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银川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从手心钻出来。幸好门市上有很多创可贴,准备把捂住伤口的手挪开时,这时才发现手被血粘稠住了,连带汗毛,一丝一丝地慢慢挪开……
真疼!
赶快贴上创口贴,这才止住血,但手依然很痛。
闻伯母烧好了热水,彭银川洗脸时,创口贴被热水浸湿,又引发一阵疼痛。
彭银川撕开创口贴,那道伤口一眼也不敢多看,立即用热水清洗后,重新贴上创口贴。
差不多后半夜一点才合眼,真累呀!
挣钱真不容易,回想起以前在学校过着花钱如流水的生活,每个周末跑出去上通宵,一晃一个夜晚瞬间过去了,而今夜过得如此漫长。
伴随着伤口的疼痛,这一觉睡得那样窘迫不安。
一觉还没睡足,就早早听到楼梯间传来的脚步声,楼下叮叮咚咚作响,吵得彭银川辗转难眠,本想努力使自己睡下,门市下面一片哗啦啦的卷帘门声后,一米阳光照射进来,方知天已大亮,懒洋洋地起身。
彭银川浑身酸痛无力,眼珠充满血丝,只草草洗了个脸,这儿没有他的牙刷,就没有刷牙,满口酸味,早餐在饭桌上胃口大减,每道菜吃在嘴里都食之无味。
这天忙得不可开交,令人应接不暇。才忙完这样,马上去做另外一样。
在吸塑机烤箱前,高温热得彭银川汗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当再次面对危险沉重的铁皮时,仍心有余悸。
贺广这时发现彭银川手上的创口贴,就问:“你手怎么回事?”
“摩擦一点皮,不碍事。”
贺广随手递给他一双手套,提醒着他,“做这些事情必须戴手套,一定要有自我安全防范意识。”
贺广亲自出马,展开铁皮,他手法娴熟,一点也不惧怕铁皮,轻轻松松完成画铁皮的任务。
午饭时,闻美告诉彭银川,下午要去武胜安装几天,给家里捎个话,免得担心。
闻美安排了两位临时工协助贺广去武胜安装,他们将做好的吸塑字小心翼翼地搬上货车,货车箱内装满了吸塑字,工程量之大。
一等人上车准备出发之时,彭朝兵从后面跑来,高声大喊:“银川,你等一下,喂,先别开车。”
可怜天下父母心,彭朝兵特意送上一件校服外套,郑重地说:“银川,这几天天气转凉,你在外面不要感冒了,下车时把这个穿上。”
彭银川含泪接过校服,作出很轻松的样子,面带微笑,“爸,不要紧的,你先回家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车出发了,彭银川从后视镜看到父亲还站在原地,朝他挥手,彭银川仿佛听到父亲的心声:
银川,在外做事情慢点,不要急躁。
彭银川不由觉得心痛,欲哭而无泪。
两位临时工和司机谈笑风生,彭银川和贺广沉默寡言坐在一边。
车到武胜县城,楼群林立,行驶的车辆川流不息。
在车厢闷得太久,下车后冷飕飕的,冷得他不停地打哆嗦。
多亏父亲送来这件外套,套上外套温暖十足。但这件饱经岁月蹉跎的校服,穿在身显得很邋遢,应该是不适合于这样的场所。
彭银川配合着他们卸货,卸货时不可大意,每一个吸塑字成本造价上百。街上络绎不绝的人群,三三两两凑过来看热闹。
“又在搞什么大工程?雪花啤酒风情街。”
……
卸完货后,彭银川和两位安装师傅一起搬着沉重的脚手架,安装师傅担心彭银川笨手笨脚会伤着路人,对他再三叮嘱:“小彭,注意点,脚手架慢点搬,看到周围的人。”
“嗯”,彭银川搬得很慢,两位师傅搬得比他快得多,贺广在安装吸塑字的位置搭架子。
大街上走来一对祖孙,老妇愤恨地看着手中的试卷,教训着不争气的孙子:“你平时只晓得玩游戏,这回才考六十五分,暑假别去北京玩了,跟我回老家挖田去。”
小孩一脸委屈,撅着嘴一声不吭。
路过脚手架时,看彭银川穿着校服,正忙着搬脚手架,老妇便用手指着那件校服训骂道:“你看,你要是以后考不上大学,就像他一样去下苦力,给别人打工,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
这辈子就这样完了!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完了!完了!话声里袭来一阵阵寒风刺骨的酸痛,直捣心脏。
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吗?或许这是真的!一个令自己都不敢去想象的问题,只想逃避这个现实的、残酷的、严肃的、可怕的问题——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眼看就要天黑了,贺广和彭银川商量一起去找旅馆,贺广是外地人,怕与当地人沟通起有阻碍,就一起去寻。
彭银川个子不高,和身旁这位东北瘦高个走在一起,显得那样不协调。
白天这条街门庭若市,一到晚上人迹罕至。大伙吃完晚饭,就回旅社休息。两位安装工找贺广聊东聊西,对彭银川这个小人物置之不理。
“贺老板不是本地人吧?”
“我来自黑龙江绥芬河。”
……
安装工甲言语很多,跟贺广聊着当地的习俗和美食,二人言谈甚欢。
安装工乙没有插上话,拨通女朋友的电话后,默默走到阳台边上喁喁私语。
彭银川不甚寂寞,也想给方雪珍打个电话,不料自己的手机已经欠费,独自睡在一旁怏怏不乐,闭上双面,脑子里憧憬与方雪珍携手同行时的背景,待夜深人静后才睡下。
黎明饭后,贺广和两位安装工爬上脚手架安装吸塑字,彭银川在下面递送工具。看着西装笔挺的白领,自己在大千世界是那么微不足道。
此时迎面走来大群学生,他们三五两个结伴,推推攘攘,怀里搂着书,个个洋溢潇洒,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一位调皮的男生,从后面去拽一女生头发,拔腿就跑,那女的跑去追打,周围几位同学就起哄:“喔……,加油,追呀!追到男朋友了吗?”
彭银川触景伤情,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意气风发过,嘉陵江题过词,校报发表过诗,现如今如此落魄。
多想回到那个时代,去做一名无忧无虑的学生,在鸟语花香的校园内,去聆听书声朗朗,那种滋味纯香,意境唯美。
“发什么愣?电胶布。”头顶上的贺广不知喊了多少遍,正纳闷是不是自己一个外地人没有表达明白?还是……
“哦,等一下。”彭银川缓过神,赶快把电胶布递给贺广。
学生时代一去不复返,还是不要多想,多想也无益。
午饭安装工甲要为贺广展示一下家乡的特色美食,点了一桌的珍馐美味,第一道菜东坡肘子,安装工甲向他介绍:“这是东坡肘子,蒸菜,相传是苏东坡的老婆发明的,不知道你们东北有没有类似的蒸菜,你吃吃看。”
油光可鉴的肘子,看着直流口水,贺广没能抵住诱惑,首先来了一筷子,称赞道:“香,太香了。”
贺广又夹了一大叠给彭银川,说:“小彭,你多点这个,多长肉,把身体吃壮实一点。”
“谢谢,你也不要客气,多吃点。”
彭银川听到这话耳熟,是那天方雪珍对他说过的话,叫他多吃点夹沙肉,把身体长壮点。
无巧不成书,第二道菜恰好是夹沙肉,不经意间又想起了方雪珍。
安装工乙看到这道菜,不顾嘴里塞满的米饭,直嚷嚷:“我说哥,你怎么全点的肥肉?不怕反胃吗?”
“你不要瞎搅和,我想给他们师徒俩增点肥。后面还有平菇肉丝、凤尾和三鲜汤,放心吧,吃不死你。”
贺广品尝着夹沙肉,赞不绝口:“咿呀!不知道我媳妇会不会做这道菜?这两道蒸菜太…,用你们四川话怎么说来着?”
“太巴适了!”安装工甲竖起大拇指。
香脆可口的夹沙肉彭银川不敢多吃,太油腻,但又偏偏喜欢这个味,这个油腻。筷子久久停留在上面,欲夹又不敢夹,就这样呆呆的,犹豫不定。
贺广错以为彭银川肥肉吃多了,劝道:“小彭,吃不下就多喝点汤。”
彭银川盛了一勺汤在碗里,慢慢品饮着,三鲜汤虽汤汁鲜美,唇齿仍眷恋着一成不变的夹沙肉——方雪珍,你还好吗?
饱餐一顿后,休息了片刻,继续安装。这一下午,彭银川给他们当跑腿,递字,拿工具,插电源,心里一直惦记着方雪珍,直到夕阳西下。
床前明月光,不知是谁闯进了他的梦乡。彭银川梦见了方雪珍,与她一起奔跑在初中校园的操场上,一起放着风筝,一起唱着歌谣: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醒来方知是梦一场,也许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造成的。等这次安装完后,打算请个假去向她道个歉。
这天上午安装完毕,乘车回家,在车厢内,彭银川回家心切,看着手机后盖方雪珍的照片,恨不得立刻飞到西溪市场去找方雪珍。忽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手机落在另一个人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