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说,林如雪把外袍脱下来,强行套在紫蔻身上,中箭的兔子一般从另一侧楼梯飞跑下楼。
红衣女子正是黑风寨的女寨主飞玉蝶。她冲上楼来,紫露立刻低下头去,在心底喃喃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心中的祷告文还没有念完,只见她举刀直奔紫蔻而来,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相公,我就知道你不会忍心抛下为妻走远的。”
紫蔻的头嘭的一声,撞上了桌子,一抬头看见飞玉蝶的脸,头立刻大了三圈。
飞玉蝶上前一把拉住紫蔻的手:“快跟为妻回家吧。”
紫蔻心里恨她那探花哥哥恨得牙痒痒,凭什么?她哥哥的情债,要她来偿?慢慢抬起头,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飞玉蝶咬牙切齿:“林如雪,林探花,老实告诉你,就算你化成了飞灰,我也能一眼认出来!”
“化成了灰你也能认出来?”紫蔻说。明明是爱人家,却摆出这么一副深仇大恨的口吻来干什么?
“对,你就是化成了飞灰,我也要把你揪回去。”
紫蔻懒得再说,看了看窗口,见哥哥跑得飞快。
“你想始乱终弃?”飞玉蝶拔出双剑,“今日你不和我回去,我让你血溅当场。”
紫蔻摇摇头,扇子刷地一收,在飞玉蝶肩膀上一拍,一举一动间有着无限风情:“姑娘,我为骑鲸客,这天下几人复追我?”
“你这薄情郎。”眼见飞玉蝶挽了个剑花,摆出起手式来,冷冷地说,“你回不回?”看这阵势,这场好打是躲不过了。
紫蔻却不为所动。
飞玉蝶咬牙切齿地叫:“林探花,林如雪!”
“小生在。”紫蔻躲闪了一步,却见飞玉蝶一身红色蛮装,七彩飘带飘着,一旋身已跳到她面前。
“你竟然背叛我,有什么遗言赶快说。”飞玉蝶说。
紫蔻东拉西扯,意图拖延,让林如雪跑远些:“遗言吗?我要说的话可多了。娶老婆是要花钱的,我才不做那样亏本的事呢。我只做女子的情郎,不做女子的丈夫。”
飞玉蝶咬牙说:“我可不想说那一句。”
紫蔻心里正烦恼,嘴皮子却很利索,接口道:“你准备说:‘一见如雪,误终生吗?’”
“不是,我说你想不想知道自己怎样死?”
紫蔻说:“还没死呢,什么都不能下定论。我生平唯一的志向,就是要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就算死,也要死在个美人的手上。”这是她哥哥的话,她早听熟了,如今就搬出来,现学现卖。
飞玉蝶说:“死就死,还这么多讲究?”
她要扮她哥哥,索性做足功夫:“身为男人,什么都可以不讲究,这死法决不能不讲究。那下手杀我的美人越是好看,我越是开心。最后看见的那张脸是你,我不亏。”
“都快死了,还想着亏不亏呢。”飞玉蝶造型不变地持剑站立。
紫蔻狠狠地瞪了一眼坐在那里看好戏的朱玄煜一眼,对飞玉蝶说:“你等我一下。”然后她立刻拿起筷子,飞速吃了几口饭。
半碗饭下肚,紫蔻侧过头来,瞄了一眼犹自拿着剑以起手式站在原地的飞玉蝶。
紫蔻把碗一放,顺手从身边大内卫士腰上拔出剑,“借剑一用。”
她转了几个圈:“请问姑娘,尊姓大名?”
“叫我飞玉蝶就是。”
“持刀相见不胜情,笑向人前道姓名。”她对飞玉蝶说,“姑娘,请!”
这个时候,楼上呼啦啦围上一大圈的人,都在看他们。见“他”摘下丽贵妃头上一朵粉红色的花,把花瓣慢慢摘下,放在剑身上,轻轻一吹,花瓣纷纷舞动着飞走了。“各位听好了,小生东门吹花,是西门吹雪的师父。虽然一剑能取人性命,但我不杀美人。”
引得围观的众人一阵热烈的叫好声,如潮水一般,久久不能平息。
紫蔻看着明澈的剑身上,最后一片花瓣被吹落,无比凄然地对飞玉蝶说:“一会儿你来刺我的时候,最好一剑刺中我的心,然后,你可别忘了给我尸体上挂幅白布,上面用你的胭脂写上‘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小字是‘先走一步等着你’。我的尸体用什么包呢,麻布?就埋在桃花树下,到了第二年,那花一定开得特别艳。你走过树下的时候,花瓣会飘落在你肩头。每年的春天桃花都会为你而开,朵朵都为你心碎。虽然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记得我每年春天为你而开放。”又是一阵叫好声响起。
飞玉蝶热泪盈眶:“相公,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你每次说话,都深获我心。”
于是,四目相视。
紫蔻轻声问道:“我们还打不打?”
飞玉蝶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听一声大吼:“打呀!”竟是朱玄煜!
紫蔻与飞玉蝶拆了几招,打起来悦目动人,分明是兵器的舞蹈。两人都没有杀意。就像是慢步的剑舞。
紫蔻边打边拖延,给哥哥争取跑远的时间:“卿本佳人,奈何用刀?”
“相公,你武艺有进步啊。”飞玉蝶察觉出来了。
紫蔻说:“你可知道我这一招叫什么?”
“不知道。”
“这一招叫‘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哇,相公你好有魅力。”
紫蔻索性诱拐到底,又施一招,说:“这一招就是‘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飞玉蝶嗯了一声,心里喜悦。
两剑相交,两人飞身而过,彼此含笑,紫蔻避过她的攻势:“这一招叫作‘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飞玉蝶撤回剑,说:“我输了。”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这个道理只怕普天下男女都懂得。你对他动心,就付出了自己的尊严、所有,只怕是什么都付出了,却等待不到对方一个温柔的眼神。
趁飞玉蝶松懈的时候,紫蔻运起气息,瞬时向前飞掠出窗去,后背却被人一扯,给硬扯了回来。
该死的朱玄煜!
见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紫蔻:“你有本事诱拐人家,却始乱终弃?”
紫蔻忽然有了一种被人出卖的感觉,脚一跺:“好!飞玉蝶,我和你去黑风寨。”
紫蔻走下楼梯,摆了一个很帅的姿势,对朱玄煜笑了一笑,说:“我可走了。”
黑风寨里,紫蔻坐在桌旁:“这位姐姐,咱俩怎么认识的,小生似乎忘记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负心寡义薄情的狠心贼!”飞玉蝶含情脉脉地向紫蔻飞了一个媚眼,“那次,我在京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比武招亲,你跳上台子来……”
“然后如何?”
“然后我们俩整整打了一天。”
“小生武艺不精。”紫蔻一甩额前头发。
“我看出了你武艺不怎么样,然后我就带着你,跳剑舞了。”飞玉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之中,“那天,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台下万人观看,我使了一招‘青梅如豆’,你还了一招‘柳叶似梅’。我又来了一招‘人面桃花相映红’,你还了一招‘桃花依旧笑春风’。”
“嗯,那是谁赢了?”
“未分胜负。我当时就放下话儿来,你输了,跟我走;我输了,你跟我走。”
“嗯嗯,好规矩。”紫蔻心里把探花哥哥骂了个够。
“好相公,你看我今穿的什么衣服?”飞玉蝶腻了上来。
紫蔻看了看,说:“你穿的是红衣服。”
“你喜欢不喜欢我?喜欢我就娶我。”飞玉蝶靠在紫蔻的肩膀上,紫蔻向后躲,“喜欢你是一回事,娶你是另一回事。”
“喜欢我为什么不娶我?”两人围着花梨木的圆桌打转儿,一个追一个逃。
紫蔻说:“小生萍踪浪迹,偶尔留情。”
飞玉蝶扑过来,“我不管,相公!”
紫蔻站起来:“慢,且慢!刀下留人啊,你先听我说完。”
紫蔻一步一步绕着桌子走,慢慢地说:“我问佛:为何不给所有女子羞花闭月的容颜?佛曰:那只是昙花的一现,用来蒙蔽世俗的眼。没有什么美可以抵过一颗纯净仁爱的心,我把它赐给每一个女子,可有人让它蒙上了灰。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既遗憾,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看着飞玉蝶迷惘困惑的眼神,紫蔻说:“面对美人不动心,我比柳下惠还厉害呢。”心里说:你就再美一千倍,我也不会动心。
“相公。我喜欢你的相貌。”
紫蔻一步一步继续绕着桌子转:“皮相不可信!佛语有云:以物是物,则物可物;以物物非物,则物非物。物不得名之功,名不得物之实,名物不实,是以物无物也。”
飞玉蝶听懵了:“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相公你不要离我那么远!”
“什么叫远?什么叫近?我觉得,你看我时很远,我看你时很近。”紫蔻边躲边说。
飞玉蝶忽然规矩地坐了下来,紫蔻心里一松,站住不转了。
“相公!”飞玉蝶手里一块洒花水红绸的手绢一扬,紫蔻闻见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香气。
“既然你不肯就范,我只好使出最后一招,这销魂迷香手绢上可是‘********梨花一日醉’,你要不和我成婚,那就等着七窍流血而死吧!”
问题严重了!紫蔻勃然大怒:“呸,飞玉蝶,我敬你是个人物,你太让我失望了!”
飞玉蝶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相公,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不公平。”
却见紫蔻满脸的失望与痛恨,咬牙说:“三百两银子一瓶,这么贵的药,你也舍得买?!!”
飞玉蝶扑了上来:“相公,为妻是浪费了银子,但为了你,为了我,不能心疼钱。”
紫蔻连忙说:“等一等,我林如雪哪里对不起你?你要下此狠手?你要花这么多的钱,你觉得值不值?”
“所以,相公。成了婚,你就不会死了。”飞玉蝶的轻功很不错。
“你这么浪费钱,我哪敢娶你?”紫蔻边躲边说。
见飞玉蝶步步逼近,看来不说实话不行了,紫蔻心一横,说:“飞玉蝶,我是女的。”
“啊?!”
“不信你摸一摸。”紫蔻豁出去了。
飞玉蝶惊呆了:“想我飞玉蝶,居然看花了眼,爱上一个女子?”
“解药呢?快拿出来。”紫蔻可不想这么死。
“‘********梨花一日醉’是没有解药的。”飞玉蝶恨恨地说:“怪不得你一直不肯让我接近你,原来你是个女子!我杀了你!”
正在这个时候,只听哗啦一声,窗户破碎,从外面跳进一个人来。那英俊的眉目、邪气的笑容,看得紫蔻眼睛一热,她还以为他再也不管她了呢。
朱玄煜!
他笑嘻嘻地说:“娘子,还是为夫来救你!”
半个时辰后,两人筋疲力尽地躺在山涧旁。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紫蔻发着抖:“你,……我,我……热。”只见她粉面潮红,乌黑的头发散乱了。
她怎么能说出来,自己中了毒,********梨花一日醉是要和人行了夫妻之实,才能解的毒?
“你……究竟吃了什么?”朱玄煜见她不对劲,像是气血逆流,“你要告诉我啊,我好给你去抓药。”
“我吃了什么……热啊,热死了!”她把衣服撕扯开,让她的肌肤被风吹一吹,有了清凉的感觉,这才舒服了一些,她低低呻吟,这样耳熟的呻吟,他再不知道就是在骗自己了!他的脸色蓦然铁青。
“你是不是吃了催情药?”
哎呀……还是被发现了。
“是谁搞的鬼?”他怨声问道。若是他晚一步到呢?“是不是飞玉蝶下的药?”
“朱玄煜……我想过自己怎么样死,却没想到是死了要成色鬼,我真冤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