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晨,监管支队的大门口停了辆黑色奥迪车。杨爽下了通勤车,见那奥迪车眼熟,他在大门口的小卖店买盒烟往回走时,奥迪车的前门玻璃缓缓落下,车里有一男子喊:“杨爽。”
杨爽扭头看了看,见是个戴眼镜、穿西装的老年男子,杨爽乍看没认出来是谁,他走近了车前,那男子看杨爽疑惑的样子,说:“怎么杨管教,几天不见就不认得我了?”
“是周景扬啊,你这西装革履的让我确实有些认不出来了。”
“来,来,车里坐坐。”周景扬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说。
杨爽坐进了车里说:“我看这车有些眼熟,这是你外甥祁民的车吧?”
“是他的车,他昨晚到我那儿,我说你把车留在我这儿,我明天开车去办点事。我今天来就是看你的,前天我释放的时候正赶上你休班,也没跟你打个招呼。我老了快退休了,还在看守所待了那么长时间,我在你管的监室里,你对我是那样的照顾,我真是没齿难忘啊!”周景扬动情地说。
“我对你也没什么特殊的照顾,也就是在日常的工作中对你细心一点,有什么可记得的。”杨爽无所谓地说了句,继而问,“唉,你的案件怎么判的?”
“判三缓五,也算行了,免得投送到监狱改造了。”看样子周景扬对自己的判决还算满意。
杨爽看了下表,见差5分钟到8点,他说:“你没什么事吧?我们8点钟开早班会,我得回所了。”
“唉,你待会儿。”说话间,周景扬从衣兜里摸出个信封递到了杨爽的面前。
“你这是啥意思?”杨爽笑了笑说。
“杨爽你听我说,我已经放了,我在里边时,你确实关照过我,我心存感激。这信封里的2000元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这可不是我求你办什么事行贿你的钱,我希望你能收下。”周景扬说得很诚恳。
看着眼前的信封,杨爽想到了祁民为给周景扬串供,给自己送钱时被自己拒绝的情景,他更想到了申德林,申德林不就是因给周景扬串供,收了人家的贿赂而跌倒的吗?想到这儿,杨爽虽知道此时周景扬给自己的钱,与申德林索贿受贿去做违反原则的事是两个概念,可他心里还是因想到了申德林,而对周景扬产生了一种难以说清的反感。
杨爽断然把信封挡了回去说:“老周,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钱我是不能收的,我得开会去了,你请便吧。”说罢,杨爽下车走了。
周景扬不可能了解杨爽的心态,杨爽的举动,让周景扬自己觉得很没面子,他嘀咕着:“这事弄的,送钱还送出不是来了……”
早班会散后,高臣跟杨爽说:“杨爽,柯支队找你。”
杨爽问:“找我什么事?”
高臣亲热地往杨爽跟前凑了凑说:“还有不长时间就机构改革了,咱们支队要新成立办公室和监所管理科,这样的话,就多出了几个科级领导岗位,你年轻有为,柯支队找你,可能给你定位置,让你去竞聘吧?”
“是吗?”杨爽倍感惊奇地说。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如果真有机会,不能错过啊。”高臣拍了拍杨爽的肩膀说。
按道理说,高臣作为看守所的教导员,他透露给杨爽的信息,应当是可信的。可杨爽却怎么也不敢相信,在自己不主动要求和打点的情况下,柯志伟能给自己一个副科级的职务去?或许柯志伟找我不是提职的事,而是我寄给纪检委的举报信转到了他的手里……想到这儿,杨爽的心里一颤。
柯志伟办公室的门开着,他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正在观赏窗台上鱼缸里的几条金鱼。杨爽敲了两下门,柯志伟转过头看到杨爽,指了下办公桌对面的一把椅子说:“来,坐这儿。”
杨爽点了点头,坐在了椅子上。
柯志伟起身,把门关严后返身坐进转椅里对杨爽说:“我找你的事,你们高教跟你说了吧?”
“我们高教是跟我说了些,他说柯支队找我可能是机构改革用人的事。”高臣的话和柯志伟的话相吻合,这突然而至的事情,倒使杨爽感到有些局促。
“对,我今天找你的事跟高教说的一样,咱们这次机构改革,监管支队多设两个科室,一个是办公室,一个是监所管理科,一个科室设一个正职和一个副职,这样就多出四个科级职位。昨天支队召开科所长会议,研究了下四个科级职位的人选,你们高教推荐让你竞聘监所科副科长一职。从支队角度讲,也想从基层抽出几个德才兼备,业务能力强的民警任科所队长,高教的提议,也附合这次竞聘的用人原则。当然,这次竞聘会出现一个职位多人竞聘的现象,需经群众评议和组织考核的。对于你来讲,你把竞聘演讲稿写好,尽管群众评议是个过场,你也要重视。不过你放心,组织考核的时候会侧重于你。今天找你来,是想征求下你的意见。”柯志伟说得很透彻。
对于杨爽来讲,若没有其他的因素,这么好的机会落到自己的头上,他能有什么意见呢?可在柯志伟的谈话中说出高臣推荐的自己,他就觉得这个副科级的职位是蕴含着意图的。他谨慎地推脱说:“柯支队,我刚来监管支队不到两年,群众基础差,能力也不行……”
“你怎么不行?在政治面貌上你是党员,你干过刑警,公安业务比较全面,你在监所科任副职,日后监室里出现什么情况,你搞个调查,整个材料也能弄明白。像前段时间监室里打死人,当时是于兴国调查的,于兴国是个军转干部,他的公安业务就差一些,连个笔录材料都没弄出来,这事不知纪检委怎么知道了,查当时为什么不搞材料,以为这其中有什么猫腻。要是你往后遇到这种事情,肯定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柯志伟打断杨爽的话说。
柯志伟说这番话时,杨爽的心里咯噔一下,他不由得把头低了下来,他用余光看了眼柯志伟,见柯志伟正观察着自己,他即刻挺直了腰,迎着柯志伟的目光坦然地说:“既然柯支队这样信任我,那我就竞聘下试试,我要是竞聘上了,绝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好,我要的就是你说的这句话,你最近这段时间要把竞聘演讲稿准备好……”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杨爽呆坐在办公桌前,理着自己纷繁的思绪,看来自己写的举报信,纪检委书记温庆辉已经收到,并已着手调查举报信中所反映的情况。从柯志伟的话中听出,于兴国在纪检委那儿并没有说真话,那么于兴国不说真话,纪检委的调查就有可能会搁浅。自己写的是匿名举报信,纪检委不知道写举报信的人是谁,纪检委在找吴佳才时,吴佳才并没有说出把真实的情况反映过给自己;如果纪检委知道自己写的举报信或吴佳才说出自己,纪检委肯定会找自己了解情况。高臣和柯志伟把自己安排到监所科副科长的位置,他们的目的就是笼络自己,这说明他们已意识到举报信是自己写的了,问题是他们是怎么知道举报信是自己写的?还有一个更主要的是,我举报的是高臣,为什么柯志伟这么不遗余力地帮高臣笼络自己,难道这背后有柯志伟什么事?柯志伟在谈话中说起于兴国不仅是告诉自己举报信没什么大不了的,更是在敲打自己。倘若自己日后能保持缄默,自己的益处就是副科长的角色,要是自己保持不了缄默,那么自己在单位的处境就可想而知,更让人顾忌的是,卢春江知道自己非得把他推上断头台,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杨爽一时陷人迷惘之中。
2
小唐和关主任为找卢春江,曾到卢春江的户口所在地共和派出所去过,片警石山让小唐和关主任在派出所候着,他和另一民警开车出去找卢春江,过了一个多小时,石山说卢春江没在家住,也没在他哥卢春海开的翔宇山庄,他让小唐和关主任先回去,等有卢春江的信儿,就通知他俩。
小唐在刑警支队时,处理过一个在共和派出所管片住的小混混。当时小唐念他年幼,对他手下留情,那小混混很是感激,偶尔也会给小唐提供些破案线索。于是小唐找到那个小混混,让他留意卢春江的下落。不久,小混混给他发来手机短信:卢春江现在翔宇山庄,请速去。
小唐看完短信,找到关主任,他俩开着桑塔纳,直奔翔宇山庄。
小唐在车上说:“关主任,我得到确切消息,说卢春江在翔宇山庄呢,咱俩现在直接过去吧。”
关主任认为直接去翔宇山庄不妥,他说:“小唐,咱不能直接去翔宇山庄,翔宇山庄什么情况咱不了解,卢春江咱也没见过,只是看过照片,我看咱还是去属地派出所吧,让派出所警力配合咱俩。”
“我听别人说派出所的石山与卢春江关系不错,我怕石山给卢春江跑风。”
“咱们到派出所找到人就走,他们想跑风也来不及,你别忘了,上次治安支队查翔宇山庄洗浴时,不是遭到围攻了吗?”关主任不无忧虑地说。
关主任的话提示了小唐,小唐不再做声,他把车转了个弯,直奔共和派出所。
小唐和关主任进了共和派出所,见派出所里有三个民警,小唐和关主任都不熟悉。关主任从胸卡上认出其中一个是副所长,关主任掏出工作证递给副所长说:“我俩是市局纪检委的,要去翔宇山庄传个人,请你们出人配合一下。”
副所长看了眼工作证,吩咐另两个民警说:“你俩协助纪检委的同志去传人。”
副所长的话刚落,石山满脸通红,像刚喝完酒似的从外边走了进来,副所长又对石山说:“正好纪检委的同志传你管片的人,你也跟着去。”
石山说:“行,我去趟卫生间撒泡尿马上跟他们去。”
等了一会儿,石山从卫生间出来,与等在门口的小唐他们几个呼啦啦地上了车。
一路上,小唐的车开得飞快。
当车快开到翔宇山庄大门口时,从山庄里开出辆红色宝马跑车,呼地从桑塔纳的车旁擦过。
一种直觉让小唐脱口而出:“我们要找的人,可能就在这跑车里。”
小唐边说边打方向盘,可他把车掉过头来时,见红色宝马车在公路上只剩下个小红点……从翔宇山庄回到局里,小唐和关主任分别接到温庆辉的电话,温庆辉让小唐和关主任去他的办公室。
两人坐在温庆辉办公室的沙发上,温庆辉问:“你俩的工作进展怎么样了?”
关主任拿了几份笔录递给温庆辉说:“还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这是我们做的几份笔录。”
温庆辉大致看了眼每份笔录的头一页说:“看样子你们该找的,都找得差不多了,你们先把已找过人的情况给我介绍下。”
关主任说:“我们先找的两个死刑犯,朴长伟和吴佳才,这两人说的情况与举报信上说的基本一致。而后我们找了于兴国,于兴国说的与朴长伟和吴佳才交代的不对路、据朴长伟和吴佳才交代,在打死霍英国的第二天,于兴国便着手调查,他已调查出是卢春江、朴长伟和吴佳才打死的霍英国,并已形成了笔录。高臣在第二遍调查时,为把卢春江择出来,当着吴佳才的面,把于兴国调查的真实笔录给撕毁了。可在我们找于兴国了解当时的情况时,他推脱因业务不熟,否认做了笔录,并说当时并没有查证卢春江参与打死了霍英国。我们想找与于兴国一同调查的两名武警战士了解情况,可那两名武警战士一个月前已复员了,我们是最后找的高臣,高臣说他根本没见过于兴国做的笔录,更谈不上去撕毁笔录了。”
“卢春江你们找过吗?”
“找过两次,但都没找到,头一次派出所的人外出一个多小时没找到他,第二次小唐得到消息说卢春江在翔宇山庄,结果我们与派出所的几个民警又扑了个空。”
“我们之所以扑空,可能是派出所的民警有人给卢春江跑风。我们第二次去,在道上见到辆迎面开来的红色宝马跑车,我们想追,没追上。经我打听,卢春江常开那辆红色宝马跑车。”小唐接着关主任的话说。
“是谁给卢春江跑风?”
小唐说:“我怀疑是派出所的民警石山,第二次,他跟我们去翔宇山庄之前,他去了趟卫生间能有两分钟,两分钟用手机通个话绰绰有余。”
温庆辉听完小唐的话,没有说别的,他把两肘放在桌上,两手支在头部的太阳穴处,像在凝思着什么。
“我们的调查要有所进展的话,除了加大力度寻找卢春江外,就得把当时出事监室的所有在押人员名单拿来,当然这些在押人员大多都投往监狱或释放,我们须得到监狱和社会面找他们了解情况,这样做工作量虽大一些,但或许能兜上来真实的情况。”关主任说出了下步的工作打算。
“我看调查先缓一缓吧。”温庆辉把关主任递过来的材料拢在一起,放在桌沿上说。
小唐和关主任诧异地注视着温庆辉,等温庆辉说出下文。
有些话是温庆辉不愿说的,作为一个纪检委书记,最头痛和最无奈的是案件处在攻坚阶段,上级领导出面为当事人说话,虽然你知道当事人有问题的可能性很大,但这时你必须策略地对待所查的案件。
温庆辉看了眼坐在沙发上的两个部下,不得不说:“昨天,省公安厅吴厅长给丁局长来电话,过问了高臣的事,意思是说,如果查证了举报信上所反映的高臣的问题,就按原则办,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要是没有查证高臣的问题,现在正赶上机构改革,高臣要竞聘领导职务,我们不能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耽误了干部的使用和发展。吴厅长既然有了这话,现在我们又没有查出实质性的东西来,那只得先缓一缓了,丁局长也是这意思。等陶局长从北京公安大学学习回来,请示请示他,看他对这个案件有什么指示。”
小唐和关主任听完温庆辉的这番话,默然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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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在派出所借上卫生间的工夫,用手机告知卢春江纪检委又来找他,卢春江慌忙找到了全勇,让全勇开车拉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