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坐在姜山旁边,他觉得姜山能给他安全感。周羽扫视全班,目光像灯塔的光线,希望能和某个美女同窗三年,结果看得自己一脸失望。早上新生报到时,周羽相中的几个美女,无一例外都在别班。俗话说,美女如水,所以一班就像一个过滤网,美女都流走了,只剩下一些次品。周羽小声地抱怨道:“怎么一个好看的都没有。”
同桌姜山问他:“你是来学习的还是泡妞的?”
“我来学习泡妞的。”
姜山哑口无言。讲台上的许向华同样也在观察这群新面孔,虽说中国古代大学问者属丑人居多,但人不可貌相,凭第一印象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拿出公文包里准备好的试题,对众人说:“这是我准备的入学考试试卷,想对大家的成绩有个了解,所以花一点晚自习的时间,希望大家能认真对待。”
这场试一考就考到了晚自习放学。许向华又拖了很多时间给学生讲了军训注意事项,发了军训服,当然最主要的是收费。军训费是每人一百五十块,必须当晚交齐,没带钱的就借,借不到的叫家长送来,吓得众人连忙慷慨解囊。
军训收费很符合国情,服兵役原则上不收钱,但打关系请客送礼不能少。现在学校为学生打通了关系,交点小钱也是应该的。周羽把年级人数乘以一百五,这些小钱突然变成惊人的大钱,这大钱不知可以喂饱多少个首长——后来转念一想,其实也就一顿饭而已。
周羽回到宿舍,迫不及待地换上军训服,这衣服薄得像张纸,却硬得像块铁。好比练跳远的人脚上都要绑个沙袋,要负重训练。周羽暗想穿这么硬的衣服去训练,有朝一日摆脱了军训服,姿势应该优美得可以跳芭蕾。
周羽穿上裤子,才发现军训裤的一条裤腿就可以塞下他的两条细腿。粗大的裤腿和瘦弱的周羽若即若离,稍有不慎就会春光乍泄。周羽没有皮带,只能不断地提着裤子。他暗想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第二天军训又跑又跳的,要走光多少次。于是他动动脑筋,牺牲一条鞋带来当皮带,但是得不偿失,鞋子又穿不了了。这时姜山前来救援,他把周羽的裤子勒紧,在裤裆处打了个结,果然稳当了,周羽连忙夸赞他的智慧。
管理寝室的是五十岁左右的张大妈,但是学生不能叫她大妈,要叫张老师。张大妈有着全层楼都为之颤抖的公鸭嗓,这公鸭嗓不仅沙哑得像生锈的铁门,更能透出一股尖锐,能令人牙齿发毛,好比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
“全体同学!熄灯睡觉!”
整层楼都是刚入学的初一新生,听到张大妈的吼声,不知大妈有什么背景,于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冲去关灯。
第二天大早,周羽换上军训服,到操场上集合。
周羽站在初升的太阳底下,才发现姜山教给他系裤子的方法有个很大的弊端。周羽的影子看起来有些尴尬,像是没穿裤子,突出一个******,吓得他赶忙把打好的结塞进裤裆里头。
教官守候在田径场上。他站得笔直,留着干净利落的平头,那平头平得可以停放飞机。这教官很年轻,看起来没经过什么风风雨雨,所以皮肤和其他班的老教官比起来显得挺白。反观姜山,他站在周羽旁边,周羽斜看他一眼,发现姜山站得比教官还直,于是小声问他:“你练过的?”
姜山保持头仰四十五度的姿势回答道:“我叔叔当过兵,他教过我。”
周羽惊道:“哇,这么厉害!你不仅可以当教官,你都可以教教官了!”
姜山似乎立志要当个好兵,不管周羽的无理取闹。
这时真正的教官开口道:“我叫严军,大家听我名字就知道,我对学生的要求一定会很严格,所以,我的命令,你们只能服从,听明白?”教官对着五十多人吼完这句话,然后把腰带解下来,抽打在草地上鞭策草坪,补充道:“不服从,就像这样,明白?”
还好是人工草坪,不然经姜山的践踏,教官的鞭打,人潮的翻滚,即使有着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能力,恐怕也只剩下一地残渣。
众人齐声回答道:“明白!”
周羽认为评价一个人单看名字是不行的,就像黄永生得不到永生,杨俊得不到英俊。所以严军的开场白即使凶猛得如钱塘江大潮,说不定内心比绵羊还温顺。
严军命令道:“站好,脚后跟并拢,两脚尖张开六十度,收腹挺胸,中指贴裤缝!”周羽边听边照做,做到最后一步他为难了。
“你干毛?”教官大吼一声,周羽发现教官正看着自己。严军像见到红布的公牛般冲过来,解开皮带往周羽屁股抽去。皮带化身皮鞭,有如阳光中舞动的蛇。这一鞭力道和速度都远逊于周大龙,即使皮鞭落在周羽屁股脂肪最少的地方,周羽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然而过了几秒,他的屁股突然疼得难受,才意识到这是中了内伤,好比吃一个后劲很大的辣椒,刚吃不觉得辣,过了一阵子,辣得能喷出火来。看来教官是有真本事的,周羽感到自己屁股在慢慢变红,像红墨水在宣纸上扩散一般,不久整个屁股就被染得通红。
严军问道:“我让你双手中指贴裤缝,你他妈贴哪?贴你******?”说完把周羽护着裤裆的双手拽开,扔到旁边,说:“这才是裤缝,明白?”
周羽听到身后女生的偷笑声,他不仅屁股红了,脸比屁股更红。姜山低声嘲笑周羽的愚蠢:“你刚才学我的样子不就没事了?”周羽后悔莫及。
周羽像玩偶般被教官随意摆弄,严军刚摆好他手的位置,周羽的肚子又挺了出来,教官把肚子打回原形,周羽的腿就弯成O型。
严军指着周羽鼻子,吼道:“别动!保持!你浪费了多少时间,你浪费了一分钟,别人就要多等你一分钟,五十个人就要等你五十分钟,你觉得可耻?”
周羽想到老杨也说过如出一辙的话。他不止一次感觉这句话有问题,但又说不出哪里错。周羽不敢顶嘴,害怕牙齿被自己给顶没了,面对眼前这头野兽,他选择缴械投降:“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要说报告教官!”
“报告教官!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错哪了?”
“我浪费了大家五十分钟!”
周羽暗想这么诚恳的认错,应该能放过自己了。谁料教官又是一鞭子抽向他屁股,周羽的屁股从深红到粉红,又到深红。
“说报告教官!”
“报告教官!我错在浪费了大家五十分钟!我再也不敢了!”
教官终于肯收起尖锐足以刺穿人的眼睛,昂头喊道:“把头都给我仰起来!”说罢把腰带放进嘴里,用牙齿叼着,像鸟衔着虫子。周羽迫于严军的淫威,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再动。
可见皮带不仅能一物两用——束在腰上是腰带,拿在手上是皮鞭;而且还能举一反三,把皮带放进嘴里啃,诠释了红军万里长征的艰辛。
全班人就这么站着。九月的阳光依然毒辣地在周羽身上游走,才几分种便感觉脸上像浇了开水。许多人用教官听不到的音量在抱怨,周羽没有他们的豹子胆,他手脚像被束缚了一般,嘴巴也不敢动丝毫。于是他想到京剧《红灯记》里的唱段——“休看我戴铁镣裹锁链,锁住我双脚和双手,锁不住我雄心壮志冲云天——”
再严的严军也只能锁住他的手脚,管不住他的灵魂。周羽没有冲云天的雄心壮志,他只有冲云天的脏话,在心里像泼脏水般泼给严军,泼得自己痛快无比。
姜山和其他人不一样,虽然汗水浸透他的衣服,依然一言不发,腰杆子挺得仿佛一根支柱,岿然不动。周羽只想挠他胳肢窝,看他动不动。
站着站着半小时就过去了。严军时而走动时而坐下,看着五十多只被他驯服得妥妥帖帖的绵羊,露出满意的笑容。周羽暗自叫苦,看来像绵羊的不是教官,而是自己。
时间分秒都难捱。教官突然站起身,问道:“同学们,站累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不累!”
严军听取了民意,说:“好!那就再站五分钟!”说罢又拍拍屁股坐下,“别动,我发现有动的人就给我继续站!”
周羽心里的脏水刚在严军头上泼完,又接了一盆,朝逞英雄的人泼去。严军目光如火炬,又如孙猴子的火眼金睛,不停扫视着,渴望捕捉到某人的细微移动。没人敢动一根手指头,害怕被严军发现,被多罚站一分钟,五十个人就是五十分钟,那是多可耻的事。严军舒服地在树荫底下坐了五分钟,站起来伸了个颇具挑衅意味的懒腰。
严军又问道:“同学们,累不累啊?”
所有人都学乖了:“累了!”
“要说报告教官!你们不长耳朵的?给我再站五分钟!”
时间仿佛凝结成冰,周羽仿佛烤熟成猪。他总算领略了这个严军是狼和狐狸的杂交品种,不但有着狼的野性,更有狐狸的狡猾。
“全体,坐下休息!”
所有人愣了几秒,不太相信教官的嘴里会说出“休息”两字,总以为是自己听错,没有人敢坐下。
“让你们坐下,是不是还不嫌累?还想继续站?”
“报告教官!我们坐下!”
周羽把紧绷的神经一下松开,一屁股坐下草地。紧绷已久的屁股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冲击力,疼痛又蔓延开来。周羽的屁股就一直在深红色和粉红色间交替变换着。
太阳渐渐升到了头顶上。悬挂着的太阳像是一个怒目圆睁的魔鬼,肆意往下喷火。除了教官外的一切生物,都仿佛一群干瘪的丝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