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和妈妈唠过后,娇娇真的长大了。她发誓要好好学习,把自家的火锅店开好,不让爸爸欺负妈妈,不让妈妈流泪。要学习当然要在《火热人家》。于是,她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不再嬉皮笑脸没心没肺。她下决心要像雪儿学习,像她那样踏踏实实的干活和做事。她下定决心每天按时到店,白天也不到外面去闲逛。她满店里观察过后,发现陈大厨这里最需要帮忙。看哪,他不但每天要熬各种锅底,还要管理整个厨房,哪里点不到都不行。还有刷碗,本来就是三个人的活,自打雪儿走后,他一个人不吭气不唸语的全部承担了下来。娇娇觉得该帮他,于是,她就要了一套工作服和胶皮手套,在他旁边干起来。
这天,陈闯正在刷碗,他裤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他不去理会。响了一会后,停下。过了一会又响起来,并且固执的一直响着不停。在一边帮忙的娇娇向他喊道:“接电话吧,不差这一会儿。”这时他才擦净了手,把手机掏出。手机显示,是师傅徐国庆。他拨了回去。
“你在那?干吗呢?怎么不接电话?”没等说话,对方就一连甩来三个问号。
“在饭店,正刷碗。”
“怎么,你让老太太开了,改成刷碗了?”
“哪里呀,是------。”
“别解释了,二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师徒俩坐进了烹饪学校后身的一个茶馆。
“发生什么事了,说说看。”一落座,徐国庆就迫不及待的问。
“刷碗的没有了,火锅店也不能不营业呀。”
“你的话让我糊涂。没刷碗的就得你干吗?招去呀!”
“本来火锅店刷碗就没人愿意干,又是这个季节,人家都在家中忙活种田种菜挣钱呢。”
“不对呀,我记得上次招人,你不是安排了一个小姑娘刷碗吗,她还听过我的课呢,挺聪明的,人也长得不错。她叫什么来着,名字挺好听,姚雪,就是她。她不是特别愿意到你们店吗,听说还走了后门。怎么,走了?”
“哪里呀。”陈闯讲了炒她的经过。
“就这么,把她撵走了?因为迟到了八分钟?”徐国庆的脸上满是责备。
“是啊。你是知道的,瞿老太对纪律要求是很严的。”陈闯嘟噜着为自己辩解。
“再严也没有因为迟到八分钟开人哪?顶多就是谈谈话,再严就是罚当天的工资。哎,和她一起去了茶馆的那个小伙子,他和雪儿一起去喝的咖啡,我估计不会是雪儿的动议,一定是他请的雪儿。你怎么不开他呀?”
“他是瞿老太的屯亲,我把他开了,不就得罪老板了吗!”
“看来你也有短板,柿子专拣软的捏呀!那人是不是叫江宏晟?长得挺帅。他俩是在处对象吧?”
“不会的。”陈闯猛烈的摇头。“江宏晟是市内的,他在这里只是学习,将来家里是要开火锅店的,那个姚雪是什么?农村的,家里困难的很,老爸粉碎性骨折加糖尿病,现在坐轮椅。”
“你说这话我可不赞同。什么农村的,打工的。你是什么?难道不也是打工的吗?只不过是干得时间长点、工资高点又早学了点手艺而已。你去问问,现在谁还敢轻视农村人轻视打工人?姚雪是大学毕业吧?学什么的?财会。对。她报烹饪班时有登记。她毕业的那个学校是我们省内的重点,听说财会属于热门,不好考,得有进北京的分。她家庭困难不假,但她不急功近利,去烹饪学校学习就是明证,说明她和普通女孩不一样。像她长得那么好、那么聪明清纯安静的女孩要养家,完全可以走个捷径。有的是豪门公子不计家庭条件想娶回家去。但她想自己赚钱,想自己创业,该是个多么有抱负的女孩!其实她和那个叫江宏晟的就很合适:一个当老板,一个管钱,多么好的配对!你还敢瞧不起人家!”
徐国庆还在这里嘟嘟,那里陈闯已经坐不住了。他拿出手机给王娇娇挂电话。
“你知道姚雪在哪里吗?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你们的关系不是一直挺好吗?算了!”
徐国庆见陈闯打电话,知道他后悔了。
“别挂了。你问王娇娇有什么用。她一天除了找对象就是找美食,再说也不急着这一会儿。你回去找江宏晟问吧。既然是因为和他一起喝咖啡被开的,他不会不知道。”
见陈闯静下心来,徐国庆说起了来意。
“想不想来我们学校做个兼职教师?近些日子学员大增,院里的教师不够用,但又没有正式编,就想聘用一些业内的精英来协助授课。”
陈闯谦虚道:“我算哪门子的精英啊。”
徐国庆正色道:“你怎么不是?我说是就是。享誉国内的《火热人家》的当家大厨,红料的创业先行,而且最主要的,是你用你的技术给瞿老太创造了数不尽的财富。”
陈闯:“是你那么讲,但我不能那么大言不惭。不过有个事实是:瞿老太的财富积累,主要是我来后的八年。她说了,今年秋季旺季上来就调我去公司做技术总监。那时我还不愿意,认为她在捉摸我。可后来观察观察又不大像。”
徐国庆:“你呀,就是多疑。开雪儿,也是多疑在作怪。去公司多好,最起码的,离开了那个烟熏火燎的环境,工资也会大幅度提升,又有三险,我这个在烹饪学校混了半辈子的都要嫉妒了。不过,要调你,后续力量你准备好了吗?那个比猴还精的瞿老太,不会让你撂下红料那一摊子走人的。”
陈闯:“师傅你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现在的兄弟两个还真是不行。不像咱过去见过的南方人,既不能吃苦又不想干活,只琢磨着挣大钱,如果不是没人,早就要他俩走人了。”
徐国庆:“那你就要早做准备。哎,你就把姚雪弄回来,让她学。我知道她。她就是想学熬料才非去《火热人家》的。而且她很敏感,对味道的感觉不错。”
陈闯:“让她干了红案,刷碗又没人了。”
徐国庆:“你还指着她刷碗哪?说着说着,你还登鼻子上脸。告诉你,就你欺负她!在烹饪班,哪个人都喜欢和她相处、愿意和她相处,凭她的学历、能力、还有相貌,走到哪里也不用刷碗!”
徐国庆想了一下:“谁让我曾经和你爸在一个厂子干过呢,就帮你一次。我有乡下的亲戚打了招呼说要来干活的,给你弄两个。不过,你要对人家好些,不能像对待姚雪那样。再有,工资也要多给些。现在的饭店,谁也不想刷碗,特别是火锅店。”
陈闯回到店里后,并没有去找江宏晟。可能彼此是男人的缘故,也可能他是瞿老太的屯亲,他觉得和这个叫江宏晟的大学生有着说不出的隔阂。他来到前庭找闵君。
闵君正全身依着一把椅子在用抹布擦地。这个女孩,外表也长得不算差,可干起活来却是笨得要命。本来可以一次就干完的活计,她却要干上两遍。哪个服务员都是先收拾桌面,用客人用过的废餐纸把桌子上的油滴大体趱一遍,推到地下,然后用条帚扫净,再上粘了洗洁精的水擦拭,最后拖地。但她不是。她的第一个程序是扫地,拖了地再干桌上。这样桌上的脏物难免不掉到地上,于是她再扫地再拖地,干二遍活。可这样愚钝的人却被大家宠着照顾着。没人说她不好,也没人欺负她,连素来挑剔的店长林春花也对她格外眷顾、另眼相看,有好吃的怕她抢不上槽,给她留着,有了客人剩下的大桶饮料也不忘给她留一杯。
“喂,闵君,你把姚雪的电话给我。”
闵君没听见,继续在专心的擦着。
“我要姚雪的电话!”陈闯不耐烦了,敲着桌子喊道。
这回她起身了。
“你说什么?”她木呆的问道。
陈闯将问话重复了一遍。
“你要她电话干什么?我知道店里欠她半个月的工资,她不欠店里什么。”闵君把铃铛大的眼睛瞪得更大。
“老陈,你要做什么跟我说。她是个直肠子,一根筋。”林春花不知什么时间站在了他们身后。
“没别的,我又不想谋害姚雪,只是想知道她的电话。”陈闯无奈的说。
“你别找她要。这事你得找江宏晟。他下了话了:谁也不要打扰雪儿,她好容易找了份满意的工作,可以多赚些钱。”林春花说。
陈闯不想找谁了。有什么牛的,不想来就不来呗,谁也不能可着一棵树吊死,谁离了谁都可以活着。
但午间饭口过后,陈闯躺在休息室里,还是想给雪儿打电话。不知为什么,经过这一番的折腾,他的眼前总是晃动着姚雪的模样。她微微笑着的样子,像是你面前刮来了一片春风,让你心旷神怡;她刷碗时的麻利,像童话故事里的勤劳又可爱的灰姑娘;而她张罗着做的粽子的时候,又有大将的风度和机敏。这时他接到了父亲陈忠实的电话,问问能不能求求饭店里会包粽子的,说他妈妈吃了店里的粽子还想吃肉和松花蛋的。
“我们可以买原料,你们帮了包了,拿回来自己煮。”
“你妈要想吃就得给她吃呀,她太可怜了。自从进了陈家就没过上过好日子。”父亲啰里啰唆的说。
如果雪儿在,父亲的想法不会有问题,就能达到。可她不在。那两个贼奸贼鬼的面案,平日里就喊累,能求她们吗?
陈闯来到明档。车轮在气哼哼地从冷藏室往PS板箱搬肉,小田坐在小塑料凳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捏着个小茶壶享受。陈闯闻见了那茶叶味就知道那是哪里来的了。他暂时忘记了电话的事。
“你又偷着拿我的茶叶喝了!”
“哎。”小田嘻嘻笑着,一条腿从另一条上挪开。“陈师傅,对不起,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反正店里配了你那么多,你又喝不了。”
“喝了喝不了的,你拿人家的东西总该告诉一声是不?”
“是是。”小田点头哈腰的,简直就是电视里的二鬼子。
这时陈闯才想起来的目的。
“车轮,你把姚雪的电话告诉我。”
也许是刚才教训了小田车轮有些高兴吧,所以他的气消了不少,没用话怼他,但还是没痛快地告诉他。
“你去找我大哥吧。姚雪的事归他了。”
“你大哥?”
“对呀,江宏晟大哥。”
“真真是可笑。江宏晟是姚雪的什么人?是老公吗?还是经纪人?”
“那我可就说不清楚了。”
无奈,陈闯只好去了熟料间。他们都没事了,几个人在甩扑克牌,只江宏晟拿了个平板电脑在上网,叫袁不强的在一边看热闹,和他说着什么。
“好款实,平板电脑拿到厨房了。”陈闯在心里说。“什么呀,公司的高管吗?”
“小江,你把姚雪的电话号给我。”
“啊?什么事?”
“你别管了,我找她有事。”
“对不起了。姚雪有话,不让把号告诉陌生人。”
“我是陌生人?”
“过去当然不是。可是她离开我们这里了,你就不是熟悉人了。”
“那好吧,你打,告诉她:她如果想回来的话可以回来。”
“干什么?还是刷碗?”
“不是,是熬料间。”
“干什么?收拾卫生?”
“不是。是给我做助手。”
“什么助手?”
“熬红料的。”
“你确定。”
“确定。”
“那好,我晚上挂。她这阵子正忙。”
大厨走了后,袁不强,不,该称呼袁强才对,手里拿了张点菜单来找江宏晟了。
“袁大哥,有事吗?”
“有个体会,想对你说说。”
“就在这里说吧。”
“去前面的烤鱼店吧。好长时间没吃鱼,有点馋了。”
“怪不解你不吃伙食饭,我还以为你病了呢。我可是没少吃,肚子饱着呢。不过我可以舍命陪君子的。”
两个人出了门,向左拐,就到了。
袁不强点了二斤重的一条清江鱼。
宏晟喝着赠送的饮料,说:“够你吃的就行了,我吃不下,别考虑我。我午饭吃饱了。”
袁不强见说,就只点了一碗大米饭。江宏晟接过他手上的菜单。
“这不是我们店里的吗?”
“对呀。你仔细看过吗?”
“看过呀。怎么了?”
“有门道。”
“不明白,有什么门道?”
“没听你姥姥说过?”
“神神秘秘的。到底有什么门道?”
“你姥姥的生财之道。”
“阴谋诡计?”
“不是。绝对不是。是她的聪明和人性化。”
“你说说看。”
这时,鱼端上来了。炸得通红的一条鱼,覆盖着一层川椒,在不锈钢盘里冒着小泡。盘底酒精块燃着小火,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这鱼不错,你不来点。”
宏晟摆手,催他赶快说缘由。
“你没看到。咱店里的菜单上不但没有黑白百叶还缺什么?”
宏晟迅速的在单子上浏览着。
“没有啊。”
“你再看!”
宏晟看到海鲜一拦停住了,迟疑的说道:“好像没有鸭肠和鸭血。”
袁不强敲了一下碗边:“对了,就是少了这两味,而且对有着红料做锅底的火锅店来说,是很重要的两味涮品。”
宏晟道:“没听姥姥说过。是忘了印上吗?”
袁不强:“你姥姥,那么精明的人,她会忘记?不会,绝对不会。”
宏晟:“那是为什么?”
袁不强:“我说的聪明和人性化就在这里。你想啊,这几年里在食品上,人们最注意的是什么?”
宏晟:“当然是安全问题呀。”
袁不强:“这就对了。去年秋天,报纸和电视曝光了一批用有害添加剂加工的食品,都是哪些呢?”
宏晟:“下水类的吧。我们火锅里的有牛肚、黑百叶、白百叶,还有南方的鸭肠和鸭血。”
袁不强:“对呀。你看咱的单子,有这些吗?”
宏晟:“没有了。这有什么,有毒的就不该卖嘛。”
袁不强:“说来轻巧。当你知道还有消费群体,知道能赚钱,还能把为消费者第一摆在前面吗?去年媒体攻诩有毒食品时,只曝光了黑白百叶,把鸭血和鸭肠漏掉了,其实这两味的毒害也不小,不法生产作坊更容易浑水摸鱼。我注意了,好多店还在卖,就是那个整日里叫你老公,在饭店里满哪窜的王娇娇家的火锅店里也明晃晃的印着,你姥姥不赚这份昧了良心的钱不是好心人是什么?”
袁不强吞下了最后一口饭,满足的用手背摸了摸嘴巴:“好吃!”
宏晟:“还是开过饭店的人呢,这么贪美食。”
袁不强:“美食是人人喜欢的,还管不管开没开过饭店!哎,有个事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宏晟意外的:“要走?到哪里去?已经物色好店了吗?”
袁不强:“这回不是打工,是找回原来的位置,自己开店了。”
宏晟:“在哪里?干什么项目?”
袁不强:“到底干哪样,是熘炒还是烤肉,或是烤鱼,还没最后定,但名字已经出来了。”
宏晟:“什么名,说来听听。”
袁不强:“《百民烤肉》,怎么样?”
宏晟拿出手机,在上面打出‘百民烤肉’四个字,问道:“是这四个字吧?”袁不强点头,宏晟端详了一会。
“烤肉,这不就定了项目嘛!不错。挂在门楣上会有气势,还顾及了消费群体,百民就是指的大众,不是单指达官贵人和有钱人,地脚呢,不会是原来的吧?”
“怎么不会?那家老板跟我说,他想去南方了,要兑店,问房租涨不涨。我一听就活心了。没房子的人租了房子都要干,我自己的房子却不干,还自诩是厨师,真是汗颜。”
“所以,就要重操旧业了?”
“对。”
“我欣赏你的勇气!什么时候开业?”
“马上就开始装修,估计开业也得一个月后吧。”
“好啊,有没有困难,资金之类的。哪个新店开张装修都要几十万,况且你房子的面积又大。”
“先谢谢,我真是要缺了,不用你说我就主动张嘴了。但现在不用。我不当老板了,家里人也知道节约了。这几年里打工,还有老爸的退休金够日常的开销,房租费我都攒着呢,足够了。其实一个饭店,顾客要进来,不是看你的装修有多高档。”
“开业之前给我个电话。”
“行,我发请帖,请你去品尝。”
“品尝是小事,大哥开业,总得去祝贺一下吧。”
“那太谢谢老弟了!”
这几日来,雷电雷鸣哥俩像热锅上的蚂蚁,在熬料间里窜来窜去。一会儿去锅里攉弄几下,一会儿又拿起带手抹几下案板,总之是坐立不安。
“哥,你说在这里磨磨唧唧的熬这玩意,有意思吗?”
“你说哪样不磨唧、有意思?”
“我看那日里我们去退货的保卫街菜市场就不错。不用干活,把现成的食材卖出去,买的都是饭店,出手快,没有多的啰嗦事,过后就点钱。”
“怎的没啰嗦,我们不就去退货了!”
“像我们这么挑剔的店有几个呀,大多数都是只认钱,只要便宜,只要有人吃,苍蝇蚊子他们都敢下锅,把钱赚到手就是好家伙,管你毒不毒的,况且那是长期漫长的过程。过后他得了胃癌,会想起十几二十几年前在哪个火锅店吃过的百叶?笑话!”
“倒也是,我这几天也在想。我们不能在这里干挺,得去菜市场看看,说不准就有机会。明天早晨就去吧,得四点起床,上班就赶回来了。”
“不行,那时各家饭店都去上货,人家忙。”
“要不忙就得前天我们去的时间,上班的点,离不开呀。”
“你等着,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早晨吃过了伙食饭,弟弟雷鸣哭丧着脸来找陈闯。
“大厨,我和哥哥得请假了。”
“怎么了,有事了?”
“是啊,一个老乡,前日出车祸死了,今天十一点火化,我们得去见他最后一面。”
“是吗?快去吧。”大厨同情地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就这么点意思,算是对那个兄弟的同情吧。”
兄弟俩坐在公汽上,嘴角挂着掩不住的窃笑。这个陈大厨,还当真了。有这二百元钱,午间可以吃顿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