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高宗李治，《秦王破阵乐》改《神功破阵乐》，百人阵势减半，乐器增添箫、笛等，为八佾之舞，为祭祀礼仪。及玄宗李隆基，先改为《小破阵乐》，阵势更小，舞伎或坐或立。《旧唐书·音乐志》云：“破阵乐，玄宗所造也，生于立部伎，破阵乐，舞四人，金甲胄。”后又改为几百人的庞大乐舞，舞者竟全是袅袅婷婷的宫女。
此二舞，堪称军傩之范。惜乎千年既往，帝祚衰颓，军傩亦式微。《兰陵王入阵曲》自燕地邯郸位移西南莽林（杨丽萍编导了舞蹈电影《兰陵王》），北狄跳踏变南蛮妖娆；《秦王破阵乐》更由雄曲转为阴风，壮士化成娇娘，流入东瀛，雅乐不复。哀哉。
当代军傩，从古典范式上，我个人首推新制《秦王点兵》。且不说高难度技巧，什么“横线转体横飞燕”、“空中摆腿跳”、“圆圈大蹦子接斜体空转”、“挺身前空翻”、“原地蹲跳旁腿转”，什么四舞者搬“朝天蹬”、“拧旋子”；也不说节奏感由慢而快、引张趋弛，空间感从静到动、有聚有散，运力自小及大、蓄弱累强；单是舞之不足便呼唤之，四舞者次第自胸腔浑厚呐喊，担山赶月穿云裂石，便像吼出一万个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魂魄来。有道是，我泱泱华夏，老大帝国，少年气象，恢弘壮阔，势不可挡！
莫道《非常公民》里李队长借了几个《秦王点兵》招式便惊了溥仪的驾，如此巍巍雄魂祖龙精神，溥仪偏安一隅仰人鼻息的惨淡落日，如何承受？
……
李忠向皇后描述军傩的一席话，从先秦的赵王嫁接了南北朝的兰陵王，又拈来一半儿唐初明主，一股脑地做了满清的军傩，实则是大秦铁血风范。虽然时空交错，却也可能是编剧向军傩的致敬罢。
2008年10月22日
刊于2009年3月《军营文化天地》
当秦始皇还是嬴政同学时——《秦王政》
《秦王政》的剧本，早年间便见于网络。彼时我正搜索“蒙恬”字条搜索得不亦乐乎，这个剧本便跳脱出来，自然也便阅读之。当看到开篇一场，蒙恬和吕不韦的相府家丁几人就嬴政同学的血统问题纠葛，并一口咬死该同学是私生子后，对这个本子便先入为主不甚待见。唯一印象，嬴政同学和蒙恬同学和某个说话大胆的姑娘似乎有三角恋。那时候，这个剧本还叫做《秦始皇》，且编剧名不见经传，远非当今在电视剧尤其是军旅电视剧界这么呼风唤雨。
如今中戏二〇〇九级毕业大戏选排《秦王政》这个本子，媒体盛赞“首演爆棚，场面宏伟展大秦风范”云云，终是按捺不住，前往北兵马司观看。
《秦王政》选取了嬴政帝王生涯的两个节点。十八岁时，五国来犯，他如何坚定信念，初露统御才华；二十二岁时，他行冠礼亲政，一举推翻了嫪毐和太后的兵变阴谋及仲父吕不韦的掣肘，为成为始皇帝迈出了重要一步。
开场序幕是秦王政六年，一场庄严祭礼，帷幕上三星堆一般的硕大青铜面具，秦人巫师法天礼地，告慰战死的魂魄。
果然，年轻的蒙恬纠结于心仪的少女兰兮对他不理不睬。而兰兮则大胆表白，她爱嬴政，因为嬴政是必将一统天下的大人物。其后，更有兰兮教导被禁锢于深宫没尝过女人滋味的嬴政如何讨女孩欢心的桥段。由此，这个兰兮姑娘的台词和做派，都太像一个台湾偶像剧常见的任性少女，穿越到两千余年前，尽情抒发花痴之情。
不过呢，其时正当十八妙龄的嬴政同学果然当得起被花痴的偶像，非常符合编剧一贯对他的主人公要求的，年轻、俊秀、冷冽。刚刚，蒙恬还背地里轻蔑嬴政是个“从马背上掉下来”，不敢跟自己对剑的草包；接下来战报紧急，魏、赵、韩、燕、楚五国合纵攻秦，老将蒙骜因手中兵力不足，竟然也张皇失措，反倒是嬴政同学初生牛犊不怕虎，不仅出了应敌之战术，还大度赐兵符给对其并不忠心的蒙骜。可稍微细细听来那战术，都是白起和王翦等秦国名将们早就玩熟了的声东击西、欲擒故纵，诸如此类，何至于令“十四岁从军，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上将军蒙骜也如梦初醒？不仅如此，五国兵力数倍于秦军，几欲灭掉秦军时，嬴政同学在营帐中强自镇定，让蒙恬谎称有四十万精兵后援，实领五万精锐绕道联军之后，以阵前十万老弱兵力为饵，对联军来个赶尽杀绝……于是哀鸿遍野。
嬴政同学独白，他只能身不由己地“向前走”……这是他真正的成人礼。
这手法真是似曾相识。诸如编剧的号称是首次披露中国远征军“经得起军迷挑剔”的抗战剧，一面极力渲染某师长是枕戈待旦指挥有方的爱国军人，一面又施计明示他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必然官僚。似嬴政这般历来被文人儒生绑在体制和专制之柱上的“暴君”，再有“六王毕四海一”之功，也始终不是编剧大人热爱的“小人物的挣扎”。怎么办呢？最便捷的，便是把某某拉下神坛。嬴政同学再有能耐，也跟所有的男孩子一样，只不过他是升级版的，由懵懂而成熟，由傀儡而弑父，由顽子而独夫。
第二幕，可能是换了演员的缘故，蓄起胡须的嬴政同学，气场没有更加恢宏，反而感觉力不从心。史载，秦王政九年，行冠礼亲政。本来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早行礼。而嬴政同学苦哈哈地等到二十一岁才戴冠，已然是吕不韦和外戚为了把持朝政，而生生违了祖制的异例。编剧还嫌不过瘾，又给延长了一年……
编剧曰过，他的《秦王政》的剧本没有战争场面，而是用大量的心理戏来表现嬴政的内心世界。他认为《秦王政》不算历史剧，因为对于青少年时期的嬴政，历史记载极少，“我们尽可能地接近这个人物，而不是遥不可及的历史”。尽管如此，他也否认《秦王政》为戏说，称人物、故事都有合理性，“我们俩（黄维若教授指导）的写作风格都很诡异，这个故事也很诡异，还有一些很妖的东西。但怪的东西都有特别的语境，不会成为恶搞”。
但我还是想引用网友对《秦王嬴政》一书的评价来表达一下态度：
“……错就错在太强调嬴政作为人的一面。他想这么说：嬴政，他首先得是个人，然后才是君王，人打娘胎下来就都该是这样，对吧？
但嬴政不是这么分的。他首先是个君王，然后才该是个人。
你看，这听起来我像在骂他，其实我爱他爱得发紧。
他期许的秦之基业千秋万代，数十年后在一个年轻人手中，仅三月便化为灰烬。嘁，谁说没有千秋万代？后世多多少少兴这个破那个的家伙们，咬牙切齿地咒骂他，以此来划清界限，不这么做就会被当成他的翻版。其实骨子里都是拣吃嬴政牙缝里的菜渣，跳不开君主集权的框框。
作为一个人，你可以爱他，也可以恨他。但作为一个君王，他是注定不朽的。”
鉴于嬴政同学的家事和国事早就混为一体，且两千年来被人咀嚼，被拿来说事而快成了荧幕明星，所以剧情就不赘述了，整个剧的脉络走向也无甚奇巧之处。
蒙恬便从怀疑一切到甘愿替嬴政出奇兵，吕不韦便从政治投机商到培养仁义君王失败者，而太后赵姬更是从自怨自艾到抖落出惊天秘密——嬴政既不是庄襄王异人的嫡长子，也不是吕不韦的私生子，而是不知道什么人的野种。
我只能理解为，是秦国君王奋六世之余烈，附体在嬴政这个自强不息的小哥身上了。
如果说，冠礼前的兰兮是民众自由呼声的代言人，那么，冠礼后的兰兮则象征着三缄其口无法畅言，甚至是后来所谓焚书坑方士时期的“博士”或黔首，只剩下机械的顶礼膜拜山呼万岁。于是，这就是编剧要指给我们看的：成长的代价多么揪心，多么惊人，多么具有毁灭性，为了一个人的功名，而牺牲掉万万千千……
但是，那个穿越过去的兰兮小姐还是让我很雷。
有人说，历史，就是秦始皇写一部，孟姜女写一部。诚然。孟姜女也许可以哭倒长城，但是，长城依旧健在。
2009年7月14日
刊于2009年7月15日《北京青年报》
《天下收藏》毁了高仿古玩？
实话实说，我不怎么敢看《天下收藏》这档节目。一是因为自己是穷人，看到精美的坛坛罐罐字画玩意儿，眼皮子浅，总觉得尽是宝贝。嘉宾说“这个不是旧的”、“那东西不对”、“这个不是成化的”……干脆都给我算了，我是喜旧也不厌新。二是这档节目的收视噱头是“去伪存真”，不管货主脸上的肌肉抽搐得有多微妙，凡是被专家宣判了死刑不能忝身进真品的“古玩”，都得挨上一锤子，着实也砸在我心头上。
据说，节目的宗旨是“显出与众不同的威严与立场，在温情与柔美之外展现冷峻与个性”。所以，那一锤子下去，估计也是多砸出好几个收视百分点的。但是，真有必要非砸这一锤子不可吗？
抢救技艺
别的古玩也罢了。锤子最爱亲近的就是瓷器，这也是古玩界的大宗。一个半人高的祭蓝或者祭红官窑瓶，或是乾隆年间窑务官唐英督制的斗彩，寻常人是分辨不出真伪的。而且，现在的仿古瓷器都用高科技，甚至那种“由内而外透露的古意”，都可以唯妙唯肖的仿制出来。
官窑之谓，在中国古代陶瓷史上也有不同的内涵。一是指贡器，一是指官厂。就广义而言，是指有别于私营企业而专为国有企业办的瓷窑，其产品为皇帝老儿所垄断。不过呢，官窑自唐以来，多有贡器，少有官厂，采取的形式是“官监民烧”，烧出的瓷器，“千中选十，百里挑一”。到了大明朝，基本还是“官监民烧”，景德镇就是个好例子。
电视剧《雾里看花》里，有一个手艺人朱伯勤当真了得，有一本烧窑秘籍，历代官窑重器烧制的要素记载了两大本子，比如用什么火候、选什么样的黏土、造成什么样的开片，那真是信手拈来。如果不是这个狂士在瓷器内壁打上自己的标签，那他的“朱仿”基本可以收藏到故宫里了。
其实，玩家们看重的是官窑瓷器的身份和质地，而不在于是否是国有企业的皇家执照生产。既然技术上已经能够完全复古，那么，“官窑”和“高仿”还有必要拘泥那种雷池般的界限吗？
草根享受
古玩玩的是什么？《雾里看花》告诉我们，古玩就是股票。
“所谓的古玩不过就是个道具，无所谓真假，只要大家愿意玩下去，遵守游戏规则，就没有任何问题。这就像炒股，并不是每一只股票都价值相符，可不妨碍人们追捧爆炒！其实古玩跟股票是一码事，买股票不是为了当股东，买古玩也不是想做收藏家！股票无所谓价值，古玩无所谓真假，只不过是游戏的道具而已。重要的是差价，只要有差价就能赚大钱。”
所以，那些美丽的瓶瓶罐罐，动辄百万千万甚至上亿，玩家们除了拿着放大镜赞叹花鸟纹饰的精美或者婴戏图的寓意，更多的还是看到这捧烧制出来的黏土背后的一般等价物。不能说玩家落了第二意，只想说，让高仿古玩这种性价比居高的工艺品普及民间，也给只能拿出几百人民币的草根们一个把玩的机会，岂不快哉？独乐乐，众乐乐，孰乐？
卿本无辜
不是还有说，咱们山寨国生产的LV包，所谓真品是革的，而高仿的A货倒用的真皮，质量比真品还好，誉满秀水街吗？看这精益求精的职业道德啊。当然了，古玩的高仿可不同于时尚界的那股子脂粉味。
我想，《天下收藏》那一锤子最终要砸的，大概是怕赝品流通到市场，顶了真品的位置。毕竟，真正的古董所承载的历史和文化，是年轻气盛的高仿们永远也不能够拥有的。
高仿本无罪。是企图利用高仿牟取暴利的人，该承受那一重锤的砸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