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夫子在山村的中学教了大半辈子书,如今退了下来,还真有点不习惯。想想一辈子教学生学语文,自己却狗屎长的文字都没发表一个,心里挺遗憾也挺不服的。他想,这不是水平问题,而是因为为了党的教育事业,把自己的才华和光阴给荒废了。可不是吗?自己教的学生梁斌不就成了省内小有名气的散文家么?学生都成作家了,做先生的还能差到哪里去呢?于是他就想利用现在的时光,来圆圆年轻时候的那个作家梦。他对此充满了信心。但废寝忘食写出的厚厚一堆作品,寄出好久了却音信杳无。
钟老夫子不由有些气馁起来。老伴看了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提议他到省城的梁斌那里去请教请教。钟老夫子起初觉得有点放不下面子,但想到一辈子没去过省城,心又有些动。加上他觉得有“弟子不必不如师”的古训在先,去去也不算丢脸。于是,第二天就背着一袋手稿,搭火车去了省城。
在省城,钟老夫子有两个得意门生。一个是梁斌,青年散文家;一个是钱超,某国企的老总。两位门生,虽不同届,但在校时都受了夫子不少的关照。夫子想,这次到省城,一定要好好跟他们聚聚。
钟老夫子下火车时,已是凌晨两点了,他不想此时还去打扰学生,便找了个便宜的招待所住下。天一亮,他就打了钱超的手机。钱超听说老师来了,电话里很是客气和高兴。但他说他不能来,太忙,中午尽量挤点时间来陪老师吃顿饭。挂断电话,钟老夫子心里很不舒畅。他想,当了一个啥鸟老总,就连在老师面前都摆起了谱,什么东西!他接着又拨了梁斌的电话。梁斌接了电话便问:“老师您在哪里?”钟老夫子告诉了他的地址,梁斌说:“我马上就过来。”十分钟后,梁斌便打的赶来了。师生见面时的那份亲热劲,很是让钟老夫子感动。夫子想,还是文人实在,重感情。
梁斌给先生送上一本自己最新出版的散文集,很谦恭地请老师指教。
钟老夫子捧着那本沉甸甸的文字,忙红着脸摆手。梁斌也就不再说客套话了。陪着先生谈文学。从国外的后现代,谈到国内新新人类的作品,那种天下文事尽在胸中的指点江山气概,颇让夫子汗颜。夫子想,自己的那些东西,真是一堆文字垃圾,思想太落后了,档次太低了。他几次想拿出给梁斌指点,又担心当面丢脸而作罢。他想,还是临走时再给他吧,免得面对面的大家都尴尬。
梁斌陪着夫子说了一个上午的话,要吃中饭了,梁斌说:“老师,我们找个餐馆好好喝两杯吧。”两人出得门来,正碰上钱超从一贼亮的小车里举着手机下来。钱超大声喊:“老师,上车吧,饭菜都安排好了呢。”钟老夫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爬进小车。一会儿车就到了一个很豪华的四星级宾馆。师生三人刚坐进包厢,服务小姐便端上了温热的毛巾,问:“钱总,上菜吗?”钱超豪气地手一挥,“上菜!”菜却不多,只五个。一盘牛肝菌,一盘澳洲虾,一盘三文鱼,一盆甲鱼汤,还有一盘土豆丝。钟老夫子本来就对钱超有气,看了这简单的四菜一汤,脸不由更阴了。他想,老师我可从未来烦扰过你呀,要吃菌子,咱后山不多着!要吃龙虾,咱河里不多着!“商人重利轻离别”,这句他教了几十年的诗句,此刻竟一下就跳现在他眼前。他看看年轻有为又重感情的散文家,不由满意地点了点头。
钱超没有十分注意老师的表情,他要了两瓶洋酒,敬了夫子几杯后,说还有几桌重要客人要陪,他先走一步,请梁斌陪老师喝好。账不用管。
钱超走后,梁斌见老师不高兴,忙劝他吃菜:“这虾可200多元一斤哩,多吃点。”钟老夫子一凉:“什么?城里龙虾这么贵?”梁斌不由笑起来,他给老师介绍说,这不是乡下的龙虾,是澳洲虾。又告诉钟老夫子,城里如今时兴绿色食品,返朴归真,这盘牛肝菌,也要百把元呢。那份三文鱼,是从挪威空运来的,没几百元吃不到。钱总这桌菜加上两瓶酒,只怕要几千元。钟老夫子不由愧疚起来,他觉得他真是错怪了自己的好学生。他红着脸夹过一只也红着脸的虾,吃一口,果然味美!
后来钟老夫子就回乡下了,老伴问他:“此次省城之行有收获么?”他高兴而自豪地说:“有,有!我的学生钱超接我到大宾馆吃了一桌多高级的饭呀!你猜是什么?告诉你一个菜你就会吓死——是澳洲虾!澳洲虾你知道不?一个就要200多元哩,国务院都只用来接待外宾的!”老伴说:
“那你见着散文家梁斌了么?”钟老夫子这才记起,自己的手稿还在包里,而梁斌送他的作品集,可能还躺在招待所的某个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