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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伤痛的泪

我双眼刺痛。我口干舌燥。每一块肌肉都拼了命支持住我的体重。这些是恐惧的症状,来如山倒,去如抽丝。多少喘息也镇静不了我的心跳。多少狂叫也无法把我带离这场噩梦。只要一场战斗,来把一切了结。

继续走下楼梯,这条路着实不短。通向哪里,不知道。达莉娅不想让我在这儿。她明白我会阻止她伤害雪莉。她明白我会阻止萨麦尔。

但她不明白我没有做任何事的企图。我要给这一切划上句号。不管她会朝我甩过来多少怪物。我已经面对面见过了阴曹地府,尽管我但愿能说自己,把它面对面好好奚落过一番。可不打算转身逃离我的恐惧。我必须面对。必须面对达莉娅、或许甚至面对我自己。我的矛盾,我的愤怒…

猝然僵在原地,听见枪栓一响。

“不许动。”希比尔的声音喊道。

慢慢在楼梯上弓下身,慢慢爬了下去,努力不被别人发现。达莉娅站在阿莱莎身边,就在楼梯的底层;还有件绑着绷带的东西,坐在一把红色轮椅上。绷带里的人似乎已在腐烂。他们对面正是希比尔,手枪直指达莉娅的头。

达莉娅微笑起来:“我发觉用了梅塔特龙的护身符的时候,还真吃了一惊呢。只要再等一小会儿,一切就都会没问题了。”她解释道:“这都是因为那个男的。我们可得感谢他。”希比尔摇摇头:“他女儿在哪?!”达莉娅把目光移开了:“那个没你的事!别以为你能伤害我,连想都别想!”希比尔怒骂着开了火,子弹却在空中停住,落到了地上。她倒抽凉气:“怎么会?”

突然她向后飞去,枪从手中掉落。“希比尔!”达莉娅猛地望向我的方向。我咆哮着冲上前去。达莉娅微笑着,仿佛因为清楚了那不过是我:

“哎,哎…想一想你居然走了这么远啊。”她狞笑道。

“我一路走过来的。现在我要知道!”我喊道,“你究竟对我女儿干了什么?”

达莉娅扬一扬眉毛:“你在说什么呀?在她被恢复成原来的自我之后,你见过她很多次啊。”

“你又在说什么?”

她指向阿莱莎:“你没看见么?她就在这儿。”

我瞠目结舌。阿莱莎抬头看着我。她的确像个大雪莉,但那怎么会!

“不可能!”我叫道。达莉娅放声大笑:“只有你这么想。你什么也不懂。阿莱莎出生的时候仅仅包含了一半的黑暗灵魂。”

“这跟雪莉有什么关系?”

“这意味着,我们只得创造包含剩下一半的第二个孩子。”她冷冷地说道。

我头晕目眩。雪莉是…整个仪式的组成部分?那阿莱莎和雪莉是姐妹了…两人被创造都是为了带回黑暗天使萨麦尔的。真相正开始大白天下。

“可为什么雪莉是阿莱莎的样子?”

达莉娅笑道:“我女儿是个聪明人。她试图帮助你的女儿逃开我,创造了这个你一直漫游其中的地狱。你的孩子从一开始就被引向阿莱莎,因为她们有着同一灵魂的两半。所以当她与阿莱莎合体的时候,就有了她的形态,继续从你身边逃开。她们是一体的!你还不明白吗?”

我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达莉娅望向天空:“七年了,自从那个可怕的日子已经七年了。阿莱莎一直被维持着生命,忍受着比死还痛苦的命运。”她指向轮椅上的绷带人形:“你看见她了?你几乎只要看她一眼,就能感到她遭受的苦痛。她被噩梦所养育,等待着两半重新结合的那一天。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那一天来到了…但我是不是太迟了?

达莉娅双手举向空中:“人人都会从苦楚与伤痛中解救出来!我们的拯救近在咫尺…当我们全部回归真正的天堂之时!我女儿会成为神母!”

接着一团亮光从“雪莉”和阿莱莎两人身上冒出。我后退一步挡住眼睛。那光芒刺眼得很…但一会儿就稍稍减弱了。依然不敢直视,光线太亮;慢慢才把手放下。她们化作了一个天使…

不是两个而是一个…神母,达莉娅说的。她们重新结合,化成了这个明亮的人形,身穿长袍,闪烁着耀眼的光。但这个天使看上去很迷惑,仿佛还不知道她的使命。然而达莉娅笑了,好象她已经赢得了战争。

我霍然弯下身,听到一声枪响。

但挨了子弹的不是我。是达莉娅。肩上带着枪伤倒地。鲜血从伤口流出。洒过脚下的铁网。天使看着她,仍然站在萨麦尔的徽记上面…那个用金属刻在地板上的徽记。

“别再吃饱了不干事了!”一个声音喊道。

考夫曼。我转身过去:“考夫曼…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我在街上被打昏之后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儿。”他的声音说道,尽管我依然看不见他,“看着好象有人搞成一团糟了。”

考夫曼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拿着手枪和公文包,他缓缓靠近达莉娅。仍然保持着距离,提防着最糟糕的情况。

“我要求这个了么,你这弱智婊子?”他喊道,“谁也别想利用我!”

达莉娅艰难地抬起头来。她仍在笑,不知怎么笑出来的。“你扮演的角色死了…我们再也不需要隐藏我的女儿了!”她狞笑道,“你以为你上这儿来能干什么?”

但考夫曼毫无惧色。“尾巴翘起来了,是吧?”他哼一声道,“说,你还记得我们制造的一种药么?它叫什么来着…?”

然后他探进口袋,掏出一个小瓶。正是他藏在摩托车里的药…

“阿格罗非忒斯?!”达莉娅惊声尖叫:“我以为已经甩掉它了!”考夫曼笑道:“释放魔鬼的药?正是。”他放声大笑起来,“我只需要把它种在什么地方,让你来找到它,除掉它!当然这够你忙的。”

但我知道考夫曼不能用那药。它能释放魔鬼,没错,可它并不杀掉魔鬼!记得在希比尔身上用的时候,那寄生虫没有死…我得把它杀死。那要是他用了这个,就会…

“不!”达莉娅尖叫出声,考夫曼把瓶子投向天使。

眼睁睁看着那瓶子划过空中,向天使飞去。一切看起来都像慢镜头一般。它划破空气,朝着她缓缓逼近,然后砸在了头部。液体溅到她身上,浸湿了她的长袍。听见她的惨叫。环绕着她的光芒开始消退了。考夫曼笑了,觉得他赢定了。

可是忽然有什么从天使的背上冒出。

她惨叫着,背部被撕扯开来。血芒飞溅。考夫曼倒抽凉气。

“怎么会…这不应该的…!”

我泥塑木雕一般盯着魔鬼从她的背部飞出。他一边飞升一边伸展双翼,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脱离了她的身体,任由它堆在地上。我仰视着妖怪,它粗糙的褐色血肉伸展出来,创造出人类的形体。类似山羊的头颅上,眼睛已经被挖去,双角高高地耸立着。它的肋骨几乎已经磨光了肌肉,却依然力量强大…毋庸置疑。

萨麦尔。

魔鬼在众人头顶盘旋着,四处观看。然后他开了口:“谁打搅了我?”

他首先朝我看来。我僵住了。拼命让自己一动不动,在他注视我的时候。我不停地对自己重复着一句话:不要杀掉我。接着魔鬼扫过我,望向考夫曼。他也僵住了,但他同样没有遭到袭击。魔鬼看见了希比尔,但她失去了意识,因而是纯洁的,我估计。我们已经通过了他的审判。然后他看着达莉娅。

“汝为何僭用汝的力量?”

达莉娅在地板上战栗。她不想死…肯定。否则她清楚她要去往哪里。然而太晚了。诅咒的火焰降临在她身上,她蜷在地上烧成了一团。很快就什么都没有了。血肉焦烂,她带着极端痛苦的表情,死掉了。

接着萨麦尔看向余下的我们。

你会跟从我吗?

声音在脑子里响起。我知道它就在脑子里。

你会跟从我吗?

“不!”我喊道。感觉到随之而来的颤抖。自己无疑也将受到惩罚,为了我的回答。

那你,一样,也必须毁灭。

我冲了出去,随即火焰从天庭飞落,在地上爆裂,但没有击中我。魔鬼可怕地咆哮一声,再次进攻。可我一直飞跑,他又射偏了一次。这魔鬼决心要把我毁灭了。他用一个公正的理由消灭了达莉娅,可我…我绝不会供奉一个魔鬼…一个凡间的魔鬼!

停下片刻,仰望着它。射程很远…可要是成功的话,我就自由了。“你什么也不是!”我朝它喊道。

魔鬼突然停止了进攻,看了我一会儿:“什么?”

我点头:“你只不过是个魔鬼!”我叫道,“一个被带进人类形态的魔鬼。人类不过是会死的东西而已!”“我是不会死的。”

“只管让你自己相信那一套吧!”我嚷着,“可是当你被带入人类形态的时候,你也被带入了人类的生命法则。”

魔鬼发抖了。我抽出手枪指向它的前额:“而作为一个人类,这个只不过意味着生命的终结。”

我扣动了扳机。

我注视着子弹击中它的额头。魔鬼捂住伤痕,惨叫出声:“我…我不能死!”双翼缓缓停止了扑动,开始下坠。它要死了。我已经幸运地阻止了它的恐怖统治。不要再有地狱了…不要…

它跌落尘埃,躺在那里,在迅速地死去。我缓缓走上前去,不知它还有多长时间。

哈利,你过来…

脑子里的声音。是它,毫无疑问。走到受了重创的魔鬼身前,在它身边跪下。

“哈利。梅森,我把你判断错了。你不是普通的人。你到这里来确实是为了救你的女儿。”它艰难地喘息着,“我用我的力量来惩罚人们,根据它们的行动;而我也滥用了自己的力量、我不能死去,但我魔鬼的灵魂会永远留在这里。从现在开始,只有恶人才会在这里受到惩罚!”

我摇头:“审判一个人的权力应该留给上帝!”

魔鬼垂下了目光:“我从时间的开端就跟上帝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罪过是没有赎罪可言的。”它的头倒在地上,“你要见阿莱莎,是吧?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最后向我看了一眼:“再见…谢谢。”

它的身体碎裂成上千的沙粒,流过地板,落入了虚空。回到了那个人类叫做地狱的囚笼之中…因为它已经失去了统治的力量。而尽管有他的这些话,我依然毫不感到难过,为了这个畜生。

大地在隆隆作响,天空下起火雨。我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在经受诅咒。这世界的地狱般的梦魇在和一切邪恶同时燃烧起来。这就是最后的最后,也许甚至对我而言。

朝左看。那天使很清楚了,就是阿莱莎。我向她冲去,她倒在地上,流着血。我在臂弯中扶起她的头,长袍依然被鲜血浸泡着。

“哈利,没时间了。”她咳嗽道,嘴角流下一丝血迹,“快逃。”

“可阿莱莎…你战斗得好苦啊!而我就是把你囚禁在这儿的人!”我拼命想忍住眼泪。

“不是,你的错…”她说,“因为我,你困住了。我,没希望了。可是…”

她手伸到背后,抱出一个――孩子!一个裹在布包里的婴儿――雪莉。

阿莱莎微笑道:“但愿妹妹,有机会。带走她,哈利…好好,照顾她。”

我望向婴儿。雪莉…又化作了一个婴孩。重生的婴孩,远离了任何魔鬼与罪孽。一次重生的完美。我抱住她,意识到这也是我的第二次机会、一个新的开始,我的家…我的生活。

阿莱莎指向远处一线明亮的光:“走,哈利…感谢你。永远,感谢你。”

我咬着牙,使劲点了点头。然后跳起来,冲向希比尔。她还不省人事地躺在地上。飞快地跪在她旁边,摇晃着她。

“希比尔!快起来!”我大喊道。

瞧见她眨了眨眼睛。她昏了过去一阵,但还没问题。摇摇头,缓缓爬了起来。她惊惧地环视四周,尽管还没有动。

“出了什么事?”“这个世界要崩毁了!”我解释道,“幻影世界正被破坏!”

然后我抓住她的手,跑了起来。我们向着尽头的光明蹒跚而行,明白那是从地狱最终的脱逃处。不知希比尔是否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没有时间浪费了。

“等等我,哈利!”突然停下转身。考夫曼在冲我叫着。他一瘸一拐地朝我们过来,拼命想和我们一起逃出这个世界。他不愿意留在这儿。没人会愿意的。

但接着有手臂围住了他,把他向后拖去。他恐惧地尖叫起来,不知是谁在这么干。可他留在了那里…在这个地狱,和世界余下的部分一起。借着一闪即逝的火光,我看清了是谁在栅栏下面拖着他,拖进地狱的火焰。

莉莎。

那就是考夫曼所应得的。对他生命中罪孽的惩罚、萨麦尔守住了他的誓言…他在因罪人的所作所为施行惩罚。

猛然一阵火雨从天上降下,正好向我们冲来。我尖叫出声,一只手抱在头上,盼着自己不会被火焰卷走。希比尔也跪倒在地,弯下身来。

但火焰再没有击在我们身上。

我慢慢移开了手,向天空望去。火焰在空中悬住,不再下坠了。谁能干出来呢?什么能够阻止这些雨般降落在我们身上的地府的憎恨?

我回头看去,阿莱莎的手举在空中。她又救了我们一次。那似乎对我们是很重要的。我向她微笑,她报以跟先前同样的微笑。然后我转身奔跑起来。这个地方没法永远保持下去。

谢谢你阿莱莎。

接着我们穿过了光芒,泪水从脸上滑下。不是喜悦的泪,不是悲哀的泪…

是伤痛的泪。

我感觉到阿莱莎的伤痛。她感觉了一生,没有一天不在。而今对她一切都结束了。一个一辈子只知道疼痛和苦楚的孩子…让她承受这样的命运,应该是不公平的。

而阿莱莎就被火光吞没了。

我和希比尔继续跑过光芒,它把我们带回了浓雾弥漫的小镇。我们跑过路标,径直向我的汽车倾斜在边上的边缘而去。我一定要逃跑,从这场噩梦逃跑!

但我开始迷糊了。慢了下来,恰好在汽车的前面。把雪莉放在引擎盖上。可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昏了过去,倒在汽车上面。

直到今天,我还是不清楚那个小镇里经历的是否是真的。我有着婴儿,还有如此栩栩如生的伤痛的记忆…然而当我第二天早上(?)在轿车的驾驶座上醒来的时候,不知汽车是怎么回到了路上,也不知我们是怎么出了小镇的。或者,甚至,这一切都会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的。不可能!

但然后就看见了旁边座位的婴孩。是重新化作婴儿的雪莉。这是怎么发生的,不明白,但她就在那里。一个纯洁的孩子――一次重生。

下了车,臂弯里抱着她,环视四周。希比尔在哪儿?我不可能只是做了这一切的梦,对吧?记忆里关于整个事件有点模糊,但希比尔应该也逃出来了啊!或者她依然困在那里?在另一边…

我回视着小镇,发现已经没有浓雾裹着它了。城市的美丽一如往常。还没有看见什么居民,但我猜这时间还太早,谁都不会起来吧!这个小镇有两面――大概或许三面,而其中一面已经毁掉了。但小镇这一面可是天堂。毋庸置疑。

“哈利?”我听见一个声音。

我知道那是谁。

转身看见希比尔站在路的那一端。

“希比尔!”她从摩托车边上下来,向我走过来。看上去几乎惊讶于见到了我…就像她刚刚从一场梦中苏醒,不料竟然瞧见梦中的一个人站在她面前似的。她把手搭上我的脸庞…似乎想看看我是不是真的。接着才长出一口气:“那咱们刚才…是真的了?”

原来她也有疑惑。据我所知,经历的一切都可能是脑海里的东西。但臂弯里有一个孩子,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毫无疑问。“不知道。”我说,“我真的不知道。”

希比尔俯身看着雪莉:“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我醒来的时候,在我旁边的座位。”

希比尔笑笑,碰了碰婴儿的鼻子。孩子咯咯地笑了。而我再次感觉到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这让我想起了和妻子在路边找到雪莉的时候。这跟那时极为相似…只是现在是希比尔在这儿跟我一起,还有…

我笑了。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绝对不可能。

但是从那之后,一年又一年过去了。那一天我询问了一切…甚至生命本身。我一直在为什么而活呢?我现在在为什么而活呢?虽然答案很简单。

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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