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经理对张副市长的办公室很熟悉。里面几盆名贵的球茎花卉都是他送的,还有墙上那幅很有气势的“虎啸山冈”的油画是他找画家临摹的。真迹是一位名画家的绝笔画作,据说价值连城,张副市长刚当上副市长不久,高经理就送到他家里去了。
高经理走近张副市长的办公室,看到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他在门外磨蹭了几秒钟,目的是为了镇定一下情绪,调整一下精神状态。然后就轻轻地敲了两下门,他听到一声“进——”这声音完全不像以往那样高亢、清脆,而是闷声闷气,仿佛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他就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张副市长知道是高经理进来了,板着脸,没有正眼看他,站在窗前沉思着什么,但高经理从侧面看到张副市长本来就狭长的脸拉得像驴脸一样长,自己就像怀里揣了几只蹦蹦乱跳的小鹿,小心翼翼地坐到张副市长平时坐的沙发的对面沙发上。
他刚坐下,张副市长转过身来,唬着脸,他就赶快将脑袋像被霜打了似的耷拉着,准备挨训。
“你怎么喝点尿水就不知道姓啥了?胡吹乱嗙、胡说八道,说什么你是领导的一杆枪、一只狗,领导叫你咬谁你就咬谁,领导都好财好色……”张副市长咆哮着,嘴巴像小钢炮似的,一股脑儿地把他要训斥的话扩着嗓子都吼了出来。
高经理一直耷拉着脑袋,大气不出、悄没声响地接受张副市长的训斥。
过了一会,张副市长的吼声停了,突然沉寂下来。高经理大着胆子,试着微微抬起头来,尽量撑起上眼皮,眼珠向上,他看到张副市长坐在他那高大的真皮沙发上,脑袋有些歪斜地枕在靠背上,显得无精打采、疲惫不堪;本来还算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暗淡无光,与平时那居高临下、一呼百应的气势,简直判若两人。
高经理听说过张副市长的舅子因为违章建筑打人致残的事被警方拘捕,但是,他想这对于张副市长来说算不了什么,只要他出面,会很容易捞出来的;他也知道张副市长小夫人的厉害,市长的“气管炎(妻管严)”很严重,但是他毕竟没有亲身体会、感同身受;至于,田县长那事,是他自己做得不够严密,用时下的标准衡量也不过是生活小节、作风不够检点罢了,只要他大节——政治立场坚定,“路线斗争”没有问题,就不会有大事,再说,谁推荐的人会保证没有问题?!
高经理看看张副市长有气无力、瘫软地斜靠在沙发上,沉寂片刻,就大着胆子按照他来前深思熟虑准备应对的话试探地说:“市长,你知道我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会讲对你不利的话。”
“可是这次你就讲了。”张副市长的语气平和多了,已经没有多大火气了。
“他们断章取义,添枝加叶……”
“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自己嘴没有把门,怎么怪人家?”
高经理变色龙的本事是与生俱来的,他一直注意观察张副市长的脸色,确信张副市长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说:“那天他们说我是你的红人,是你的得力干将……”
张副市长听了这些话后,竟然神秘地咧嘴笑了笑,摆出一副大将的风度,“让他们说吧……”
高经理懂得进攻是最好的防守。他意识到应该是转攻为守的时候了,就抬起头来眉飞色舞地说:“他们说您总是自以为是,好大喜功,头顶上点灯——自充高明,说我包庇你儿子……”高经理就把他事先编造好的话都端了出来,并且,说这些话时还装出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副市长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小眼睛也瞪得老大:“他们还说什么了?”
“他们还幸灾乐祸地说你舅子违章建筑的事和你儿子……”高经理看看自己已经成功地把张副市长的火引到政敌身上,并且他确信火候已到,现在不说还等待何时?!于是,他就赶快把事先给政敌下的套的话一口气倾倒出来。这就给张副市长又添了把火,使他火上加油。
只见,张副市长怒从心头起,气得咬牙切齿,眼睛在冒火,急促地问:“都谁说的?”
“是小矬子吴经理和老谋深算的宋局长。他们两人一唱一和……”高经理立即回答,并装出痛改前非的样子,说:“我以后再不和他们一起喝酒了。”
“怎么不喝?喝酒没有关系,但要注意保持头脑清醒!”还算老练的张副市长马上把脸上的愤怒收起来,微微冷笑,显得无所谓地说,“谁在背后不说人?谁的背后没人说?!在背后嘀咕人的人总是有的,关键是我们要知道他们是怎么嘀咕的……”张副市长显得很有见识和经验,又像平时下达指示一样,声调也有些跌宕起伏。
高经理听了张副市长的这番话,自然是心领神会。他知道张副市长是要他卧底、潜伏,参与其中当他的“眼线”,探听有人在背后是怎么议论他的。以前他在这方面就做得很不错,经常给张副市长打小报告,很受张副市长的青睐。
“我儿子最近打算调走。”张市长胸有成竹地说。
高经理听了张市长儿子要调走,有些惊异,但是他反应极快,假惺惺地说:“小张干得好好的,怎么要调走?”
高经理没等张副市长回话,又装出十分关心的样子探问:“调到哪里?”
“调到省经委下属单位。”
高经理知道张副市长的姑爷在省经委任常务副主任,年轻,又有学历,又有能力,是符合“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和专业化”的“四化”干部,前途无量。他那亲家——女婿的老爷子是位老革命,二十多年前新中国刚成立时才三十多岁就是市领导,可惜在“整风反右”斗争时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最近落实了政策,成了省级领导干部。尽管听说他们关系很一般,但毕竟是亲戚,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关键时候还是一家人。
高经理无论是在官场还是在情场,他说假话从来都是无需打草稿,张口就来,并且,他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
于是,高经理就惺惺作态,卖了个顺水人情:“本来我想有机会再把小张提拔一下,不过,到省经委也好,那是大单位,会更有出息……”
张副市长没有琢磨高经理是虚情假意还是真情实意,他已经习惯了官场的真真假假,虚与委蛇。他本来就认为人们在官场都会演戏,他自己就演了大半辈子戏。再说,他那刚愎的自负、虚荣的自尊,一向就使他真假不辨、良莠不分。
“这小子也真没有出息,这几年给你带来不少麻烦……”张副市长语调平和,甚至有点动情地说。
高经理第一次听到张副市长如此谦和,甚至有些谦卑,自己倒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哪里哪里,我能力有限,对小张照顾不好……”
“前段时间市委开会议定机构,我提到你们公司升格为副厅级,这样你就可以随着水涨船高,也升一级,下个星期就会下文。”
高经理听到张副市长的话后喜不自胜,他显然比一般升迁向高处走的人还要高兴。他想:自己又可以升一级,成为高干了,工资和待遇自然又上了个台阶;并且,公司一升格,就可以提拔一大批干部,这是一个很大很好的诱饵;除了几个确实应该提拔的,其他的还不是自己一句话,就是和自己要好的几个女人也可以就此机会给她们每人弄个官儿当当……总之,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最大实惠者、最大的赢家是属于我高经理的,我是党政一把手,坐的是头把交椅,不管是哪方面的好处——“蛋糕”的分配都要我说了算,我说谁行谁就行,我说给谁就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