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果果打开浴室喷头,站到水底下,热气包围了她,可还是觉得冷。她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坐进去,让那种热慢慢渗进皮肤,渗进血肉,渗进骨头,最后她将头沉进水里,黑色的短发在水上飘荡,无着无落,像水草一样,直到叶果果感觉每一根头发都热了才冒出水面,长长舒了一口气,在脸上狠狠抹了一把,站出来。
对着穿衣镜,她一件一件穿好衣服,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憔悴,但此刻,很从容,头发长了一些,已垂到脖子下,前面的几缕垂到额头,正好遮住眼睛。眼睛太大,黑白分明,适合隐藏。
叶果果站到客厅中心,脑海里浮现雷小米和卫英杰的身影。
在那个沙发上,雷小米双腿搁在矮桌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吃零食。在那个厨房里,卫英杰戴着小熊围裙,忙碌着炒菜,偶尔还叫她帮着剥几个大蒜。
叶果果觉得鼻子有点酸,这一切,多么美好。她吸了吸鼻子,决绝地甩甩头,拉开门,走出去。
天色已晚,但在上京,每一个夜幕都是那么繁华,黑暗与灯火交辉,人流与车流交错,每一个影子都是那么匆匆。
叶果果想,也许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活得那么努力,却又那么无奈,而时间永远带着无辜的面孔,毫不留情地淹没了所有。
叶果果坐在出租车里,看着一条条街一个个人在她眼前闪过,心,越来越宁静。华灯偶尔照在她身上,有种落寞的冷艳。华灯之下的影子,都充满孤独和萧瑟,风吹来时,每个影子都那么凌乱和凄凉,花影、树影、月影、人影,像被眼泪打湿的故事。
车子在一别墅群停下来,出租车止步,不能再进。叶果果一步一步向尽头那座种满水杉的别墅走去,光环尽情挥洒,明明像个童话里的城堡,可在她眼里,却像一个深渊。
在那铜绿色的雕花仿古大门前,叶果果按响了门铃。
门自动打开,叶果果进去,门又自动关上。
通向屋里的所有门都是打开的,像是知道有人要来一样,叶果果一脚迈进大厅,在大厅一角的吧台,曲靖天和宋小北在喝酒,见到叶果果,两人都没表现出诧异。
宋小北一口将杯里的酒喝下去,曲靖天转动了一下酒杯,静静地看着叶果果。
“曲靖天,请你救出卫英杰和雷小米,我陪你,三年。”叶果果在大厅中间站定,对上曲靖天的眼睛,平静而清晰地说。
曲靖天缓缓摇头:“果果,我说过,很多时候是没有选择的,今天你既然来了,条件我说了算。”
叶果果没动,也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
“过来。”曲靖天向叶果果伸出一只手,平缓地说。
叶果果还是没动。
“过来。”伸出的那只手没收,语气不变。
叶果果缓缓走过去,刚一接近,那只手快速地揽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拥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来,喝一口。”曲靖天将酒杯凑到她嘴边。
叶果果脖子一缩,扭开脸。
曲靖天嘴角勾起来,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朝她嘴里渡去。
叶果果咳起来,酒一半进了她的口,一边顺着嘴角流出来,曲靖天细细地舔着流出来的酒,从脖子一直到下巴,再到嘴唇。他的舌头在她嘴里狂野地席卷、扫动、吮吸,搂抱着的手越来越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身子。
突然曲靖天站起来,抱住叶果果朝房里走去。
另一边,宋小北眼皮没抬一下,不紧不慢地喝着酒,好像这一幕都是虚无。
天亮了,明亮的光线从窗口照进来,房间里有一种充满淫靡放纵的暖意。
叶果果睁开了眼睛,视线从搭在她腰上的那只古铜色的壮实手臂上移开,整个卧室黑白相间修饰,精致简单,给人冷峻理性之感。
叶果果想到了曲靖天那张清冷的脸,她收回目光,落到他脸上,此刻,他熟睡中,脸上的清冷不见,有种惬意的松懈。
叶果果轻轻抬起了落在腰上的那只手,又轻轻地放到一边,自己轻微地挪动了一下,从床上挪下来,迅速捡起衣服将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包住,正思索着去哪儿穿上,一个慵懒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浴室和便衣室都在那边。”
叶果果骤然转身,对上一双炯炯有神含着笑意的眼睛,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紧抱着衣服奔进浴室,快速关上门。
门外,传来曲靖天低沉的笑。门里,是哗哗哗的水声。
叶果果出来时,曲靖天已穿戴整齐,过来牵起她的手。叶果果挣扎了一下没挣脱,于是选择了放弃。她想,既然是来求人,总得有求人的姿态,最可耻最无奈的都做了,何必还在乎这些细节。
她被他牵着去洗漱,去吃早餐,然后曲靖天问她:“我去办事,你呢?”
“我等你的消息。”这是叶果果自昨晚走进这里说的第二句话。
曲靖天走近她,手抚着她的脸,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果果,你放心,我就是倾家荡产,也会把人弄出来,所以,你想去做什么就做什么,人出来,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我去修车行。”叶果果说。
在雷小米未出来之前,她不想去学校,不想面对无数人的询问。
“我送你去。”
“不,我自己去。”
“我送你到附近,然后你自己进去。”曲靖天没等叶果果回答,牵起她的手上车。
接下来的几天,叶果果都在修车行,她自动屏蔽了外头的消息,将自己塞在那狭小的空间里,尽量让自己忙碌,让眼前这堆废铁充满她的思想。
她若停下来,会忍不住乱想,想得最多的是,要是曲靖天不兑现承诺怎么办?无法实现承诺怎么办?毕竟,曲碧宁是曲靖天的姑妈,常笑是他的表妹,而卫英杰的案子更是明显棘手,案发在大庭广众之下,目击者甚多。
她对曲靖天有怀疑,对曲靖天的能力也有怀疑。但她已没有更好的办法,再多的怀疑也不能让她放弃这根救命稻草。
曲靖天接手两桩案子,并没有叶果果想象中那么焦头烂额,他每天早上送她来修车行,下午五点在原地接她,有时带她参加他们几兄弟的小聚会,有时直接回家,彻夜缠绵,又在黎明将近时温暖地睡去。
曲家,曲碧宁坐在大厅,脸色有些不好看。
在她对面,曲靖天的父亲曲江山脸色也不好看,对小儿子曲靖昆说:“打电话,马上打电话让靖天回家,问问是怎么回事。”
曲靖昆没动,对父亲说:“爸,公司一直是哥做主,他必定有自己的主张。”
曲碧宁脸色更沉了:“靖天确实做得好,但现在这事就做得过分了,再怎么样,一笔写不出一个曲字,我不要他出手帮我,但我不愿看到背后捅我刀子的人是他!”
“姑姑,哥他不是乱来的人,也许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您这次就不要计较了吧。”
“他不是乱来的人,那我就是乱来的人?笑笑现在还躺在医院不能动弹,这等凶残的人不送进监狱我意难平!”曲碧宁不满地看了一眼曲靖昆,然后转向曲江山,“大哥,曲家发展到今天不容易,你不会看着靖天跟我对着干吧?”
曲江山皱眉,对曲靖昆大喊一声:“叫你打电话就打,说这么多做什么!”
曲靖昆只得掏出手机拨过去,举着电话对曲江山说:“没人接。”
“再打!”
“还是没人接。”曲靖昆声音里有了笑意。
“接着打,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打他助理的电话,打他别墅的电话,总有一个是通的!”
曲靖天终于到了,看见曲碧宁在座一点也不意外,随意坐到一边的沙发上,抽出一根烟点上,长吸了一口,淡淡问曲江山:“你这样颁布十二道金牌令,搅得我会都开不成,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曲靖昆笑起来,哥气色很好,心情也很好,不像平时那么冷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靖天,你开会是在想着怎么对付我吗?”曲碧宁忍不住了。
“怎么会?我开会是让大家集思广益,如何收购江信。”
“什么,你想收购江信!”曲碧宁一下站起来。
“是啊,我切断和江信的业务往来,他却联系别家企业来搞我,公平竞争也就罢了,却净耍些不入流的手段。姑姑,你说,这事换成你,你能忍吗?”曲靖天闲闲地说。
“我……”曲碧宁语塞。
“靖天,不要说这些没意义的事,我问你,你怎么能让你的律师团帮着外人来对付你姑姑?”曲江山不听这些生意经,这是儿子的长项,他从不担心。
“上京所有律师不肯受理一桩小官司,这明显就是一桩阴谋,我不知道姑父知道这事作何感想?我很想找姑父谈一谈仗势欺人的问题。”
曲碧宁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做的一些手段确实是瞒着常迪夫的,不让他插手这事,就是怕他阻止。要是曲靖天把这事宣扬到媒体,那么常迪夫绝对会插手此事,后果就是放走雷小米,回家扇常笑一巴掌。
“靖天,你一定要跟我作对吗?”曲碧宁冷声问道。
“姑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都收手吧。”
“你就为了一个叶果果,不顾你表妹的死活,不顾我的感受,以曲家的力量来对付曲家人?”曲碧宁又伤心又愤怒。
曲江山也被堂妹的心情感染了,对曲靖天说:“叶果果又是谁,一个外人还抵不上家人?”
“以曲家的力量来对付曲家人?姑姑,这不是你的做法吗?”曲靖天没接父亲的话,却看着曲碧宁,目光变得又冷又硬。
“靖天,说话要有根据,我做什么了?”曲碧宁有一瞬间的发冷,曲靖天骤然爆发的狠戾,像波浪一样,来势又急又猛,让她颇为畏惧。
“江信的业务和北宇切断后,立即有另一家公司以低于北宇五个百分点的诱惑和江信合作,全盘接下那些被北宇踢出去的业务。另外,这家公司暗中支持江信对北宇某些项目的挤压和抵制,以达到壮大自己实力的目的。这家公司不正是姑姑的正天集团吗?”曲靖天眼睛像刀子一样,锋利,敏锐。
曲碧宁手扶在沙发上,手指陷了进去,自从曲靖天直接拒绝常笑,说出“如果我真对正天有兴趣,我会自己来拿”这句话,敲响了曲碧宁的警钟。她想,与其等曲靖天哪一天来拿,不如先借他人手段与势力壮大自己,能暗中从北宇拿一些利益回来最好不过,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江信更是岌岌可危,曲靖天现在已经出手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会出手对付正天?
曲碧宁长吁一口气,稳定情绪,态度诚恳地说:“靖天,我也是一时糊涂,被江信给出的利益冲昏了头脑,这事是我做得不对,我会和江信切断一切往来。但请看在常笑是你表妹且从小黏你喜欢你的分儿上,让我为她讨回这个公道。”
曲江山原本气怒曲碧宁暗中与人勾结对付北宇,但现在听她说得这么可怜这么真挚,他再次心软了,也恳切地对曲靖天说:“靖天,你就不要管了,外人总归是外人,自家人总归是自家人。”
“爸,你少说几句吧。”曲靖昆打断了父亲的话,“叶果果”三个字从曲碧宁口里一出来,他就知道,这事没的商量了。
这个家里没有人比他曲靖昆更清楚叶果果在大哥心中的分量。
大年夜那晚,曲靖天接了一个电话丢下筷子就跑,让人蹊跷,曲靖昆初一早上去拜年,却发现大哥躺在医院,胸口被人捅了一刀。更奇怪的是,大哥醒来后,没有为那一刀做出任何行动,这完全不合常理。
曲靖昆不放弃寻找答案,最终,从宁远口里挖出了“叶果果”三个字。从那天开始,曲靖昆知道道上有名的无情铁汉曲靖天心上有了缺陷,里面陷进了一个叫叶果果的女人。他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若父亲知道,必定会雷霆大怒。
曲靖天摇头,对上曲江山的眼睛,正色道:“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喜欢的女人。”
曲江山有些发愣,喜欢的女人?
“姑姑,就到此为止吧,你放着正天不管却老为这事操心,正天说不定哪天会出事,你说是不是?”曲靖天将烟按进烟灰缸,站起来,“好了,我得走了。”
曲江山看着曲碧宁,想听听这个堂妹的意思。
但曲碧宁已没了意思,她已从曲靖天的话里听出另一层意思,收手,否则,正天会有事!
当天下午三点,雷小米从派出所出来。
叶果果第一时间接到曲靖天的消息,直奔派出所。
在门口,她见到了面容瘦削但精神很好的雷小米,一见叶果果就大声抱怨:“那里面伙食太差了!”
叶果果的眼泪一颗颗滚出来,脸上笑容满面:“你当是住宾馆?”
“没我很寂寞吧?看你,高兴得都哭了!真丢人!”雷小米扔了两个卫生球过来,“小英子的事现在如何了?那女的没死吧?”
“没事,也没死,都好着呢,我们回家吧。”叶果果擦擦眼睛。
一辆法拉利开过来,宁远从车上下来:“雷小米,你终于出来了,祝贺你。”
“有什么可祝贺的,被狗咬了一口,祝贺我打狂犬疫苗归来?”雷小米哼一声,拉着叶果果的手就走。
“我送你们。”
“不必。”雷小米很干脆地回应,两人拦了一辆车扬长而去。
宁远挨着车子站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们远去。
“奇怪啊。”雷小米摸摸下巴。
“怎么?”
“今天宁远的桃花眼没闪桃花,好像还带着那么点儿忧伤,难道是我在里面待久了,忧伤的人看多了?”
“长大了。”叶果果笑。
宁远的变化确实很明显,不过,不关她们的事。
“大概是,不过这个土豪突然走小英子的路线,好不适应,还是习惯他油腔滑调,满嘴跑火车。”
两人回到家里,雷小米牵挂卫英杰的事,一个劲地问,叶果果躲不开,只得告诉她,曲靖天出面帮忙,现在正在处理。
“曲靖天?怎么是他?”雷小米大吃一惊。
叶果果苦笑,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不是他。
“他平白无故地帮你?向你开出什么条件?”雷小米立即紧张起来。
叶果果一窒,困难地开口:“不是他开出条件,是我,若救出卫英杰,我做他女朋友。”她向雷小米绽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
“你疯了!”雷小米大吼,“那些是什么人,全是游戏人间玩弄女人的高手,他们哪里会有真心,玩腻了就甩了,你看蓝溪就是榜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