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欢声笑语一片的营地在夕阳刚刚落山时,就变成了一片人间炼狱,空气中满是阴凉与干涩的气息,雨水悄悄地冲刷着细石上那几处血肉模糊的尸身。
这道贯通细石林的官道上到处都是侍卫们震惊愤怒的吼叫声,他们都和王管事一样,震惊愤怒于山鬼的迅速逃去。但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因为有人死了。
从帝国到细石林这漫漫长路,一直朝夕相处的伙伴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几个,每个人都有这种厄难发生的心理准备,但这并不代表他们能够接受这种结果。
他们想报仇,可山鬼却这么干净利落地跑了!
“我去追那畜生!”
有个侍卫通红着双眼看着山鬼消失的密林,愤怒地吼叫道。
侍卫们都在劝他,只是这帮原本是帝国精锐士兵的汉子们,此刻都默默地抽出军刀,不约而同地看向王管事,眼神沉默而可怕,却像在期待着什么——显然,对于这名侍卫所说,他们本身也很是意动。
然而侍卫的使命本就不是追杀逃敌,而是保护主人,他们不会忘了这点,只是他们骨子里还是一名勇敢的士兵,敢于黑夜中冲入幽暗密林中与鬼怪厮杀的士兵。
——真正在沙场上身经百战而活下来的士兵们,从来都没有怕死的。
王管事却一直背对着他们,只是右手紧握着武士刀,沉默看着眼前那山鬼出现时撞塌的数棵蕉树。
侍卫们也注意到了蕉林中传出的动静,他们不知道这声音很像书中描绘的山鬼嗤笑声,但这并不影响他们该有的警惕之心。
……
官道上的风雨忽然都急了起来,蕉叶林里的嗤嗒声也变得急促起来。
不过片刻,侍卫们便看到了一道人影从林里急速奔了出来,几息时间内便没入了官道另一边的丛林中!
尽管时间很短暂,侍卫们心中却忍不住泛起寒意。
因为他们分明看得清楚,那人影是一名拖着一把大柴刀的少年。
他们分明看得清楚,少年没入丛林的那个方向,正好是山鬼离去的那个方向。
他们分明看得清楚,那少年从管道上急速奔过时,向他们扫去的眼神。
那是怎样的一种眼神?
在王管事他数十年的从军生涯中,很少甚至几乎没有见过有人拥有着这般可怕的眼神,不过轻轻扫过,便能让人生出一种利刃在吼之感,甚至,就像野兽大张血盆之口叼住了猎物一般可怕!
“好可怕的眼神啊……”少年家主不知何时出现在王管事身旁,清秀的面目上满是感慨。
“陛……家主,您怎么出来了?”原本还处于心悸中的王管事,看着家主不顾自身危险,且任雨水肆意溅落在他衣袍上的模样,着实又被吓了一跳,正要出声提醒,少年家主却阻止了他。
“一点小雨并无大碍。”华装少年眉头微皱地提醒道,“还有记住,现在我是秦少政。”
说这话时,这名自称秦少政的少年,目光一直紧视着那片蕉叶林。
“可是……”王管事还想再说什么。
秦少政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轻声一笑,神色却极其复杂。“不用担心,这山鬼已经没机会再折回来了。”
王管事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联系起山鬼的忽然出现和忽然消失,还有那连续不断地嗤嗒之声,一个令人惊骇的念头忽然在他脑中升起!
“莫非这山鬼……是在被这少年追杀?”
秦少政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觉得呢?”
王管事很难相信,只是想起那少年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可怕的眼神,他忽然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只是,王管事还觉得有一个可能。
“或者……他是修行者?”
“去看看就知道了。”华装少年眼睛微眯,不容置疑地说道。
……
……
夜雨朦胧,循着雨声中依稀可辨的声响约莫走了百步,穿过几棵大蕉树,有一空旷地带,秦少政和王管事却是先看到了先前那道体型庞大的黑影。
山鬼袭击时,来得快,去得更快,王管事并没有看清楚这鬼怪到底是什么模样,现在他终于看明白了。
这山鬼漆黑如墨,模样看起来像一只大蛤蟆,却可以像人一样站立,全身毛发尖细如利爪,利爪又尖细如利剑,似乎闪着寒光,实在可怕,只是它此刻的模样却有些凄惨。
它趴在一颗巨石上,前腿或者说双手如挣扎般连连拍打着身前的草地,难以想象的巨力使得周围的蕉树都剧烈摇晃起来,同时大张血盆大口,貌似凄厉地疯狂吼叫着,却发出“嗤嗤嗤”的古怪声音。
王管事看清楚了,原来山鬼的后腿不知何时被砍伤了,已经无法支撑它在细石林中急速奔跑着。
秦少政看清楚了,山鬼吼叫、使劲拍打的目标,正是那名先前一闪而过的少年,显然这场追击战中,少年已经占了上风。
那少年拖着一把大柴刀,身手却极其敏捷,任山鬼怎么拍向他,都摸不着他的身影。
只是山鬼终究是山鬼,少年目前的情形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失去奔跑能力的山鬼,已经是在豁出性命和他战斗,只要他一靠近山鬼,山鬼的利爪便会疾风骤雨般向他袭来!甚至因利爪狂袭而溅起的石子,都给少年带来了很大的威胁!
只是一会儿,他一身虎皮兽衣便渐渐地绽开了几处大口子,露出里面的皮肉。他脸上也满布泥沙,气喘吁吁的。
奇怪的是,无论这山鬼的利爪怎么向少年袭来,他都不曾用那把大柴刀去抵挡,以此寻求机会,莫不是这利爪竟比柴刀还要锋利可怕不成?
“家主,用不用过去帮忙?”一旁王管事看着少年渐渐陷入与山鬼的缠斗之中,不免有些担心。
秦少政正要回应,却听不远处那少年忽地大声喊叫,“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
话音一落,围绕着巨石的那场缠斗的局势竟在几息时间内又发生了变化,随即直接落幕!
那原本如暴雨般疯狂向少年倾泻而至的利爪,不知为何忽然在半空中硬生生停了一瞬间!
而就在这瞬间,那把柴刀动了!
如明月般闪着寒光,在夜空中一抡而过,随即脱手而出,带着难以想象的生猛力度,将那恐怖修长的利爪给斩向另外一侧,甚至从腕部直接斩断并飞向远方!
山鬼凄厉地嘶叫起来,后腿的重伤和双手的失去,给它带来无法承受的痛苦,它疯一样地后腿猛蹬,张开猩红大口猛地扑向了少年!
这是像野兽一般地临死猛扑!
来得太快,扑得太猛,这短短不过几步的距离,纵然是少年身手极其敏捷,也无险险躲过去的可能性!
只是那少年却根本没躲。
柴刀与被砍飞的利爪一同没入密林中,少年的身后却还背着一把剑。
也许是时间不足,少年也没令那把剑出鞘,只是面对这临死猛扑,他高高跃起,争取出一丝一毫的时间,然后握住了那把剑。
剑连同剑鞘从高空急速抡过,将雨幕片片拦下,随即猛地砍下!
密林骤然响起三声连续的轰鸣声!
“嘭!”
“嗤!”
“嘶!”
那是山鬼下的巨石碎了。
那是巨石下的地面裂了。
那是被剑鞘击中的恶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