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的本体是浑然至美、至善的,本无所谓美丑、善恶,不容强去分解,使之分别产生对立。凡是落人阴阳,人的私心作祟,则产生对立。道是绝对之体,其超越时空而存在,对其而言则没有善恶、美丑之说,因为有了分别,所以老子又说:“有无之相生也。”
《道德经》第十一章云:“卅辐同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也。埏埴而为器,当其无,有埴器之用也。凿户牖,当其无,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世人只知道“有”的用处,不知道“无”的用处,其实没有“无”,“有”则无用。古代车轮上的三十根车辐,都汇集在车毂上,正是由于车毂当中是虚空的,承受了三十根车辐,才使得车轮能够转动。用陶土混水而烧成各种器具,如盆、碗等,用来盛水装物。但是其最有用之处,绝对不是在器物的体与面上,乃是在器具的中空部分。建一幢房屋,如果没有供人出入的门窗,那么就是无用的;同样,因为房屋的中间是虚空的,才可以供人居住。故知“有”与“无”并非绝对的死物,因为“有”之所以能便利万物,皆赖于“无”的作用。
匠石有一次带了几个弟子到齐国去,在山路拐弯处看见土地神庙的旁边,长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树,树阴可以容纳好几千头的牛在其下休息。它的树干大到直到半山以上才开始有分枝。这些分枝可以拿来做数以百计的独木舟。匠石的弟子和很多路人都聚在路边,好奇地望着这棵巨大的怪树,只有匠石看了一眼便掉头不顾,继续走他的山路。弟子追问师父为何不停下来看看就走,匠石道:“算了吧,那不过是一棵根本没有用的散木。用来做船会下沉;用来做棺材,很快就会烂掉;用来做器具,又不够坚固;用来做门框,又会有树汁流出来;用来做柱子,又会被虫蛀。总之根本就是一棵没有用的树,所以才会长得这么高大。既然没有用,我还看它做什么?”
到了晚上,匠石忽然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梦见那棵大树对他说:“你说我是没有用的散木?你怎么不想想,我如果是有用的话,不早被你们砍掉了吗?我哪里能够活到今天呢?你再看那些橘柚之类的树,果子成熟的时候常被人家拉拉扯扯,备受羞辱;松柏之类的树常被砍掉,性命不保。世俗的人不也是咎由自取的吗?为了把我自己变成没有用的树,我不知伤过多少脑筋,最后我才找到土地庙这个地方来。”
第二天,匠石便把梦告诉弟子们说:“你们要注意呀!没有用的用处,才是最大的用处呢!”弟子们点点头,又问道:“那棵树既然把自己变成没用的树,那又何必一定要长在土地庙旁,引人注意呢?”匠石道:“你们何不想想看,那棵没有用的树可以任意长在大路中央吗?它长在土地庙旁,人们以为它是土地庙的树,就是要砍柴来烧,也不敢呀!”
当我们以世俗的眼光去观察事物时,常常会以眼前的有用和无用来进行判断。宇宙由无形之道与有形之器物组成,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且天下一切万物都由“无”中所化成,而“无”则要有世间万物方显出其作用。“无”生“有”,“有”亦终归于“无”。’
这个“无”不是空间的“无”,亦不是空气的“无”,更不是物质消散的“无”,世人往往将有形有象的物质叫做“有”,将物质的“消散”称做“无”。这个“有”和“无”的概念还在相对当中,而道超越了相对,因为道可以使物质积聚与消散,但积聚与消散并不是道的本身。所以,这样的“无”叫做“有的无”,不是指的道之“真无”。佛家将“真无”称做“真空”。
真空之道体,它是空的有,道贯穿宇宙万事、万物,却又以无形无象的形式存在着,故称“空不空”或者“真无”、“真空”。
所谓难易相成,浅易地讲,纵是非常困难之事,但只要努力去做,亦会变为易事;极其容易之事,不去做,亦会变得非常困难。
《道德经》无难章云:“图难乎其易也,为大乎其细也。天下之难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细。”难事先从容易之处下手,大事先从细微处着手。天下最难的事也要先从最简单处人手,才有可能完成。天下最大的事也要从最小的事上下工夫。小事着手,做好小事,才能成其大。
“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于无难。”将事情考虑得太过容易、简单,必定在行动中会遭遇很多困难。圣人总是未雨绸缪,将事情的困难以及将要遇到的问题一一想到,然后在实际操作之时,就变得简单起来。
凡人在几乎成功之际而又失败,究其原因则是不能慎终若始之故。圣贤在修行之路多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之心态战战兢兢,握道尤恐失之,虽难事亦也渐渐变易,等到“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之时,则没有难易之概念,回归道体,随心妙行。
有一天,庞蕴居士一家在一起谈学论道,各自发表对修道之体悟。庞蕴云:“难难难,十担油麻树上摊!”其夫人云:“易易易,百草枝头祖师意!”女儿灵照云:“不难也不易,饥来食,困来眠!”由此可以看出三人悟道的境界。
“长短之相形也”,长与短也是相对而出的,长是许多短的集合,短是长的分割。大河皆由小川汇集而成,万里长城之所以长,是由于一块块短砖堆叠而成。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本都是道之妙用,没有长短之分。然而,世人喜欢比短论长,不肯服输。以将人驳倒为喜悦,根本不知道这胜利的背后正是失败。因为大道是不能够用任何人为的语言、符号来表达的。
庄子的寓言中提到,他的朋友惠施口才非常好,与人辩论了一辈子都未曾输过,每当他辩论累了,就靠在梧桐树下休息,有一次,他终于悟出了不辩的道理。假如你和我辩论,如果你胜过我,也未必就是你所说的是正确的,而我所说的是错误的。假如我们找来第三者来评判,评判你胜,我定不服,认为这个评判者偏向于你;反之,若评判结果是我胜,你也会以相同理由而怀疑评判的公正。假如评判者说我们的言辞都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又不能互相信服,双方会对这个评判者产生不满。你、我与第三者既然都不能互相了解,那么该请谁来评判呢?
比较与争论一旦超出了空间、时间的范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例如:我们的白昼,在美国刚好是黑夜。所以,如果这时还在为昼与夜争辩,就没有必要了。在清朝人人背后都有一条长辫子,身穿长袍,而现代男女都可以是一头清爽的短发,流行中也有露脐装、超短裙之类的打扮,与清朝时的装束恰恰相反。这就是超越了时间、空间概念的比较,其实只是庸人自扰。
鸭子的腿,虽然很短,但是你却不能把它接长。接长了,它就会为无法行走而忧愁。鹤的脖子虽然很长,但是却不能把它截短,截短了,它就会为无法饮食而悲伤。所以长与短,不能用人的标准去分别,更不能以人为的标准而去取长补短。站在客观的角度来看,长也不长,短也不短,都是合乎自然的。
“高下之相盈也”,低是高的基础,没有低的衬托,高是不能形成的,俗云:“万丈高楼平地起。”
《道德经》第三十九章云:“故必贵以贱为本,必高矣而以下为基。夫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毂。”贵必以贱作为根本,高以下作为基础,因此,侯王们自称“孤家”、“寡人”、“不毂”,以示谦下,因为他们深知没有人民,就没有侯王。没有水,船就无用可施。亦是明君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所以不敢轻视百姓的意愿与疾苦,一旦视民之生死于不顾,则必有被万人唾弃、被百姓推翻之危险。
河伯问海神说:“万物有贵贱的差别吗?”海神说:“从自然的大道来看,万物无贵贱。从万物自身来看,万物都自以为贵,互相轻贱。从世俗来看,贵贱都是别人强加在你身上的,你并不能自主选择。”河伯又问:“万物既无贵贱,那么我要做什么呢?”
海神说:“不要有人为的分别,随顺大道,顺其自然。”
《金刚经》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地位没有高低,但有伦理;行业没有贵贱,但有分工。
“音声之相和也”,发出的为音,听到的为声。世人都喜欢听祥和的声音,讨厌听刺耳之音。老子日:“唯与呵,其相去几何?”柔顺的应诺与侮慢的应答,两者同是回应,但给人的感觉却是天壤之别。
南郭子綦有一天斜靠着矮桌,向着天空长舒一口气,悠然地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他的弟子颜成子游便问道:“怎么回事啊?
您今天的样子与往日不太一样。难道说人的形体可以变做枯木,心灵也可以化做灰烬吗?”南郭子綦说:“子游,你问得好,刚才我进入了忘我的境界。人的箫声你一定听过,但你听过天的箫声吗?”子游说:“人吹出来的箫声,会让人有喜怒哀乐的感觉。大地山林发出的箫声本身是不会有喜怒哀乐的,只是人心的分别与感觉而已。”
颜成子游对子綦说:“刚才您讲的人的箫声与大地的箫声相比较,我似乎听懂了。那么所谓的更高境界的‘天的箫声’,又是怎么回事呢?”子綦说道:“用刚刚我讲过的道理做基础,你才能听懂天的箫声,现在你注意听吧!”天的箫声是什么呢?风吹各种不同的孔穴,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所以有千万种的差别,乃是自然的孔穴状态使然,而使它发动的又是谁呢?
道是一切的主宰,可以运转乾坤,发出千百亿的声音,但它本身却是无声无息的。故老子日:“大音希声。”
交响曲是由各种不同的乐器发出之声音和合而成,故称和声。世人若能共同配合将道之妙声融合于一体,必能演奏出世界大同的乐章。
“先后之相随”,有先必有后,有后必有先,先后必相随。诗云:“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我们永远不会是第一个,然而世人争先恐后,互不相让,从开始的不争,然后是礼让之争,进而平等竞争,最后演变为斗争,甚至发动战争。然而,圣人谦下无争,但却被人民举在头上,圣人先人后己,人民却将他推在最前面。
先后是相对的概念,在宇宙中没有固定的先后。道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的,开始即是结束,结束也就是开始,循环往复,以至于无穷。
老子日:“一者,其上不嗷,其下不昧。”道在上不明,在下不暗,它是至明、至善、至美,它是宇宙的本源,万物的宗祖,并且超越时空而独立存在。它超越一切相对,是绝对的。宇宙万物永远都是对立统一的,“绝对”不离“相对”,“相对”也离不开“绝对”,它们彼此依赖,相互和谐,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有妙用绝对,超越相对,才是自然之真谛。
但是人们往往有了私心和偏见,用他们的智巧把道一剖再剖,于是将浑朴的道体分解得支离破碎了。世人开始互相排斥,相互仇视,互为倾轧,分道扬镳,对立而无法统一,缺乏和谐,于是纷争迭起,诡计丛生,世界从此也就永无宁日了。故圣人知万事皆要顺应道之无为,故不造作,不妄为,事事依循天理良知,自然而然,当做则做,化育万物、利益万物却不自居其功,恢复“居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