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为西式生活是小资、中产、波波、海龟们的专利,离我这个内陆城市的伪白领至少还有五百公里的距离。没想到,前不久携妻到一老乡家串门时,我们竟在这个幼时和我抢烤红薯吃的小职员家扎扎实实地过了一天的西式生活:进门便喝咖啡,吃巧克力;中餐是女主人用平底不粘锅做的牛排、比萨、生鱼片、鸡翅,当然还少不了法国红酒和现榨果汁;饭后两家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主人悠闲地引领着我们谈服饰品牌、小车价位和宗教理念;下午又在音响效果奇好的家庭影院上看了两个美国大片,然后才饥肠辘辘地回家。回家的路上,太太情绪低落地说:我家至少落后人家二十年了!
为了赶美超英,早日与国际接轨,回家的当天晚上,太太便郑重宣布:从明天起实行家庭生活体制改革,由传统的中式生活向时尚的西式生活转变。作为没有表决权的普通家员,我表示坚决拥护太太的英明决策。
我是一个出产自乡间的土包子,对西式生活的内容和要领全然不知,太太似乎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两人研讨了半天,然后又在网上狠狠地搜索一番,才总算理出了一点眉目,那便是语言西化,饮食西化,阅读西化,礼仪西化。
语言西化有一定的难度,因为我们俩连国语都讲不太标准,怎么还会讲外语呢?太太放宽政策说,语言就暂不改革,先用土语将就着,但一定要去买几盒英语磁带回来早晚播放,以营造西式生活的氛围。至于阅读西化、礼仪西化,也可放到第二阶段实施。当务之急是进行饮食西化。
于是,在太太的宏观调控和具体操作下,我家从此就过上了西式生活:早餐喝一杯鲜奶(既不甜也不酸),一杯咖啡(一定不能加糖,太太说,加糖就变得土气了),外加一片面包(放在冰箱里冻得又硬又冷);主餐吃半生不熟的洋葱和牛排;晚餐常把电灯关掉,点一盏鬼火似的蜡烛,然后举着高脚杯喊Cheers……西式倒是有些西式了,但我的肚子却一天到晚呱呱叫。坚持数日,我终于忍受不住了,在家里吃了西式早餐后,又躲着太太到小摊上去吃一大碗面条;喝完苦不堪言的咖啡后,又牛饮一大杯白开水。太太呢,大概也深有同感吧,以后煎的牛排火候竟越来越老,而且作死地往里面放辣椒。我说,你这是湖南西餐吧?太太说,你一个土包子晓得什么!我说,其实两个土包子都不晓得什么。太太哈哈大笑。
太太一笑,我们家的家庭生活体制改革就暂告一段落。从此,我家又吃上了味道浓重的湘菜。不过有客来家,太太却总要做几个西菜。请客时,一般也不到土菜馆,而是到必胜客吃比萨,到平和堂吃巴西烧烤。好像我们一家全是归国华侨似的。其实,我知道太太是在为我节约钱,又在为我争面子。因为吃比萨也好,吃烧烤也罢,都不需花太多的钱,而且又时尚体面,客人还以为我家的生活很有品质呢。
如今,我们家的两个土包子已经不太热衷于过西式生活了,但我们身边迷恋西式生活的人却越来越多。每到周末和节假日,必胜客、肯德基、麦当劳、巴西烧烤、美洲扒房前总是排起长长的队伍。我知道,在这个充满了自我优越感的队伍里,其实有很多人是和我一样的土包子,他们不过是在借西式生活虚张声势,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