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收了电话,对张晶晶说:“晶晶,现在先去洗个澡,收拾一下头发,然后再吃顿饭,我送你去日喀则。”
“张扬,你真好!柳红姐的命真苦!”张晶晶说到柳红,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
去日喀则的路正在维修,极其难走。一群人在太阳下敲着石头。大部分人都戴着草帽。张扬驾驶着已经属于王满堂的桑塔纳缓慢地经过一个正在低头敲石头的工人的身边。那个人抬起了头,脸色黝黑,晶莹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张扬望着这张熟悉的脸,在路边把车停好,走了下来。张扬站在了他的面前。
“汪晨晨!你还好吗?”
“噢!是张老师!”汪晨晨抬起了满是汗水的脸。
“汪晨晨,干得惯这种活吗?”张扬问。
“还行!”汪晨晨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心里没有其他的想法?”张扬问。
“暂时还没有,况且凭自己的劳动挣钱,不丢人!”汪晨晨平静地说。晒得黝黑的脸上充满了健康的神色。
“是的,凭自己的劳动挣钱,心安理得!汪晨晨,好好干吧!相信你的未来不是梦。”看起来还不太老的张扬说了一句老气横秋的话。张扬握了握汪晨晨的手,上车继续往日喀则方向走。张扬把张晶晶安全地送到了日喀则,就连夜赶回拉萨。山路上,张扬的车灯射向远方。张扬想起了几年前和刘斌斌一起走路去甘丹寺。也是这样的夜晚,刘斌斌爽朗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张扬打开了车载音响,传出了姜育恒沧桑的声音:“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今夜不会再有难舍的旧梦。曾经与你共有的梦,今后要向谁诉说……”
张扬从日喀则回来后没有几天,一个背着大旅行包的20几岁的青年找到了张扬的公司。
“我叫王子恩,笔名叫王思思。”这个青年做着自我介绍。
“王思思!”张扬回忆着,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和报社的刘斌斌是朋友,张总,刘斌斌总和我提到你,说你很能干。”王子恩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着张扬。
“噢!王思思呀!久闻大名啊!”张扬终于想了起来,那个给报社投过稿的西安某大学的学生。张扬握了握王子恩的手。
“王思思,你的画画得很好啊!”张扬说。
“哪里!哪里!”王子恩脸红了一下。
“请问张总,刘斌斌现在哪里?我想见到他。”王子恩说。
“噢!刘斌斌走了!”张扬往大班椅上一靠,说。
“走了!去了哪里?”王子恩问。
“我说的走了,就是说他……死了!”张扬说,忽然就很伤感。
“死了?”王子恩大吃一惊,表情夸张。
“刘斌斌是什么……什么时候……死的?”王子恩费力地吐出一句话。
“10几天以前吧。在成都,与一个地痞发生了冲突,就被打死了。”张扬说。
“被地痞打死了?”王子恩张大了嘴巴。
“是的,是刘斌斌的女朋友告诉我的,她前几天刚刚从成都回到拉萨。就是她告诉我的。”张扬说。
“刘老师的女朋友!她……她现在在哪里?”王子恩白皙的脸忽然红了。
“前几天刚去了日喀则。我送的。”张扬说完,对王子恩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王子恩的脸更红了。他大概是想到了他也曾经是刘斌斌的“女朋友”。
“怎么会是这样呢?我是专程来拉萨向刘老师道歉的。”王子恩喃喃着。张扬知道王子恩来拉萨找刘斌斌道歉,应该是多年以前王子恩冒充女大学生王思思和刘斌斌卿卿我我的事情。张扬注视着王子恩,没有说话。
王子恩离开了张扬,一个人走了。望着王子恩的背影,张扬想:“王子恩能来拉萨找刘斌斌道歉,说明王子恩的心地还算善良。刘斌斌如果地下有知,也应该感到欣慰了。”
一年后,张扬去日喀则办事,再次遇到张晶晶时。张晶晶已经嫁给了柳青手下的项目部经理裴大壮。张晶晶的肚子明显地凸了出来,脸上荡漾着就要做母亲的喜悦。
1999年6月的一天,张扬正坐在办公室里沉思默想,严文斌推开门走了进来。“张哥,斜眼来了,要见你!”
“噢!”张扬从沉思中抬起头。斜眼来了。张扬已经从柳青那里知道了斜眼出狱的消息。对斜眼的到来也没有感到吃惊。
“让他进来吧!”张扬对严文斌说。
“好的!”严文斌走了出去。一会儿,斜眼跟在严文斌的身后走了进来。
斜眼还是原来的样子,两年半的牢狱生涯并没有改变什么。张扬示意斜眼坐下。斜眼看了一眼张扬,坐在了沙发上。严文斌给斜眼倒了一杯水,退了出去。他知道张扬和斜眼有话要单独说。
“红光,回来了!”张扬没有叫斜眼,而是称呼斜眼的大名。
“噢!回来了!”斜眼说完这句话,又是沉默。
“你……找我有事?”张扬咳嗽了一声,尴尬地问。
“喔!”斜眼支吾了一声,没有说话。斜眼心事重重,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斜眼忽然抬起了头,眼睛盯着张扬,目光中满是疲惫和厌倦。“张扬,我们之间今天该有一个了断了。”斜眼说完,凄凉地笑了。
“红光,我们之间早已经了断了。”张扬淡淡地说。
斜眼忽然掏出一把藏式匕首,一刀扎进了自己的左大腿。张扬大吃一惊。斜眼的嘴巴歪了一下,又恢复了平静。
“张扬,这一刀可以让你不恨我了吧?”斜眼紧紧盯着张扬的眼睛。
“红光,你这是何苦?”张扬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不再恨了?”斜眼继续盯着张扬的眼睛。张扬点点头。
“张扬,谢谢你了。”斜眼的右手猛地拔出了扎在腿上的匕首,一股鲜血喷溅而出。斜眼微笑着注视着这鲜红的液体,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的哈达。斜眼把哈达紧紧绑在了自己的左腿上。斜眼的左腿不再流血。雪白的哈达浸出了血,变成了鲜红。
“张扬,我们的账清了。谢谢你肯原谅我。”斜眼说完,把匕首又倒在了左手。
“柳红啊!这一刀是还给你的!”斜眼忽然满脸泪水,毫不犹豫地挥起左手,又是狠狠的一刀扎在了自己的右大腿上。斜眼猛地拔起刀子,鲜血再一次喷溅。斜眼任鲜血流着,不再包扎。张扬目瞪口呆,觉得斜眼可能疯了。
“红光,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张扬大吼着,准备拉起斜眼去医院。
“张扬,没事。我的心早就死了。这身臭皮囊早就该丢弃了。”斜眼凄然一笑,对张扬说。
“张扬,我走了。命运不能让我们做兄弟,下辈子吧。”斜眼说完,拖着两条伤腿,踉踉跄跄地走了。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斜眼坐上了一辆三轮车,掏出100元给了三轮车夫:“去金珠东路!”车夫接过这张钞票,疑惑地看看神情落寞的斜眼和他腿上的伤口。张张嘴,终究没有说话。金珠东路上,车夫拉着斜眼来来回回地走着。每次经过“百乐门”小歌舞厅,斜眼都是热泪直流。
黄昏,在西郊的一间简陋的出租屋里,斜眼静静地躺在床上。屋子昏暗凌乱。斜眼睁着眼睛,眼神空洞、寂寥。最后,斜眼闭上了眼睛,两颗大大的泪珠滴落。
“柳红,对不起,我是爱你的。来生再见!”斜眼右手抓紧一片锋利的刀片,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坚定地切了下去。一丝剧烈的疼痛让斜眼全身哆嗦着。斜眼咬着牙,冷冷看着血汩汩地冒出。斜眼扔掉了右手的刀片。斜眼的意识还很清醒。他伸出右食指,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划着。他的食指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血热乎乎的,斜眼感到很满意。他咬着牙,在破旧的墙壁上写起了字。终于写完了,墙壁上是鲜红的两个字: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