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夜,花轻盈站在松阁的窗子前,月色撩人,她手里端了酒杯观望着窗外的两个人。
酒过嗓子,穿肠而入,火辣辣的疼。她抚一下心口,那地方发着热,像有一把烧红了的刀子,一道道的划过心口。
她摸上自己的眼睛,那眼皮上深刻的一道疤痕,她把手放在眼前,右眼闭上,面前就是一团黑,漆黑无比,往事像旋风般席卷她的脑海。
战火纷飞时,她遇见霍晋松。
“你是谁!”她灰头土脸的躲在草垛后面凶狠的问他。
身后的子弹刹那间如同雨水般席卷她的周围,她来不及看他的模样就被他揽在怀中,翻身隐蔽在草垛之下。她那时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头一次被男人揽在怀中,羞红了脸准备大喊,他却伸手捂住她的嘴,她急了,一口咬上去,他按着她的身子不喊疼也不躲避,只在她耳边说:
“别出声!”
子弹声突突的响,她害怕,听了他的声音就不敢动了。草垛的地方小,他揽着她,他高大的身子几乎要将她包围,她心脏突然跳的厉害,缩在他怀里不敢出声。
枪声过后,她从草垛中跳出来,手边是被子弹打落的树枝,她伸手取来指着他。
她这才看见他的模样。
那时的牧良被战事扫荡的一片狼藉,人群中个个都如同像是从煤堆里掏出来的,狼狈不堪。可是即使是这样,他也还是好看的,脏花的脸上也能看见好看的眉,好看的眼,好看的唇。
她一下子红了脸,先前要责备的话全都忘了,只拿着树枝子问:“你…你…”
他不理他,从草垛中一跃而上,跳到她身前。他很高,顿时挡住她身前的光亮。
她下意识的向后退,看他轻巧的坐在地上,拿了根草放在嘴里,自顾嚼着不理她。
真不知礼数!她心中暗自骂他。他却回头瞥了她一眼,身子挪了挪给她让出一块地,拍了拍道:“坐着等等,会有人来的。”
她鬼使神差的真信了他,乖乖的走上前坐在他身边,她看他嘴里嚼根草,她心中不服,也顺手拿了根草,像模像样的放在嘴里嚼起来。
他看她一眼,嗤的一声笑出来。
那笑容花轻盈直到现在也没忘,那就像是她20多年枯燥生涯中的一点调味,她视如珍宝,刻在心口上。
她又举了杯子,将杯中酒一饮而下。后来发生了什么呢。她跟着他的队伍打南军,跟在他身边做个小丫头。
至于这只废了的眼睛,她笑着扯开嘴角。
那枚炸弹爆炸的时候她在他的帐中看他伏案写字,她坐在一边的小板凳上双手抱膝望着他,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安静儒雅,她爱这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看着。
他肩上的衣服写字的时候脱落了,大概写的认真他没有感觉到,她起身蹑手蹑脚的绕到他身边,捡起衣服笑着给他披上。
他错愕着抬头,刹那间,炸弹剧烈的爆炸声袭来,她想也没想,整个身子扑上他,帐中天翻地覆,她紧拽着他的衣服,拼尽全力抱着他的身子。她想,若是能保他的命,她死了也愿意。
还好她和他的命没丢,只可惜,再醒来,她闭上右眼,眼前就是一片漆黑。
花轻盈擦干脸上的泪,也许这一早就定了,他不属于她。她想起她醒来霍晋松对她说的。
他说:“瑟瑟,谢谢你。”
他从不曾许她什么,他把她当恩人,却从不看清楚她的心。花轻盈重新看一眼窗外相拥的两个人,然后合了窗户,她心里想着,这松阁,也许是时候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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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翎直到送走霍晋松的前一秒才知道他背后有伤。
她拉着他的手,看他苍白的脸。霍晋松有意逃避,喊司机开门,抬腿就要上车。云翎抢先一步堵在车门前,生气的望着他。
霍晋松哑言,笑着说:“你要随我一起回家?”
云翎仔细端详他的脸,方才她下意识的抚上他的后背,他身子不自然的震颤。眼下他额头上已经渗出汗,嘴唇也没了颜色。
“霖之!”
云翎怒气上来,喊他的声音也硬起来。
霍晋松伸出一只手抵住车门,宠溺的小声道:“翎儿,你再叫一遍。”
云翎见他有意打哈哈,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捶上他的胸口,霍晋松接住握在手里,拿到嘴边轻轻吻着,紧接着柔声细语:“下午练兵伤到了,一点小伤,叫路东上点药就好了,放心。”
他吻着她的手指,低声浅浅的微笑。云翎见他笑的像个孩子,她嗔怒道:“疼成这样还笑。”还是担心,又说:“不行就叫个医生,路东手艺有限,小心别感染了。”
霍晋松点点头,松开她的手,仔细将她看清楚,踏进车里,嘱咐句:“我看你进去。”
云翎笑着应了句,转身回了院子,大门关上后霍晋松的眉头就拧在一起,神经也跟着痛起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他惨白的脸,小声问:“爷,你怎么样。”
霍晋松痛的眼前花起来,咬着牙道:“走吧。”
路东蹲在霍家大门口,街道尽头望眼欲穿。秀心来回转着,嘴里念叨:“大爷这个时辰了还不回来,不会是半路疼得撑不下去,晕倒了吧。”
路东手来回扇着,跳脚嚷:“乌鸦嘴!乌鸦嘴!再说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秀心生气,一脚踹上去,掐着腰叫:“你试试,你试试!胆子还不小!”
路东疼的原地打转,指着秀心说不出话来。车子从尽头拐弯进来,车灯打的远,秀心眨眨眼,急忙喊:“回来了!回来了!”
路东见霍晋松从车上下来,身子依旧笔挺,动作也不缓慢,只是脸色不好看,苍白如纸,他小心的跟着他。秀心又踹了一脚,狠道:“傻子,还不去拿药箱,大爷疼得说不出话来了!”
路东哦哦哦的答应着,快步去拿。
霍晋松回了房间,秀心伺候着脱了外套,脱下来就看见他整个后背的衬衫都被血浸湿了,鲜红的一片映着白衬衫,触目惊心。
她心疼的很,哑着嗓子不敢说话。
“煜宁呢。”霍晋松问。
秀心吸吸鼻子:“三爷一下午都呆在阁子里,您走了就没见着出来。”
“嗯。”霍晋松解纽扣,路东这个时候刚好冲进来,眼前一片血红,他不假思索的哭喊:“哎呀!爷!我的爷!”
“喊什么!我又没死!”霍晋松太阳穴嗡嗡的响,背后火辣辣的灼痛感。
路东吓得噤声,哭丧着小脸想霍晋松这一下午是干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样。
霍晋松扣子解到第三个,转头冲着秀心:“这没你的事了,下去休息吧。”
秀心刚要拒绝,路东就急忙催着:“是是是,大爷这有我,你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秀心气急,瞪他一眼,退下之前,心里不解气,冲着路东的屁股狠踹了一脚,转身急忙跑了。
路东不敢叫唤,鼓着腮帮子忍着疼。霍晋松坐在椅子里,上身的衣服贴在伤口上,已经被血迹和汗迹浸湿,紧贴在一起,他喊路东过来:
“把衣服扯下来,越开越好。”
路东不敢,哆嗦着手指头不知道怎么下手,可见着霍晋松已经疼的声音都弱了,他沉了沉气,正色道:“爷,你忍住了。”
霍晋松闭着眼,路东手快,扯着衣服哗的一下撕下来,衣服上隐约还沾着血肉。霍晋松嗓子眼里嘶嘶的响着,牙缝里挤出“厄!”的呻吟声,整个后背紧绷着,他轻轻的吸气再重重的喘。
路东取了消毒水,沾上棉花仔细的清洗,怕霍晋松太疼,他轻轻的呼着气。
“四姨娘怎么样。”他问。
路东想了想答“许是气着了,下午都卧在榻上,晚饭杨叔端进去的饭菜一筷子也没动。”
“爷…”他接着说:“您还是低低头吧,四夫人疼你,您低头认错,她不会为难你的。”
霍晋松睁开眼,他疼,但疼得也清醒,他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半响,他说给路东听:
“明日去把我名下的房契地契全部拿来,除了北面的宅子,其他的喊杨叔仔细核对了,寻个认证所做个见证,全部过到四夫人名下。”
“还有,北边的宅子越快越好,加派点人手,我过些天就要搬进去。”
路东没听懂,反应过来药水洒了一半,惊诧之间又听霍晋松说:“东子,这段时间你要忙了。”
他嘴长得鸡蛋大,仔细盘算了一番才懂霍晋松的意思——他这是要从霍家搬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