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堂一点声响也没有,众人连气息都是微弱的。路东一个姿势僵持了半天,他面前的霍晋松跪在地上,只能看见个侧脸,季怜僵着一张脸也不动,路东觉得连额头上流下来的汗的轨迹都能听的清楚。
半响,季怜终是没忍住,手掌拍在桌子上,声音冲出来:“杨叔,去戒堂取鞭子!”
杨叔正在一旁不做声,冷不丁的被叫到,抖了个激灵,低声回应:
“四夫人…”
戒堂是惩戒霍家罪人的地方,霍家统共几代,进去领鞭子的都是下人,何时听过当家主人去领鞭子的。杨叔为难,四处看着,可谁也低着头不做声,他没了主意,就看着季怜不动弹。
霍晋松听见那指示手指摸上衣领,长衫的盘扣多,他默默的一个一个解下来。
季怜看着他解扣子的动作顿时烧红了眼——他铁了心不回头。
她下了狠心,喊道:“快去!”
那声音都有些歇斯底里了。杨叔没了办法,悄悄退了下去,临走之前眼神递给霍言廷。霍言廷会意的点点头,手接过宗正手里的拐杖,起身就要过去。
霍晋松头也不会,衣服解到腰间,上身只剩下一件白色的里衬,他声音幽幽的飘过来:
“宗正,把煜宁带下去。”
霍言廷的动作卡在一半,惊讶的瞅着霍晋松的背影,听他衣服边脱边说:
“今日谁要敢拦着,我决不轻饶。”
大概是没有听见声响,他又催促:“宗正,带煜宁回房。”
宗正为了难,他扶着霍言廷不敢动,霍晋松那边口令下了他也不敢不从,他心中有私心,觉得如今这场面三爷掺进去一定不是好事,就小声劝道:
“三爷,不然您先回房吧。”
霍言廷甩开他的手,眼瞅着霍晋松的上半身衣服已经脱下来,他却还叫他走,霍言廷手指攥着拐杖,刚要说话,霍晋松就打断他:
“宗正!”
那声音里真真带了些怒火,宗正吓得腿肚子软,拽着霍言廷,哭丧着脸劝:
“三爷,先走吧。”
霍言廷重新坐回轮椅,宗正要推着他转身要出房间,霍言廷制止,侧头冲着季怜:
“四姨娘手下留情,霍家男子就剩大哥这一个健全人了。”
季怜的脑中轰的一声,霍言廷的轮椅轮子压过安静的大堂,咕噜咕噜的响,碾过她的神经,在她心上重重的拧了一下。
杨叔的鞭子已经取来,路东眼急,奔上去抢在手里,握着就跪下来。
“四夫人,你饶了大爷吧,这鞭子是牛皮做的,一鞭子下去人就去了半条命啊。”
他头磕在地上,哭着央求着:“好赖也是霍家当家的人,不能用这么大的刑啊!”
季怜被霍言廷的话点醒了,心有不忍,她掩着湿润的眼角问:
“霖之,只要你答应我今后不再和那姑娘往来,我就忘了今天,从此不再提。”
她等霍晋松答话,她始终抱着一丝希望觉得霍晋松不会真的不回头。
大堂里都在等着霍晋松的回答,路东把鞭子紧紧握在手里,心里念叨着:“大爷,只要你低低头,低低头……”
霍晋松扯着嘴角,他在想北边的那座宅子再过一阵子就修整好了,到时候取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呢。他想着一定亲手拉着云翎踏进去,那是他送给她的地方,是他们两个人的地方。
眼前的场景突然清明,霍晋松漆黑的瞳孔染上坚定。
“我只恨遇见云翎晚了,只恨剩下能够陪同她的时间不够长。”他平稳的声音在大堂环绕,眼眸坚毅如铁,他将上身的里衬扯下来,宽广结实的胸膛随着声音起伏:
“不再和她来往?”他眯着眼睛仔细看季怜,牙齿咬的清楚:
“办不到!”
季怜的身形晃荡,秀文赶忙拉住她,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她心惊:“四夫人!”
季怜忍住几乎要昏厥的感觉:“好,好,你执意要这样!”
她心脏跳的突突响,秀文拉着她的手,她硬生生的甩开,扶着桌边站稳:
“鞭子!”
路东脑袋磕在地上,一遍一遍的磕,小声的念叨。大堂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敢动,季怜看一个个静的不出声响,气上加气,冲着路东就过去,伸手抢他怀里的鞭子,路东想要和她争,只可惜面前的人是季怜,他到底不敢,鞭子拽在手里不敢使劲,季怜一把夺过去,转身三步跨上去,摆开架势就要打。杨叔冲上去拦着:
“夫人,使不得!”
周围的下人开始骚动起来,纷纷都要上前挡着。
“我的话没听见是不是!”霍晋松跪在地上震天一声吼,周围的人立刻停了动作。
他就背对着众人,跪的笔直,健硕刚毅的上半身晾在空气里。他的背影如同一座战神屹立在大堂,众人被那声音震慑住,纷纷停止了动作。
霍晋松双膝跪地,头也不回:
“姨娘,今日霖之是大逆不道之人,丢了祖宗的脸,可让我离开云翎就是剜我的肉,吸我的血,鞭子在姨娘手里,姨娘想要怎么打都行,霖之绝不眨一下眼睛。”
季怜痛心疾首,他说到底就是不肯回头,她拿着鞭子的手抖着,整张脸扭曲难看:
“大逆不道?丢了祖宗的脸?”她嘴里喃喃的说:“你离开她是剜你的肉,吸你的血……”
手里的鞭子打开拖到地上,霍家几代荣光,门庭清良,他今日为了个女人冲撞苏家,来日就有可能为了这个女人牺牲整个霍家!
无论她有多不愿意,多下不去手!
季怜双眼愤怒,铁青的脸涨的发紫,她发了狂般的大喊:
“可你知不知道,她会剜了整个霍家人的心,吸干整个霍家人的血,霍晋松,你醒醒吧!”
鞭子就在那一瞬间飞速扬起又飞速落下,正中霍晋松的后背,霎那间,后背一道猩红的鞭痕,像一条沟壑般在皮肤上劈下。
霍晋松身子一震,紧攥着拳头,咬紧牙关不出声,可额头已经开始渗出汗珠,额角上的青筋也爆出来,他后颌骨咬的紧紧的,就是半点声响也不出。
那道劈下的伤痕就像岩浆一样,血迹迸裂出来。路东看着心疼,大步冲上去哭着问:“爷!爷!你怎么样!“
季怜没站稳,杨叔慌忙上去抱住,退到一边椅子上:“夫人,你撑着点!”
季怜那一鞭子铆足了劲,鞭子下去人也晃起来,杨叔扶着她靠在椅子里,见她浑身颤抖,喘息声嘶嘶的响。秀文赶紧上前帮忙顺气,季怜气性没过,打开秀文的手,扶着椅子把手喘。
路东急忙去擦霍晋松额角的汗,他后背上狰狞的伤他不敢碰,就看着霍晋松额头的青筋,心想:一定痛死了!
大堂里乱成一团,秀心瞅见门外候着的医生,眼下这个场景,谁也没说散,大爷背上的伤又严重,她着急,奔出去借了医生手里的医药箱跑回来,跪在霍晋松身边,棉花沾了药水要给他上药。
霍晋松微微皱眉不说话,秀心感觉他背脊上的皮肤紧绷着,鞭子抽的伤口血肉翻开,她上药都跟着疼,只能小心再小心。
门外突然有人进来,皮鞋踏进来,立正站好。众人回头,路东脱口而出:“成副官!”
成杰觉得这个时候进来不是很好,他满屋子搜寻霍晋松的身影,终于在路东身边看见他,只是后背那条狰狞的鞭痕是怎么回事。眼睛又转到季怜,见她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小声的哭。
他心中思忖半天,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开口。
霍晋松回头看见成杰,撑着身子站起来,回身站直。成杰立正敬礼报到:“师长,车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霍晋松重重吸口气,面色恢复正常,吩咐路东:“去把衣服拿来。”
路东踌躇半天,这种时候还要出门?秀心掐他一下,他咬咬嘴唇赶紧出去拿。
成杰见霍晋松额角上的汗和惨白的嘴唇,小心的问:“师长,要不要告假。”
霍晋松挥手:“不用,你去门外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下午军事场验兵外加作战会议,他缺不得。路东把衣服帽子拿来,秀心刚要提醒他小心后背的伤他就二话不说衣服直接披上去了。季怜见他面不改色的穿衣服,她心里也苦,那一鞭子下去她也不愿意,回了神才觉得自己失了理智。
可她始终气他,气他半句话也听不进去,拗了性子非要走到黑。
她看着眼前的景象难受,拉着杨叔道:“扶我回房,他要怎样随他去了……”
霍晋松把衣服穿好,他越不着声色,路东越觉得他疼,那伤口药还没上全,人不休息就要出门。他看着是成杰亲自来催就知道下午的事情一定繁重,说不定又要忙到半夜。
他抢过秀心手里的药箱提着就要跟着成杰走。
“站住。”霍晋松喊住他:“你留下,把我交代给你的事做好。”
路东又要跳脚:“爷,你就让我跟着吧。”
霍晋松的帽子扣上,腰带束好,枪别在腰间。整个人顿时如同没事人似的,快步出了门。成杰恭敬的跟在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消失在路东的视野里。
秀心咬着手指甲感叹道:“大爷果然是条汉子!”
路东药盒子一扔,瞪秀心一眼:“想什么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