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义
一伙鬼子钻进大壮家看杂技表演。大壮、虎子、小银早早地藏在屋顶。在鬼子们正看得入迷的时候,三个小家伙将一群蝎子从屋顶掷下,蜇得鬼子嗷嗷叫,团团转,他们又撒下白灰,迷了鬼子们的眼……
为了逃出假飞虎队的魔掌,大壮、虎子、小银半夜里装作拉肚子要上厕所,骗得鬼子信任,从而翻墙逃走……
鬼子将大壮他们关在监控室里,限期让大壮说出将要送给飞虎队老洪的情报,否则将杀掉他们四人(其中还有胡小头)中的一个。当鬼子要将小银带出去枪杀的时候,其他三人拼命拦护,顽强抵抗。情急中,大壮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了利用假情报欺骗鬼子的主意,从而救下了伙伴……
我正在电视机前观看《小小飞虎队》,突然就想起了《小兵张嘎》。《小兵张嘎》电影我没看过,看过的有武平哥、步瑞哥、弘毅哥。他们看过了,便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讲。他们讲,我听。他们个儿大,腿长,走路快,我个儿小,腿短,只能小跑着追上他们听。听迷了,我便想看。那时候一年半载只演一次电影,而且只在公社所在地的街上演。《小兵张嘎》演过了,多少年就不会重演。不重演我就看不到。可是心中总是想。好在书店里进购回了连环画册,有《小兵张嘎》,我就买了。
当时,在村里,能买得起连环画册的只有我。不是炫耀我有钱,我很穷。可是我有买连环画册的钱。这钱是我挖药材挣来的。其他同学都挖药材,可是他们卖得的钱都被家长没收了。那天我去街上的收购站卖药材,刚得到五毛钱,便去书店,看到有《小兵张嘎》连环画,一本八分钱,便买了。回家向父亲算账,少了八分钱,父亲便问,我说买书了,并将那画册颤颤地拿给他看。父亲责怪我说,在家里可不能用官饭养私骆驼。母亲及时给我打掩护,说孩子又没有胡花钱,念书人买书那是正事。父亲便没话。
《小兵张嘎》画册按照现今的说法是个口袋书,大人们叫它娃娃书、小人书,巴掌般大,封面是彩色的,内文是黑白的。每页一幅画,每幅画表现一个情节,下面有精彩的故事。买到手,我便蹲在书店门口的旮旯里认真地看了一遍。之后,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便给伙伴们讲张嘎的故事,并且纠正武平哥、步瑞哥、弘毅哥从前讲错的内容。
我对连环画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为了买更多的画册,每个周末,我都拼命地上山下沟挖药材,采茵陈,打酸枣,挖远志,挖柴胡,挖地骨皮。因为有母亲的掩护,卖过药材,我都会买几本连环画册回来:《半夜鸡叫》、《鸡毛信》、《红灯记》、《白毛女》、《智取威虎山》、《沙家浜》、《铁道游击队》、《平原游击队》、《红色娘子军》等等,凡是书店里有的,我都买到了。慢慢地,我家里便有了许多藏书。当时,我的记性很好,每本书都能做到过目不忘。每天上学放学,我便给伙伴们讲我看来的故事。当时,同路的同学中,我的年龄最小,我的个儿最矮,可是,我竟然凭我的故事成了他们的核心。每天上学,全村的同学们都要唤着我,等着我,和我同路;每次放学,他们又都要在校门外等着我,和我同行。一路上,大家都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我,让我给他们讲故事。我好像装了一肚子的故事,一出家门就开讲,一直讲到教室门口;一出校门便开讲,一直讲到每个人的家门口。村里的同学们一下子对我崇拜得不得了,我也为此感到自豪,心里的那个惬意劲儿就别提了。
一回家,我就抱着书看,有时候边吃饭边读书。父亲见我这样喜欢读书,便笑着说,这个娃是个书胎子,将来一定能念好书。书胎子可不是书呆子。家乡人所说的书胎子是褒义的,是说那孩子从他娘怀胎时就是个读书的料。父亲这样夸我,我的心里便暖洋洋的。这等于是在鼓励我买书读书。之后,我卖了药材便敢大胆地买我喜欢的连环画册。
也有许多同学借我的画册看,我都借给他们了。小朋友们都很讲信用,他们都是有借有还。只有宝环,将我的两本画册丢了,我至今还记得,一本是《奇袭白虎团》,一本是《我的大学》。宝环是干爸的儿子,我的邻居。干爸是公社供销社的营业员,宝环是他的独生子。宝环看起来很有钱,是同学中穿得最好的,留着偏分头,每天都梳得油光油光,这在整个学校也是绝无仅有的。宝环每天上学都拿着水果糖,还有饼干点心。他总是在同学成堆的场合吃这些,惹得大家哧溜溜地流口水。他丢了我的连环画册,我让他赔,他不。后来,他也买了一些连环画册,我便向他借,他借给我了。我想,他曾丢了我的两本,我就扣压他两本以作补偿。过了几天,他向我讨要他的画册,我说丢了,他威逼我给他赔偿,我说你也曾经丢过我的两本画册,咱们两讫了。他不答应。接下来,他便不与我对话,每天让同学给我送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一个“打”字,声言要打我。宝环大我一岁,个头和我差不多,可是因为他有充足的营养供给,力气大我好几倍。他喜欢寻衅闹事,经常和同学们打架,许多大同学都不是他的对手。看见他不断传给我的那个“打”,我怕了,便乖乖地将他的两本画册还他。
当时,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是传达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最吸引人的是听有线广播。生产队里,只有队长家有有线广播,就是那么个小小的薄薄的木匣子。队长是五子哥,大我七八岁,很喜欢和孩子们玩。有线广播开播有固定的时间,每天早晨六点二十五分,晚上十八点二十五分。每次播音两小时。早晨我要去上学,每天晚上我都要去五子哥家听广播,从开始的《东方红》乐曲一直听到最后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去五子哥家要上一个土坡,还要下一个土坡。有时候天下雨雪,我便无法去。冬天里,天冷,我穿得单薄,往返的路上我会冻得瑟瑟发抖。我日思夜梦想拥有一个自己的有线广播,好蹲在家里听党中央的声音,听领袖的最新最高指示,听全国上下抓革命促生产的大好形势,听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听那热闹的故事会,听那优美的音乐和演唱。终于,村东头的成坤礼愿意将一个自制的小耳机卖给我,我高兴极了,以五毛钱买回了家。那个耳机很简单,一个不大的铁盒子,里面一块黑色磁铁,一个小线圈,线圈的两端引出两条线子,外加一个薄薄的镔铁盖子。我在他家试听过,将那耳机扣在耳朵上,声音很清晰,甚至比五子哥家的有线广播还清晰。
耳机有了,可是没有广播线还是听不成。正巧,弘毅哥去了一趟他的舅舅家,拿回来一些废旧的电灯线。弘毅哥的舅舅是县建筑公司的工人,在拆除一些单位的房屋时将那些废弃的电灯线拿回家,弘毅哥要拿着玩,他的舅舅便给了。我看中了弘毅哥的电灯线,便找着和他谈交易。弘毅哥提出用我的连环画册交换,我同意了。只要是我的急需,我会豁出血本的。我终于用十本画册换回了弘毅哥的一团电灯线。广播线要从五子哥家的线上引回来。我家距五子哥家比较远,那些电灯线只是杯水车薪,远远不能满足需要,我便将那电灯线上面的塑料皮子剥去,将里面那簇发丝般细的铜线一根根分开来,再一根根地首尾相接,接好了,我便跨越三哥家的崖背、四哥家的崖背、叔叔家的崖背,栽了一行细高的木杆子,然后将我的广播线连接到五子哥家的线子上,一直引到我的炕头。每天晚上,我都要钻在被窝,将耳机扣在耳朵上,将那两个小时的广播听完,然后满心甜蜜地睡去。
尽管有许多连环画册,可是我对电影仍然怀有无限的期待和迷恋。我们村距离和盛街十里,距离太昌街十里。每每遇上这两个街上演电影,我总会约上几个年龄比我大的同学一起去看,一年里,总能看上三次五次电影。小时候看过的《地道战》、《地雷战》、《英雄儿女》、《卖花姑娘》等,至今还记忆犹新。记得太昌街上放映《英雄儿女》的那个晚上,正演到半截,突降暴雨,放映员打着雨伞给我们放映,我们冒着大雨一直看到剧终。我们尽管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可是心中的热情和激动丝毫没有降温。
一年三五次的电影根本不能满足我的欲望,可是我知道,我自己绝对买不起电影机。我只能盼望和盛街或者太昌街一年里能多演几次电影。
弘毅哥的表姐是电影放映员。一次,弘毅哥从表姐家回来,拿回一大沓幻灯片,是电影机上放映的那种,扑克牌般大小,外面是一圈儿白板纸镶边,里面是一个彩色的胶片,胶片上绘制了图案和标语。我到弘毅哥家去,弘毅哥将那些幻灯片拿了向我炫耀,并且用手电筒一张张照着将它们投影到墙壁上。我便眼热得不行,提出要收买他的幻灯片。他同意,仍然要用我的连环画册交换,一张幻灯片换一本画册。我们当即成交。至此,我的那些连环画册基本上都转移到了弘毅哥的手上。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责怪我不会过日子,无论啥好东西一到我的手上都被我倒腾丢了,他骂我是个盗财子;舅舅看过算命的书,查过我的生辰八字,观过我的手相面相,也说我手松,守不住财,是个穷苦的命。现在想来,他们说得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