无法分辨。就在这时，不知谁把苹果塞到了我的手中。“你还没摔呢对吧？这次看你的本事了！”我握着这颗已经被摔得伤痕累累面目全非的水晶苹果，发现比想象中的要轻很多，整个表面都已被蜘蛛网状的裂缝覆盖，伴随着大大小小坑坑洼洼的缺口，苹果里“Happy Birthday”的字迹也已经几乎无法辨认。“再来一次肯定就碎了！”像是被催眠了一样，在所有人期待的眼神中，我举起苹果往楼下用力摔去，“啪”的一声在黑暗里绽放开。“我去检查！”都没看见是谁在喊，声音的主人就已经蹿到了楼下，大家围到窗口一阵屏息凝神。
“还没碎！”
“唉！”屋子里一阵叹息。
如此反复又摔了几个回合，突然冷不丁地传来“啪——哗——”的一声，像是无数颗玻璃弹珠散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苹果终于摔碎了。
“耶！”大家激动地欢呼起来，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了不起的任务。女生们站在沙发上兴奋地蹦跳着鼓掌叫好，男生们则争论起刚才谁摔的力气最大。不出一会儿工夫，水晶苹果很快就被客人们遗忘了，地板上高高堆起了更多礼物与五颜六色的彩带。
半小时后，母亲终于来接我回家了。雯雯的妈妈一边送我到门口，一边热情地说道：“谢谢今天你来呀，雯雯和朋友们在一起是最开心的！”晚上的居民小区很安静，还可以听到身后雯雯家的方向不断传来一阵阵欢笑声。母亲一边骑着脚踏车，一边问坐在后面的我玩得开不开心，礼物同学喜不喜欢，我心不在焉地应付回答着。就在要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小区出口的传达室里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听到自行车链条声，那身影抬起头来，马尾辫一摆，果然是小珊。
“那个是你的同学吗？”我妈问道。
“嗯。”我点点头。
“也不打个招呼？”边说我妈边慢下自行车的速度，停在传达室门外。
传达室的值班老伯正哈欠连连地半靠着藤椅听电台评书，旁边的一张桌子前坐着脸上略带倦意的小珊，一架公用电话旁摊开着几本作业。
“你怎么没回去啊？”我有点尴尬地问道。
“我在等我家里人来接我，他们应该马上就到了。”小珊回答。
“那为什么不在雯雯家等呢？我们很多人刚才就……”我说到一半，发现后半句话不知怎么突然卡在喉咙里。
小珊转头看着雯雯家的方向说道：“我还是在这里等就好，反正爸爸很快就要来接我了，刚才我已经打过电话了。”说完小珊给了我一个几乎察觉不到的微笑。
这时我看到面前的一堆作业本旁，小珊的那本红色笔记本正完完全全地面对着我打开着，于是我忍不住乘机朝本子偷望了一眼，只见那一页上写着：
10月24日，雯雯生日聚会。6点。地址：×××小区×××号。
（不要忘记带礼物。）礼物旁边用红笔画了一个小苹果。
“跟同学说再见了哦！”伴随着母亲的自行车链条再次响起，小珊的身影渐渐远去，最后传达室的灯光也变成了黑暗中的一个微弱的亮点。
生日宴会后的第二天，一切恢复寻常，早自习时大家纷纷讨论回忆着昨天生日派对的细节，小珊照旧在教室门口检查同学的仪装，没有任何改变发生，后来我甚至怀疑昨天晚上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过。小珊在四年级下学期选上了学校的大队委员，并一直连任班长到毕业。那年我们区正好碰上教育改革，小学升初中的考试被取消了，为了平均教育资源，所有毕业生都按规定分配到附近的初中，我们自然是欢欣鼓舞，可家长对此都很不乐意。因为我们小学对口的初中学风不算很好，班里很多同学都在毕业前的那一年转学去其他还未采用改革方案的地区，准备报考好的学校。小珊也不例外，在五年级上学期转学走了，因为决定做得突然，也没来得及为她举办任何形式的欢送会，只是新学期一开学后，小珊的座位不再有人，早晨班级的门口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听班主任说，她后来因为成绩优异而直接被保送到了市重点中学，往后则再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
“小姐你需要什么吗？我们现在在搞活动哦。”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看到身旁一脸殷勤的服务员正准备向我推销什么。“不用，谢谢。”我赶忙婉言谢绝，当我再次抬头往前看时，小珊的身影已经在人群中消失不见了。
马里奥的来信
亲爱的猫伯爵：
你好吗？最近我很苦恼。
我和兄弟不常见面。因为游戏叫做《超级马里奥》而不是《超级路易吉》。
我和公主也不常见面，每次辛辛苦苦过关斩将后总是又接着新一轮的过关斩将。
我从来都没有机会与乌龟、香菇还有食人草交朋友。
每次一见面我都无暇逗留，直接从他们头上飞过去。水管界相传我很没有礼貌。
游戏外的世界里，你们说我们都是好朋友。
哦，这是马里奥的好朋友路易吉，这是马里奥的好朋友莫西。
但是一站上舞台，我们不是在竞争，就是在对打，跳起来踩在对方的头上。
蜜桃公主写信告诉我她和恐龙库巴订婚了。
因为每次在我前去打败库巴拯救公主之前，都是库巴在照顾她。他其实是一个外表粗鲁，内心细腻的人。
我也觉得公主的选择是正确的。
这里的世界永远是蓝天白云，我永远所向披靡。
我可以加速翻滚，跳跃攀壁，变大变小，甚至发射飞弹。
但是每次从旗杆顶端滑下的那一瞬间，我都会觉得无比空虚。
科技发达了，世界渐渐不需要水管工，我连唯一的兼职都快丢掉。期待你的来信。
苦恼的马里奥
（写在玩家暂停的空当时）
赵师傅
几年前曾有一段时间，由于工作原因我常在外面跑来跑去，一天中很多时间都花在了坐出租车上。
这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大多很爱跟客人聊天，自来熟功夫一流，即使你不做什么应答，他们也能天南地北跟你神侃他们的所见所闻或者分享人生故事。我通常很少主动跟司机们聊天，大部分情况下都扮演听故事的角色。
听某位司机说他曾载过一位女士，对方一上车就伤心地哭起来，手里的纸巾全部用完眼泪还流个不停。司机看着心里难过可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于是靠边停车去便利店里买来一瓶水和一包新的纸巾。“哭多了会脱水，脱水了要头疼。”说着把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后来她成了我的老婆。”讲到这儿，司机不好意思地笑笑，“离婚后又找到那么个好老婆，我真是没想到。”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幸福地荡漾开去，不觉得这是在扯谎。
还有一次，那阵子我一连好几天熬夜通宵地赶一批合同稿，终于按时完成了所有文件的准备。可没想到签约当天的凌晨两点我突然接到对方的电话，说由于个人资金周转不过来，乐观地估计了投资的可能性，抱歉地告诉我这笔单子他做不了了。放下电话，我从头到脚感觉像腊月里被泼了一桶冷水，等回过神来不知道怎么已经站在了楼下的街口，面前缓缓靠来一部出租车，司机一边喝咖啡一边从车窗里伸出头来问我要去哪儿。我不知所措地坐上了车，却发觉自己哪里也不想去，想了半天决定让司机绕城一周。一路上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身体沉重得像个沙袋，歪在后座上。一路都沉默不语的司机直到送我回了家，才在打发票时告诉我：“我开了16年的出租车，半夜叫我绕城一周的乘客，你是第四个。”
唯独有一次我不得不一路跟司机聊个不停，因为突然发现身边的司机竟然开着开着打起了瞌睡。“现在路上有点堵，所以容易打瞌睡，等下上了高架，速度一上去，我就精神了。”听了他这番话我更是吓出一身冷汗，无论我怎样努力劝说司机到路边停车休息一会儿，我自己的事不那么着急，可以再拦一辆，可他却硬是坚持要送我到目的地，好像我不信任他的能力似的。为了防止他再次睡着，无奈后半程我只得不停地制造话题。师傅你小孩多大啦，什么时候考高中；现在社会上找工作真难啊；今年夏天好热，晚上只能开着空调睡，电费又太厉害……一路不停地唠唠叨叨总算平安到达目的地，有惊无险。
后来有一阵子，由于某位客户要求我们每天早晨去他那里开会做工程进度汇报，公司干脆帮我联系了一位大众出租车公司的赵师傅，每天8点半专门固定接我跑这一趟。
赵师傅已经跑了28年的出租车，是公司里的老司机。赵师傅快60的年纪，头发有点稀疏，白发和黑发的数量已经不相上下，一张国字方脸，慈眉善目，见到我总是笑眯眯的。赵师傅从不迟到，每次都提早10分钟就到公司楼下等着，天气再热也总是整齐地穿着出租车公司发的衬衫制服配白手套，如今我已经很少看到出租车司机每天上班还如此认真地着装。虽然仍旧是大众2000的老型号，可赵师傅的车却总是擦得干干净净，车里没有呛人的烟味，坐垫雪白平整，脚下的垫子上也没有泥土树叶或者厚厚的灰尘，零钱统一放在一个薄荷糖的铁盒子里，纸币用夹子夹好，一切都整整齐齐。
赵师傅的车里总是开着广播，每天这个时候固定收听一个叫“决战24点”的电台竞赛节目。想来最近一次玩24点已经是高中时代的事情了，几个哥们儿中午打牌打累了就开始互相挑战这个简单又有趣的数学游戏。我承认自己天生没啥数学天赋，所以一直充当发牌人。记得当年班上有个精瘦精瘦的男孩，玩起24点简直拈手就来，四张牌才刚刚放好，他就大喊一声“先乘后减三八二十四！”而我连他是怎么得出三和八的都还没看出来，就被催促快进入下一轮发牌。后来听说这位兄弟去微软当了首席软件工程师，我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能再次听到24点这个名称，顿感异常怀念。
“请问您介意我开车时听听这个节目吗？”第一次见面时，赵师傅就很有礼貌地问我。“没关系。”我挥挥手表示不介意。听我这么说后他才放心地把广播声音微微转大了点，“我从小就特别爱玩24点，现在路上遇到堵车时还忍不住拿前面车子的车牌号算。”
赵师傅的话不多，一路上我们偶尔会聊几句天气新闻，但大多数情况下30分钟的车程里我一般都会趁机闭目养神，而赵师傅则专心地一边开车一边听节目。为了不断提高游戏的难度，节目有时会挑战要玩家在5秒内答完成解答，又有时会一下子连报三组数字，让参赛者靠记忆力同时完成三道题的挑战。时间一长，我也渐渐被这个节目吸引过去，每天都听得聚精会神，时而紧张时而激动。此外我还留意到一个特别厉害的听众，这个声音稳重、名叫“大城”的男生，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来参加，据说已经蝉联了好几个月的月冠军。他记忆力超强，反应敏捷，面对各种变数和考验，他都能从容不迫地解题成功，让人啧啧称奇。虽然看不见到他的样子，但从他平日的谈吐中可以感到这人有股不凡的魅力。
“你觉得大城会得冠军吗？”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口问他。“这不好讲，比赛越激烈相对地压力也就越大。”赵师傅回答道。“嗯，你说的有道理！”我点点头，“但我在那么多选手里，还是最希望他能赢。”“我也是。”赵师傅说完微微一笑。不知不觉赵师傅和我也相处了快一个月，节目也终于到了争夺“决战24点”的季度总冠军的那天。果然在一场紧张刺激的比赛后，大城以他一贯的水准和稳定的发挥摘下了冠军头衔。为此节目在比赛后专门安排了一个电话个人采访，希望作季度总冠军的优胜选手大城发表一下感言。
“获得季度总冠军高兴吗？”主持人问道。
“非常高兴！”大城显得尤为兴奋。
“请问你还打算挑战半年度，甚至年度总冠军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