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没有井,但我也常和井水相亲。
幼儿园办在一座农家大院,院子右边的天井里有一口水井。大人送我们进幼儿园,总要先经过这口井旁,但总不让我们在井边停留。幼儿园老师每天都要教育几遍——不能自己去井边玩!然而,还是在幼儿园,我开始了与井水的亲近。那年代,幼儿园以玩乐为主,一场游戏下来,小伙伴们往往乐出满头大汗,有时双手还会弄得脏兮兮的,这时候,老师就会拿出脸盆和毛巾,让我们排好队跟她到井边去。她会让我们在井台边停住,不准再往井口走半步,自己转身十分利索地打起一桶井水倒到盆里,一个接一个地给我们擦脸、洗手,一边擦洗着,一边还和每个孩子亲昵地说话,脸上始终绽放着微笑。井水很一般,也是清澈透明的样子,看上去和其他水没什么两样;井水又很特别,夏天凉飕飕的,冬天又会一点都不冷,反倒有点温热。这让我的幼小心灵充满了好奇。不过,更让我们感觉到惬意的是老师的微笑和细语,还有那比妈妈还轻柔的擦拭与抚摸……
我真正观察到井水是在同学家里。乡下的孩子上小学后就会东跑西窜地在家待不住,总有一拨爱凑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正是在一个小伙伴家里,我们爬树掏鸟窝,翻墙根找蟋蟀,弄出满身臭汗。有人提议到井边冲洗,我随大家来到井台,大着胆子凑近井口往下看,这才第一次看到井里的摸样,原来井底的水更像一面圆镜。平平静静的一面圆镜映照着白云和树影,我一俯首,镜中又照出了我的头脸,简直如同照镜子般清晰。
打井水有技巧。井边放着一个拴着绳子的公用水桶,几个小伙伴轮番试着扔下去,却总见水桶懒洋洋地歪倒在水面,怎么也沉不到水中装上水,只得垂头丧气地把空桶拎上来。最后,水井的小主人得意地上前为我们表演。只见他也像大家一样把空桶扔下去,不过会将绳子抖一抖,再往下溜两下,一桶满满的井水就拎上来了。我们赶紧头挨头地围在井口细看,原来工夫就在那抖一抖上。这一抖,桶口会往水里扎下去一些,顺手一拎,桶里就会装进半桶水,这就有了重量,将它猛地放下去,在重力的作用下水桶就会整个沉到水里,再拎出来也就灌满整桶的井水了。不过,这抖一抖的工夫也不是轻易就能学会的,于是有的人家会在水桶一边的桶耳处系上一块石头,让桶落到水里后自然往系有石头的那边倾斜进水,也就省去了抖一抖的麻烦。
家里有一口水井可以带来许多便利。我这位小伙伴家的水井很大,我们七八个人肩并肩头挨头刚够围满一圈;井台也很大,我们都站在井台上还只占去一小块地方;取水也方便,熟练的小主人一扔一拉立马手上就有一桶井水往我们身上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据说,他家族的十几户人家,大大小小近百号人的生活用水都在这口井,井水好像永远取不完似的,不管被取去多少,井的水位从来就没见下降过。
那时候,家乡有很多这样的水井。假如大雨过后我家的池塘浑浊,我就要挑起水桶去附近邻居家的井里取水。碰到这种情况,大家总是笑脸相迎,客客气气地聊上几句,从来没有人会吝啬自家的水资源。
后来,家乡突然流行起一种“夹夹井”。那是钻机在土底下钻到水后,竖下一根铁管子,管子上端装置手压的吸水器,取水时候先往管子上端倒些水,然后反复抬压手柄,井水就会随着手柄的上下一股一股地吸出来。这种井更加简单方便,我前院的伯母家就请人打了一个,还用水管接到水缸上,免去了挑水的麻烦。
不过,没等我家也跟着打这种夹夹井,家乡就传出安装自来水的消息。再后来,自来水果然来了,夹夹井废弃了,池塘也被填掉盖楼或被污染了。那些传统的井水呢?我离家后再没有见到它们,也不知道成了啥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