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4592200000030

第30章

胡队长不知敌情,只能被一个战士拉着撤退,他不时回头点射。那战士的冲锋枪逼住了冉幺姑和袍哥,使得他们不敢太靠近;但是他们紧迫不舍,想要耗尽对方的子弹再猎杀。目标在运动中,她几次都没击中。覃天恕犹豫着拔出枪来,跪在地上仰天长叹一声道爹,我要为你复仇了。然后双手握枪瞄准,等待时机;终于看见胡队长跳出沟壑那一瞬间,他开枪射击,只见胡队长惨叫着摔倒尘埃。

她回身对他竖起大拇指,继续追击,他坐下吹着枪口的余烟。那战士见胡队长中弹,回身扛起他就跑。眼看袍哥就要追近,这时,前方传来密集的枪声,黄世杰的队伍接应来了。覃天恕听见,急忙追上去拉住她说援兵来了,见好就收吧。他们带着袍哥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黄世杰率队冲来惊散了袍哥队伍,回身要医士抢救老胡。胡队长说他不要紧,屁股中弹暂无性命之忧。要他们马上抬着他去搜查修道院。来到修道院外,胡队长在担架上指挥敲门,不开就强行进入。一个修女开门,刚要开口,就被黄世杰推到一边,战士们鱼贯而入。修女惊叫,嬷嬷赶了出来,看见持枪的战士和担架上的胡队长,质问你们怎么擅自闯入?我要向你们的政府抗议,你要承担外交后果的。

胡队长坐在担架上说别管她,进去给我搜。我现在正式告诉你,你在中国的土地上,再敢妨碍我们剿匪的话,首先你要承担窝藏包庇的罪责。嬷嬷绝望地比划十字,口中念念有词道阿门,让上帝宽恕你们这些罪人吧。黄世杰忽然回来报告,说搜出这个军用包,好像是单凌云的。胡队长接过仔细察看,说这就是我们队里发的,肯定是的。喂,你这个院长,我问你,这个包是哪里来的?你这儿怎么会有我们的军用品?

嬷嬷看见,不好隐瞒,说道这是一个客人留下的,与本院无关。胡队长逼问什么客人?你必须说实话,否则我们打扰了那些修女,对你不利啊。嬷嬷说道是冉小姐的客人,也是一位小姐。胡队长大喜,要跳起来,哎哟一声,又坐下问道是冉幺姑吧?那个小姐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她们人呢?你藏在哪里去了?

嬷嬷说就是那个冉小姐,这个客人嘛,也是外地人,很秀气的,不知道名字,好像姓单吧。冉小姐的父亲是本院的捐建者之一,她们一直借住在这儿。今天下午刚刚来人把那个单小姐接走了,不知去了哪里。胡队长生气地说好啊,原来这个女匪一直窝藏在你们这里,我回头再找你算账。小黄,我们撤。赶快回去设法营救单凌云,太好了,她竟然还活着。

听说小单还活着,且在冉幺姑手上,关勇波大喜。胡队长担心他们这次被打惊r,会不会给单凌云带来危险啊?问他准备怎么办?他说只有一个办法,通过覃天恕谈判,救人要紧。胡队长疑惑地说,在偷袭他的人里面,又隐约看见了上次暴动追杀他的那个男人,他怀疑就是覃天恕。关勇波疑惑道,不会吧?刚刚和他谈好了,他是准备来投诚的啊。先不管这些,还是赶紧营救单凌云吧。你先养伤。

关勇波只身来到铁炉寺,铁笔和尚在大殿行香,他上前合十问候。铁笔和尚说施主杀气渐退,和气渐生,看来快要功德圆满了。他谦卑笑道托法师的福,多少年的匪患,很快就要荡平.老百姓终于可以过上安生日子了,。和尚说但愿但愿,民元共和以来,战祸兵燹,民不聊生,大地血流飘杵,百姓填沟转壑,但愿从此之后,拨云见天,佛光普照,休生养息,开万世之太平啊。

他笑道请法师放心,我党所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正是要开建一个人民当家作主、上下和衷共济的民主社会。各民主党派和各宗教界人氏,我们都欢迎来一起参加政治协商,为复兴中华民族创建和平盛世而出谋划策。法师,我受梨川县人民政府的委托,希望能邀请前辈参加我们的民主协商大会,不知法师能否屈驾光临?

和尚微笑道施主,我们还是到后院品茶吧。他们来到后院坐下煮茶,铁笔和尚缓缓"蜕道施主的美意,老衲心领了。四十年前,老衲和阁下一样,痛恨时弊,心怀天下.自以为手提龙泉,怀抱利器,就能安邦定国,实现共和。一次革命,二次革命,北伐抗日,老衲皆曾躬逢身与。哎,最后看到的却是将士血染战袍,政客红透簪缨。党派相争,多为一家之鼎爵;权术攻伐,何关百姓之福禄。于是只好洁身远引,避居林泉以享天年。老衲已厌倦了任何政治,唯望古寺寒斋,为民祈福;不求通衢高衙,闻达于世。

施主是天性纯良之人,还望鉴谅老僧孤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他听罢,有所触动,无言沉思。和尚说二泡的茶,施主慢用啊。他说谢谢法师高论赐教,晚辈今天还约了一个朋友,想借宝刹说话品茶,也望法师予以开解。和尚说施主请便,人皆心中有魔,人皆可以成佛。苦海有涯,佛法无边啊。

他们正说着,覃天恕走了进来,对铁笔和尚合十行礼说叨扰法师了。和尚笑道不必拘泥,两位施主慢慢吃茶,老衲礼佛去也。

覃天恕行前,曾向冉幺姑明说要去和关勇波议降。冉幺姑为他扣上衣服,拍拍灰尘说人各有志,咱们互不勉强了。他说姓胡的昨天吃了我一枪,多半难活了。你我的大仇已了,你要答应我,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好吗?她说好的,我的少爷,咱们不说这个了。你去投诚吧,我会暗中保护你的。昨天的事儿,你记着,完全推到我身上,反正我是债多不愁的。

覃天恕走后,她还是觉得心里很乱,感觉很不踏实。她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手臂还吊着绷带,一边就拆卸着手枪擦拭起来。单凌云起来洗漱,郁闷地看天说转眼就是秋天了,雁阵也来了。她笑道小妹妹想家了吧,姐姐委屈你了;跟着姐颠沛流离的。单凌云赌气说我也不知道你扣着我干吗?你要狠,就别东躲西藏啊。我可告诉你啊,你那伤还没收口,别在阳光下晒发炎了。她笑道还学会心疼姐了,好,是个知冷知暖的人嘛。

单凌云不屑地说我是个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就是个阿猫阿狗,一样要救治。她大笑道,你还敢骂我啊。好吧,看在你人心不坏的面子上,姐就不惩罚你了t你这两天收拾收拾,姐送你回去吧。单凌云疑惑地回头看着她说,你就知道骗我。

她笑道我看你也看腻了,你看我也看烦了。把你杀了也熬不出二两油,再说两国交兵,还不斩俘虏呢。算了,放你一马,省得你一天在我这儿混饭吃。单凌云有些惊喜地问真的啊?你说话算不算数?你要反悔你就是小狗。什么时候放?她说就这两天吧.你把姐哄好一点,你可不要得意忘形啊。

两人平静地在蒲团上对坐喝茶,关勇波盯着覃天恕问道,昨天你和冉幺姑是不是又偷袭了胡队长?他闪烁其词地说,我没有啊,我们下山就分手了,她不会吧?姓胡的被打死了吗?关勇波松了口气,说你没参与就好。老胡受伤了,估计会残废。现在有个机会来了,对你十分有利,你按我说的做了,我可以保证你将获得完全的赦免,假设冉幺姑愿意的话,也肯定可以免她的死罪。

他苦笑道什么事儿啊?我这一年就没听说什么好事了。关勇波说你知道冉幺姑一直喑中扣押着单凌云吗?他惊疑地说,这事我还真的没听说过啊。她如果绑架了小单,应该告诉我啊。关勇波说这事起先要说还真与她无关,甚至现在还可以说是她做的一件好事。

覃天恕疑惑道,在你们眼中,她还能做好事?关勇波说人性的多面性嘛;小单被跛豪手下绑架了,可能准备奸杀的,被冉幺姑暗中救走了,我们一直查无下落,昨天才发现在冉幺姑手上,她把小单扣押在修道院。胡队长去解救,还被冉幺姑偷袭了.人又被转走了。天恕,无论你是帮我还是帮自己,你都得马上去找到冉幺姑,说服她释放人质,这就是你们的免死之功啊。

覃天恕说我还没发现有小单,你放心,她如果过去没为难这个小单,现在也不会,勇波,我只想告诉你,冉幺姑不是杀人魔头,她也是个女人,你们对她误解太深了。关勇波说事不宜迟,以免夜长梦多。你马上去营救,小单也是田樱最好的女友。你最好借机劝说冉幺姑投诚,就凭这个,她是可以折罪的。我马上报告县委,请求对你们的特赦,争取本周六,你就带人带枪出来投诚,我会为你主持欢迎仪式的。

他沉吟道好吧,冉幺姑难说,但是,我保证把你的单凌云带回来。我们无论怎么争斗,我是不会伤害女人的,但愿你们也能这样。那我先走了。关勇波起身和他握手告别说,一切都该结束了,让我们重新做好兄弟吧,我等你。

冉幺姑在一个隐居院子里让单凌云给她换药,一个袍哥带着覃天恕进来。她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打听到情况没有?姓胡的下落如何?他忽然看见单凌云,惊喜道小单,天啊,你还活着。幺姑,你把她藏得深啊,怎么从未听你说起过啊?

她笑道捡的一个干妹妹,忘了告诉你。怎么,你们认识吗?是他们找你要人了吧?

我还正想要成全你的。单凌云突然看见覃天恕,激动欲泪地说天恕兄,你,你,你可要救我啊。他示意说小单,你放心,不要哭了。幺姑,我们出去走走吧。

她会意说好,等我包扎完。她又对单凌云说,喂,小妹,接你的人来了,恭喜啊。单凌云期望地盯着覃天恕和冉幺姑看,暗自激动不言语。他俩出门,他说我才知道你还做了这么一件好事,积德啊。她娇嗔道我做的好事多了,这个丫头那时抢救过我,我看她落在棒老二手上,那会死得很惨,于是出手救了她。她是共军的医生,我只好先扣下,省得去救他们。

他激动地说我跟关勇波谈了,他说只要我们救出单凌云,你我就可以完全获得赦免,这话我也信,毕竟确实是你救的嘛。这是个机会,我还是想劝你跟我一起下山投诚算了,你看呢?我是久厌兵战了,我们都趁机脱手,远走高飞吧。她昔笑道你的好意我领了。我和你不一样,和关勇波的关系也不一样。你是大学生,你在哪个社会都可以尊严地活;我就是个江湖子弟,老话说得好,江湖儿女江湖死,我要离开了江湖,我什么都不是。我喜欢尊严地生活,一生没向谁低过我的头,投降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还要做楚囚。

他说我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我不想看着你穷途末路。她笑道你不要说了,我心已定,这件好事,其实是我一直为你准备的,希望能为你脱罪。至于我,你无须多考虑,我自己自有打算。先父一生的交游遍及天下,我的退路很多。我在看到你确实安全无忧之后,也会退出江湖的,你先走一步吧。他问为什么不和我一起退出呢?我们还可以……她打断说,天恕,不要说这个。你对我的情义已经够了,咱们不再说这个了。我原谅你,把自己给你,并不说明我还想接替田樱。我的心早就死了,对这个名分更不在意了。田樱是个好女人,值得你用余生去怀念,你还应该去帮她父母养老送终;我不想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下。请你原谅我的拒绝,也请转告关勇波,他如果食言,不能确保你的安全,那我会亲手灭了他。另外刚才你没说,那姓胡的死了没有?他摇头说受了重伤,可能残废,狗目的命大啊。

她非常忧虑地说这个人还活着,就是你的隐患,你们是结了世仇的,你要提防他啊。他也遗恨地说确实遗憾,闹了这么大一场,还是没除掉这个仇敌。他命不该绝,算了吧;但是我更为你担忧啊。假设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希望不要走失了。

她看出他的伤感,安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自己回去好好准备一下吧,我劝你不要一次性把武器都交完,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哪天正式下山,我把这丫头再交给你。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了。他说这个小单也是我和关勇波的师妹,而且可能还是关勇波的女友,你能救她,关勇波内心肯定是十分感激的。其实,这个机会还是……她赌气说,什么?她是姓关的女友,那我干脆不放了。他急忙阻拦说,得得,你可别这样。我也就这么瞎说,她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求你不要为难她了,小姑娘,也挺无辜的。

三先生在院子里清点着武器弹药和其他杂物,伏案登记,清理财务。覃天恕回来,三先生迎接道,少爷,我都清理登记好了,您一会儿看看吧。他说辛苦您了,不用看了。三先生说您还是要看看的。我这些年承蒙你们老少两代的信托,该有个交待了。我本来也是孤老一个,来去无牵挂,以后您都得自己管好这些了。虽然家道败落,但是老虎倒了架子大,您还得心里有数啊。

他说您放那儿,我回头看看就行了。再过几天,咱们一起下山,把弟兄们都叫上,去登记一下就可以都回来了,大家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三先生苦笑道少爷,弟兄们我都传达了,他们没问题,都听您的。我嘛,老了,就不跟您去了,您多保重。

他惊异问道您怎么不去了,您不去恐怕说不通啊,还是再陪我走一程吧。三先生苦笑摇头说,少爷,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都一个花甲的人了,这辈子跟着你们覃家,风光了几十年,我知足了。我就别临死再去丢老爷的脸了,您多担待。

他忧虑地看他一眼,不再言语,取过那些账簿随便翻阅。

为了帮覃天恕脱罪,甚至帮冉幺姑求个生机,关勇波带着彭龙日夜兼程,打马直奔县政府大院。他下马把缰绳丢给彭龙,自己上楼直奔县长办公室。马县长正在看文件,他径直推门闯入,马县长惊疑抬头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来了?他立正行礼报告马县长,说有急事要请示,单凌云找到了。她被土匪绑架后,又被冉幺姑救了;冉幺姑一直扣着她的。

马县长说那赶快设法营救啊,你要请示什么?他说覃天恕已经同意率队下山投诚,我要他去动员冉幺姑一起投诚,只要交出单凌云同志,我说我可以请示县委,免她的死罪,对覃天恕,可以完全赦免,享受开明乡绅待遇。这是我个人的意见,我必须要征得组织的同意才行。我不希望失信,影响今后对其他敌人的招抚和我党的形象。

事关重大,马县长起身踱步思考,他紧张地看着。半晌马县长说这个问题不是个小问题,冉幺姑的罪行实在是太多了,先放一边再说。对这个覃天恕,我个人也不乏理解之处,如果他还能帮我们救出单凌云同志,我认为是肯定可以将功折罪的;对于以前的罪行可以不予追究,这一点,我会在县委会议上坚持,你放心。但是前提是他必须是真诚地悔过自新,对于他这样出身的人,要真正脱胎换骨还是很难的,你要提防他又反水。

他说谢谢县长,覃天恕我基本还是有把握的,他要么不降,如果降了肯定就不会再惹是生非。至于思想上的东西,可能需要有个认识的过程。也请马县长放心,我会看管好他的。但是对冉幺姑,我还是想请组织和领导考虑,如果她带队投降,解散帮会,交出单凌云,对整个文沙场乃至全县的局势都有好处,希望能免其一死,这样效果可能比简单的处死会更好。

马县长沉吟道,你的建议,我会在会上帮你力争,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这是我党的原则。你先回去,马上准备好这个投诚仪式吧,其他事我会为你们考虑,然后正式通知你们。

回到文沙场乡政府,关勇波走到胡队长的病床前看望。胡队长侧身靠在床头上苦笑道,疼啊,没什么大事,医生估计说以后要跛一只脚。他娘的,这些狗日的土匪,要毁老子一辈子。怎么样,你去县委请示的情况如何?

关勇波说县委同意招抚覃天恕,如果他能救出单凌云,可以享受开明乡绅的待遇.以前的罪责既往不咎。胡队长不快地沉默,然后说好吧,党的政策嘛,我们还是要执行的。嗨,那些牺牲的同志,太冤了。那如果冉幺姑也来投诚呢?

关勇波说她的问题更复杂一些,县委要开专题会议讨论。不管怎么样,只要来投降的,我们先都要欢迎啊,不能拒绝嘛。胡队长无奈地说明天这个欢迎仪式,我不方便,我就不参加了,你多操心吧。

按约定,明天就要率队下山投诚,覃天恕坐在屋里看着面前的手枪发呆。他起身找来一块红布把手枪包裹起来,藏在屋梁上的一个隐蔽处。三先生进屋来,端着一碗说少爷,再吃一口我做的长寿面吧。

他接过说,谢谢三爷了。我给您留下了二十根金条,房屋和土地肯定是留不住的,您自己在这个老屋先住着吧。三先生苦笑道多谢少爷,您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该回老家了。明天大早,那些弟兄就会来这儿会合.您自己带着走吧。以后啊,您得自个照顾好自个了。三先生说罢,哽咽着回身出去,覃天恕怪怪地看着他的背影。

夜深人静,三先生打理好一切,回到自己的房间,平静地换上一身新的长袍。似乎又不放心地出门,在院子里留恋地巡视一遍,回屋枯坐一个时辰。之后他忽然站起来,拿出一根绳子抛上房梁,站在凳子上将自己头颅挂上。忽然他老泪纵横,然后坚决地蹬开了凳子。

一轮山月凄冷地照临不再喧哗的小院,冉幺姑伤感地坐着,看单凌云收拾行装。

她温和地说,那几身衣服,你要不嫌弃的话,还是带回去吧,一个女孩子,不要成天就是那身狗屁军服,又不好看。单凌云倔强地说多谢了,我不要。我自已有。

冉幺姑忽然鼻根发酸,断续说把你留了这么久,摸着良心说,我没有刻薄你,你也不要恨我。同船过渡,还是五百年修来的缘分。我也不要你谢我什么,你要谢,就谢你那个师兄,他也是你们要追捕的所谓土匪。要不是他要救你,就凭你和那姓关的关系,我还真不想这么简单就放你。明天你跟他回去吧,希望你能凭良心,多为你这个师兄说几句好话。

单凌云疑惑地看她一眼,勉强说道,还是要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我还是想劝你跟我们一起走,我多少也看出你和覃师兄的感情,他都愿意投诚了,你又何必坚持呢?

你要愿意的话,我保证帮你说好话,关队长也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会宽大你的。冉幺姑忽然脸色一横说小丫头,不要再说这个了,我烦。

艰难的早晨终于来临,许多覃家的家丁乱纷纷来到庄园,嘻嘻哈哈,议论纷纷。

覃天恕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长袍和礼帽,出门感伤地看着院子里的弟兄和武器。家丁们看见他,都规矩地站立,沉默望着他。

他站在台阶上,平静地说道,弟兄们,大家多是覃家的族人亲戚,感谢你们多年来的尽忠尽职,保卫了咱们覃家在这一方的尊严和荣耀。但是,天有不测风云,世道变了,家族的命运也将随之改变。我覃天恕无德无能,难以维护家族的权益,一年来诸位的浴血追随,仍然无力回天。我不想再让大家无谓牺牲了,我们还要为覃家留下一支血脉,继续在这块土地上开花结果。所以我决定今天带大家下山,向共军投诚缴枪。所有的罪责我来承担,你们会得到宽大,马上可以回家耕地种田,希望你们从此远离是非,过上平安日子。

大家激动地鼓掌,一个家丁突然从房里惊慌地跑出来喊道少爷,少爷,三先生他,他,他自尽了。覃天恕脸色苍白,颓然坐下,一伙家丁跑进那个房问去查看。

文沙场街头桥上,到处贴着欢迎投诚等等标语横幅,彩旗飘飘,锣鼓喧天。解放军威严地持枪分排站在拱桥的这一边,关勇波带着几个骨干巡视守候。看热闹的群众拥挤在周围,唢呐吹奏,街上还有秧歌腰鼓队伍在扭动。

庄园里,家丁们已经列队,每人扛着一支武器,还有抬着机枪和弹药的。一杆白旗打在队伍前面,迎风招展,准备出发。冉幺姑带着单凌云牵马进门,覃天恕悲伤地迎上。他对单凌云说小单,请稍候。单凌云惊疑地看着这支民间武装,不知所措。

他和冉幺姑走进房间,彼此伤感地对视。她说对你而言,这一场噩梦终于要结束了,你为何愁眉苦脸的,应该高兴啊。他苦笑道三先生昨晚自悬了;最后一个前辈,叉走了啊。她·愣,背身哽咽地说道,最后一代忠勇刚烈之士啊,再也不会有了。该轮到我们了,过去的时代一去不返了。各自珍重吧。他祈求道,幺姑,你真的想好退路了吗?要不,还是跟我一起走吧,我实在不忍心把你独自扔在这险恶的地方。

她平静地回头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不想委屈自己,我还要看着你确实平安脱险。等这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我再远走高飞吧。天恕,我只想让你知道,一直会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你的背影,你不用担心和畏惧;命不该绝的话,我们也许还会在另外的地方重逢。我为你已经可以放下我的仇恨了,只是心中的爱,却依旧难以放下。

你为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地活下去。即便我遭遇不测,你也不要再拔剑而起了。

我希望我和田樱的坟头,永远还有一个你,在默默地祭奠。

他泪眼模糊地扑去紧紧抱住她呢喃说道,幺姑,幺姑,我对不起你啊。她仰脸去吻他,紧紧地咬住他的舌头,一丝鲜血缓缓沁出他们的嘴角。

蜿蜒山路上,投降的队伍出发,覃天恕和单凌云沉默地走在前列,后面是一面高扬的白旗,然后是扛着军火的队伍。就这样,一支哀兵默默地走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仿佛正在穿越他们各自的宿命。另一个山头上,冉幺姑骑在马上,牵着一匹马,感伤地俯瞰着队伍远去。

关勇波站在拱桥的中间,远远守望这支打着白旗的队伍走来。他身后桥下是黄世杰、彭龙、杨天喜、老赵和小吴等一排骨干。群众放响鞭炮焰火,鼓乐喧天,待到覃天恕队伍走近,关勇波挥手示意,鼓乐停止,所有人都安静地观看这一时刻。

覃天恕率先独自稳步走上桥头,队伍止步在后。一身礼服的他摘下墨镜,和一身军服盼关勇波在桥上对视着,彼此泪花闪烁。他向前,先拱手,再摘下礼帽鞠躬行礼,然后从腰中掏出手枪和佩刀交上。关勇波举手还礼,接过武器,交给后面的一个战士。两个昔日的弟兄忽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群众掌声雷动。两人松手,单凌云从桥头奔跑过来,向关勇波举手行礼,然后扑在关勇波怀里放声大哭。老赵和小吴上来搀扶着单凌云下去。

覃天恕回头对自己的队伍挥手示意,队伍打着白旗走上桥头,掌声响起。降军过桥,每个人将肩上的武器都在桥上放下,堆得整整齐齐的,然后走下。鞭炮锣鼓唢呐的乐声再起,礼花在天空绽放;仿佛和平真的就此降临,世界会从此告别厮杀和灾难一样。

接风酒宴结束后,关勇波和覃天恕一起忽忽悠悠地在街上散步,都有几分醉态。

关勇波说我们很久没在一起这样散步了,多好的夜晚啊,再也无须枕戈待旦了。覃天恕说老实告诉你,我的心灵还会永远处在长夜,永远在暗夜滴血。

关勇波说因为仇恨,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也伤害了很多。你必须要学会遗忘,一念放下即是佛,否则我和你。都会走不出这个长夜了。覃天恕感慨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哼哼,谈何容易啊。手中刀易放,心中刀难弃。关勇波说这正是我还为你担忧的,心魔不除,外魔难丢,天恕,一切都过去了,该真正结束这一场噩梦了。

覃天恕说他再次想起了当年的预言—但愿我们某天不要因为政治观念而成为敌人。命运真是残酷,昔年戏语竟然成真。要不是因为兄弟情,他可能真难低头。关勇波说这也不是我能够预料的,一场大的社会变革必将要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每个人都要面对这一场暴风骤雨,重新选择和整理自己的生活。你不要以为过去的你,就是一个玩世不恭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只有我知道,你浑浑噩噩的表面之下.也不乏社会良知,也愤世嫉俗。假设这场风暴不曾刮到你的家庭,你会真的如此仇视共产党吗?你也不会,你内心深处其实还是希望有一个政党来重建这个国家的。

他点头说当然了,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我也可以跟你这样说,风暴触及我的家庭,我们折财免灾,这都是我曾想到过的。如果在一个特殊时代,我捐出我的钱财来支持你的革命也是完全可能的。你知道,富贵于我如浮云,我不是一个贪财悭吝的人。但是,你的革命要夺走我的父亲,这无论如何都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也肯定超出我的理解范围。

关勇波说你的愤怒我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甚至我的上级,也不缺少就事论事的侧隐和悲悯。但是这是一场国家革命,每个参与者都在面对无数个危机和突发事件,治乱世必用重典,否则还将动乱绵延。在具体的尺度上,虽然不免稍有偏差。但从根本上说,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一场土地革命运动,它结束了几千年来的封建土地制度,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人类理想,只有共产党敢于创造这样一个人间奇迹。至于历史如何评价,你我都可以拭目以待。

他说,我一再说过,我并朱否定你所从事的事业。爱,是宏观的,而痛,却是具体的。你不亲历这样的痛,如何能弥合它的伤痕?好了,不说这些了,我既然现在选择了埋下斧头,就让时间来平复我的悲愤吧。

关勇波说是的,时光会愈合你的伤口,也会修复我们的裂痕。人只要能放弃一己的得失悲欢,站在一个民族的大我立场上来思考社会,就会淡化很多痛楚。你现在已经重新获得了一个开明乡绅的身份,你明天先回家看看伯母和姐姐她们,也好让她们一直揪着的心放松下来。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们回头再商量。我还是希望你能协助我处理好冉幺姑的问题,对她而言,也是好事。逃亡是没有出路的,你从今夜开始的这种高枕无忧,不是远比那些担惊受吓的长夜要好吗?今晚就和我像从前一样抵足而眠吧,大家一起做个好梦。

黎明,关勇波早早起床出门,看见单凌云在院子里哼着歌洗衣服。他招呼道回来高兴了吧?单凌云抬头笑道,你好早啊,当然高兴啊,完全睡不着了。真没想到还能虎口逃生,多亏你招降他们,我才捡回一条小命啊。

关勇波说正好,我还要问你一些情况,你到办公室来一下。单凌云擦干手跟着关勇波进入办公室,问道你是要问那个冉幺姑吧?关勇波笑道你个鬼精灵,是啊,我得详细了解一下啊。她最后和你住在哪儿的啊?单凌云说住在花梨岭附近的一个农家的。但是她说了,把我送走之后,她就马上走了。她说只要覃天恕没有危险,她就彻底退出江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计划潜逃到香港去。沿途都有她父亲的帮会朋友暗中掩护她。

关勇波沉吟道哦,她是痴心妄想,要一意孤行。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单凌云说哎,复杂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的时候吧像个大姐,情绪不好就翻脸不认人,对我倒没有虐待过,但是对你和政府,那确实是恨之入骨。

胡队长自己摇着轮椅来到院子里的洗漱处洗脸,左大腿根还缠着绷带。覃天恕也起床出门,搭着一条毛巾来到洗漱处。他没有注意胡队跃,自顾自地刷牙。胡队长观察这个陌生人,觉得似曾相识。他刷完牙准备洗脸,胡队长问道你就是覃天恕吧?

他回头看见,略有感觉说道,在下正是。阁下是姓胡吧?胡队长笑道哼哼,看来你还是认识我的嘛。真是冤家路窄啊,我们这算是第几次相逢了啊?你应该都还记得吧?覃天恕知道他在试探,反问说阁下的记性好,你说是第几次啊?胡队长说我是挨打的当然记得打我的人。呵呵,咱们交手可不止一次吧?原来我还拿不准你是不是著名的覃天恕,今天运气好,终于对上号了。真是久仰啊,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哼哼,你我也有今天啊。

覃天恕听出其中的挑衅,笑道难得阁下记忆忧新,我还以为好了伤疤忘了痛呢。

是啊,我也有今天,我看你的今天,也不怎么好过吧?胡队长说那是,从此路不平,当然不好过。不过能看见威风八面的你,终于自己来到了我的眼皮下,呵呵,我还是很好过的。你倒是识时务的,否则再次交手,恐怕你就不会仅仅是坐在轮椅上了。

他冷冷地说,我是服气了的,不过不是对你。看来你还是不服气的,以前和你相遇,看见的都是你在跑,这以后你跑也跑不动了,咱们还真没办法较个高低了。你可以欺负一个老人,我还真不好意思欺负一个残废。

胡队长也冷冷说道,覃少爷,你是托共产党的福啊。要不是党的政策和纪律,你现在就得给我跪地求饶。你的血债太多了,我饶不了你的。他冷笑道,那我也告诉你一句,要不是怕连累你们关队长,我现在就把你扔进水井去。你这个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要有种就给你的上峰请示,咱们俩来决个生死。你不就仗着你的组织吗?撇开组织你算什么玩意儿?你以为我是向你投降的啊?无耻。

胡队长被气得把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把上,想想又放下了,忿忿地说你一个败军之将,还敢言勇?你还想翻天吗?他笑道呵呵,你吓唬谁啊?你有种就拔枪啊,朝这儿打啊,装模作样的。老子要躲你一下就是龟孙子。你要不敢动手的话,那你总有一天要后悔的,你记着。

他们正在低声较量,关勇波和单凌云走出办公室,他突然看见他们在一起,听不见说什么,看脸色马上觉得不对劲,急忙过来拉着覃天恕走出乡政府。覃天恕依旧一脸的怨毒,关勇波问道你和老胡说啥了?怎么突然情绪很恶了?覃天恕苦笑道没说啥,才看清楚,原来我在旧司堡追杀的就是他,互相打了个招呼。关勇波疑惑地说,你们刚才旨定说了什么不愉快的话,我了解老胡,他说啥了?覃天恕搪塞说你别操心了,我看他还蛮好的。

关勇波警惕地说天恕,你有事再也不能瞒着我了啊。我们现在的命运可是绑在一起的,老胡这个人,当初也是代表组织的,和你不是什么私仇,不要一直怀恨。他其实人也不坏,就是脾气急躁了一些,战争年代过来的,你要理解。覃天恕笑道老哥,你就放心吧,再说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胯下之辱不能承受的?你先回吧,我想单独回去和老太太说说话,你先忙你的,需要我来接受你们组织审查,你就派人来通知我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呵呵。

关勇波无奈,只好拍拍他的手说好吧,你先去把家里安顿安顿。千万不要冉惹事。覃天恕点头,阴郁地离去,关勇波担心地目送他的背影,充满隐忧。回头他又走进胡队长的房间,看见老胡斜靠着床头擦枪。见他进来,老胡气哼哼地说,你的这位兄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我可告诉你,他还在威胁我,而且我明显感到他,亡我之心没死。

关勇波疑惑地说,按说不会啊?他都缴枪投降了,何必还要这样呢?你们都说啥了?胡队长恨恨地说你去问他吧,小关,我不是对你个人有什么意见,像这种罪大恶极的家伙,你一味地怀柔,我认为是姑息养奸。我要早晚死在他手上了的话,拜托你帮我收尸吧。哼哼,到时只怕你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尸体,不信你走着瞧。我也明人不做暗事,我告诉你,我已经给县委打报告了,我认为这样处理这个人,不妥,请求县委考虑。

覃天恕走到半路,忽然又转道独自回到他自己那个小庄园,里面已经空无人烟,一片死寂。他痛苦地在院里徘徊,然后进屋,踩上一个凳子,在房梁上取下他收藏的那把手枪。他打开包裹,检查弹匣,然后将手枪绑在脚上裤管内,拍拍手出门。

关勇波预感不好,担心覃天恕反复,赶紧打马飞奔直往他四姐家。四姐在院子里扫地,疑惑地看着他。他着急问道,天恕回来了吗?四姐惊异地说,我听说他不是向你们投诚了吗?人应该在你那儿啊?怎么了?他装着平静地说没事,他说他要回来看你们的,我有事要找他,顺便来看看。他要是回来了,你们就留他多住几天,我过几天再来接他。

关勇波刚走未几,覃天恕就疲惫地走进院子了。他看着厨房升起的炊烟,独自坐下,伤感地垂首。四姐挎着菜篮准备到河边洗菜,突然看见他,大惊喊道天恕,你回来了?他站起来苦笑道四姐,你们都还好吧?妈妈呢?四姐忽然泪流满面地上来拉着他的手哭诉说,你回来了,我们就好了,你不要再走了,妈妈等着你啊,终于活着等到你来接她了。小樱呢?她先走了吗?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背过身拭泪。

老赵带着胡队长的秘密报告飞马赶到县委,马县长看后立即召开县委紧急会议。他忧虑地说,刚才我念的就是文沙场的代理指导员老胡的紧急报告。从他描述的覃天恕的表现和言语来看,这个家伙,看来还是个危险分子,极有可能再次发动对我土改干部的攻击。老胡也谈到了小关和覃天恕的旧谊,这个关系小关倒是给我汇报过,但是现在这个隋况,我也担心小关因为这种关系而丧失应有的警惕。但是覃天恕投诚并救出了我们的干部,这也是有功的,上次我们已经谈过,可以对他宽大处理,享受乡绅待遇。那么根据眼前的情况,我个人觉得把他放在文沙场不太合适,请大家谈谈你们的看法。

李副书记皱眉抽烟,迟疑地说这确实是个特殊情况,既然他投诚之前两天,还参加了对我们部队的偷袭,这个性质就很严重,而且他肯定对小关隐瞒了这个细节。这意味着他还在继续犯罪,我认为应该把他收到城里来接受审查。张副县长,你谈谈你的看法?

张副县长说,要说这个人的罪也大,功也大,影响也大。处理得好,可以号召一批潜在的敌人投降,处理得不好,还有可能激起更大的事端。我同意李书记的意见,还是把他秘密押解到县城来,经过详细调查之后,再作结论。我还建议,为了考验关勇波同志的忠诚度,由他亲自送来比较合适。马县长皱眉说,我觉得这个办法可以,同意的举手。好,就这样,通过。王主任,你马上准备一个秘密公函,直接由小赵带给关回到乡政府,关勇波忧心如焚地在院子里踱步,黄世杰过来低声问道队长,你见到他了吗?他焦急地说,就是没见着啊,我担心这小子又去幽会冉幺姑去了,你这边得暗中防紧一些。老赵去了县委汇报,看看县委是什么意见吧。

他们正着,老赵骑马跑进来,下马对关勇波说,关队长,你来办公室一下。走进办公室,老赵掏出县委密令说,县委的密令,要你马上执行,千万不许泄密,以免激起民变。他看完,脸色苍白,颓然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

这是无可违抗的命令,他只好带着黄世杰再次来到覃四姐家院坝外。两人下马,他沉痛地对黄世杰说,你就在这儿等我们,如果听见枪声,我没出来,你自己看着办。

黄世杰担心地说,队长,你何必。他说世杰,我把你也视为自己的兄弟,这些事儿,你心里清楚就可以了。自占忠义难两全,我只能尽忠负义或者尽义违忠,你等着吧。他朝院坝里走去,覃天恕早已看见,坐着继续在修理一把竹子躺椅,完全不理会他。他默默地看着覃天恕慢慢地修理,眼中含着泪水,背身拂拭。

覃天恕自言自语说,秋天就要结束了,让妈妈出来躺着晒晒太阳,好熬过冬天啊。好了,走,咱们进屋说吧。他跟着覃天恕进屋,彼此不敢对视。沉默良久,覃天恕说.你说吧,勇波,不要为难。他痛心地压抑着声音说,天恕,我跟你谈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就不能听进去呢?难道你的仇恨就大于对这个世界、对你的亲人朋友的爱吗?覃天恕打断说,我们不说这些了。你直说,现在要我干吗吧。编一个谎言也行,我都听你的。谁让你是我的兄长呢?

他掏出那份密件递给覃天恕说,我不想隐瞒你,你自己看吧。覃天恕接过快速阅读完毕,脸色阴暗,将密件丢在桌子上看着他。他掏出手枪递给覃天恕,同时说道,作为朋友,我无法兑现我的承诺,深表惭愧,现在我没有别的选择了,要么你跟我走,要么你打死我自己逃生,我对不起你也不怪你,你请便吧。

覃天恕哈哈大笑,一种凄厉的笑,直到笑出眼泪变成哭泣般的声音,说勇波兄啊.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咎由自取,我还不敢认吗?我不为难你,我跟你走,把你的枪收起来,不要惊吓了我的妈妈。你稍等,我去跟她们道个别。你看我跟她说什么好?

关勇波眼泪横流地收枪背身说,你就说我陪你到县城开立功授奖大会;我会照看老人的。覃天恕在脸上揉搓几把,装作无事一样出门到隔壁房间去道别。

下午,关勇波覃天恕和黄世杰三人牵马进入院子,脸色都很冷峻。胡队长坐在他的房间门口和小吴闲话,看见他们进来,得意地一笑。覃天恕装着弯腰系鞋带,突然拔枪朝胡队长冲过去,关勇波大喊一声拦住他,小心。

黄世杰奋勇扑去,小吴也起身堵截,将覃天恕立刻抱住,覃天恕的眼睛喷射怒火。关勇波迅即上前夺过他的枪,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姓胡的,我要杀了你。关勇波愤怒地给覃天恕胸膛一拳,大骂道覃天恕,你疯了;把他关起来。

半夜,覃天恕慢慢平静下来。关勇波对他解释事情并未到绝境,县委只是要调他去接受调查,并非要处死他。而他也会亲自去找县委为他说情,他不能再次冲动,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覃天恕苦笑道,我就是死,我也一直都不恨你,但是现在我恨你非要阻止我斩了那个家伙。不说了,我跟你领死去吧。我不会再连累你了。

早晨,关勇波陪着覃天恕出门,覃天恕一身崭新的礼袍,黄世杰牵着三匹马在门口等候。老赵杨天喜单凌云彭龙小吴等无言地送行,胡队长在他的门口冷冷看着。三人上马,缓缓穿过街道,老百姓站立旁观;覃天恕留恋地看着他熟悉的一切。

黄昏,三人骑马来到一个险峻的垭口,下马步行。刚过一个木桥,后面一声爆炸。

木桥飞上天空,关舅波急忙按住覃天恕卧倒,马匹惊跑。他和黄世杰拔枪观察,前面的垭口上站着冉幺姑和三个袍哥,拿着长短武器对准着他们。冉幺姑哈哈大笑喊道姓关的,别趴下啊,站起来说话,我的人在你手上,你怕啥?关勇波哼I头暗示黄世杰看住覃天恕,自己起身答道冉幺姑,你不要再害死天恕了。冉幺姑笑道,姓关的,你退也退不了哪,我不逼你,你交出覃天恕,我放你一条生路。你要没良心敢杀他,那你现在就动手,不然你就没机会了。

覃天恕大喊道幺姑,我求求你,不要为难他了,这是我自愿的,你让开。冉幺姑喊道覃天恕,他们这是要送你去死,我只要活着,我就要救你,你闭嘴吧。关勇波喊道冉幺姑,要处死覃天恕早就处死了,何必非要进城。你这样做才是在害他,我劝你自己也投降吧,你千万不要再惹是生非了。我警告你,赶快让开。

冉幺姑说姓关的,我看在覃天恕和你交情的份上,不想为难你,你马上放覃天恕过来,你不要油盐不进,悔之晚矣。姑奶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走。覃天恕喊道幺姑,我求你,你要再不让开,我马上就跳岩自杀,我要死给你看,你才死心吗?你赶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

黄世杰卧倒瞄准冉幺姑开枪,覃天恕看见,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住黄世杰的枪口,子弹打进他的胸膛,他倒地不起。冉幺姑还击,射中关勇波的大腿;关勇波跪倒还击,两个袍哥被他打死。黄世杰起身冲锋,被覃天恕突然抱住脚;黄世杰一回身,冉幺姑的子弹射进他的胸膛,黄世杰昏倒在地。关勇波还击,冉幺姑小腹中弹,踉踉跄跄地歪倒在一棵树后。还有一个袍哥跳起来去救冉幺姑,被关勇波一个点射打穿脑袋。

冉幺姑重新站起来,疯狂地挥舞手枪朝关勇波扑来,关勇波也跛着腿艰难站起还击,彼此对射,互相都有受伤,覃天恕拼尽力气起身扑来抱住关勇波,对冉幺姑大喊幺姑,我不行了,你快滚吧,我爱你,求你了。勇波,兄弟最后求你一次,你放过她吧,别打了。

冉幺姑子弹打空,歪歪倒倒地摸出飞刀朝关勇波走来,眼睛冒出血光。关勇波抬手要开枪,看见覃天恕绝望的眼神,急忙抱住他喊道天恕,你要挺住。昏迷中的黄世杰醒来,看见走近的冉幺姑,抬手射击,冉幺姑的飞刀同时射出,两人都致命倒下。枪声平息,鸟群惊飞在林中呜咽。关勇波抱着胸口汩汩淌淌血的覃天恕喊道天恕,天恕,你醒醒。

覃天恕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关勇波的泪眼,苦笑道勇波,谢谢你了,我也该走了。关勇波哭喊道天恕,我的兄弟,不要走,让我陪你一会儿。你昕我说话,我们好好说说。覃天恕无力地苦笑,呻吟道你还是我的哥,我不恨你,我现在只恨我自己了。你也别恨我了,这个女人太任性,我管不了她,我毁了她们,我知道我有罪了。只有让上天来赦免这大地上的所有罪恶了。我陪不了你了,你自个一路走、走、好吧。

覃天恕慢慢咽气,眼睛还死死地盯着天空。关勇波泪如雨下,帮他合上眼睛。

宁静山谷中,关勇波浑身是血,拄着一根树枝艰难地站立起来。看着地上躺着的覃天恕冉幺姑和黄世杰以及三个袍哥,他无声地抽泣。远山的残阳如血,余晖染红山野,土地泛滥着秋色之猩艳。他靠着一棵树,眼神迷茫地看着山外的平原,那是他和覃天恕出山和进山的小路,蜿蜒曲折一如他们的命运。战争似乎结束了,大地死寂,归鸦在暮霭中涕泣。

这就是无数生命换来的和平一刻,革命与斗争还将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他艰难地拄着树枝,一拐一拐地走向落日,走向他内心征战的余生。

后记很早以前,就开始想写父亲——不仅指家父,而是我们这代中年人的父辈——那些在青春时代投身共和国创建洪流中的人。他们多数成长于旧式家庭,在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效命新政,于清匪反霸等一系列运动中迅速成为战士。他们怀抱理想,轻身躁进,为打造他们想象中的新中国付出种种牺牲,并在以后的各种运动中历尽坎坷。现在,他们多数业已作古,但关于他们那一代真实心路历程的记录却十分鲜见。

当年,身患绝症的父亲与我闲聊时,说起他平生惭愧的一件往事.他临死仍觉几分歉疚——他在剿匪时招降了一名匪首,却在日后按上级指令将之秘密处决。这在改朝换代的大革命时代中,只是一件寻常小事;但它却可能是个人生命中耿耿于怀的大事。

父亲的真实故事诱发了我对清匪反霸这一运动的兴趣,在大量了解那一段历史和家族史之后,我写出了第一个长篇社会学性质的散文——《地主之殇》。之后,又应约在此基础上创作了电视连续剧《父亲的战争》。

之所以还要将这个沉重的故事改写为长篇小说,是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电视剧的削足适履,已经完全背离了我的原创初衷,它甚至使历史面目全非。但这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作为文学创作者,我们存在的唯一意义,只是尽可能地还原一点人性的真实。因此,即便是再次重复刻划自己内l心深处的哀伤,也觉得于后世,未必是一个多余的赘疣。在冥冥中期待一点能从虚构中探索本真的异代知己,于愿足矣。

感谢林荣祥、陈梁、赵野诸兄为成全这一文本所给予的支持。感谢责编和出版社对此梓世所付出的努力。

最后感谢我亡故多年的父亲,是他用他的艰涩身世和悲苦情怀为我提供了写作的血液和胆汁。

完稿之际,正好是清明,谨此祭典他以及天下所有未曾瞑目的亡灵。

野夫

同类推荐
  • 琼珠碎

    琼珠碎

    明朝洪武年间,全国首富沈万三惨遭灭门,外孙女顾烟萝逃亡途中被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强暴。三年后,练就绝世武艺的顾烟萝踏上了复仇之路,偶然救下了采花大盗手中的开过元勋徐达家的四小姐徐妙锦,并结为好友。?顾烟萝和徐妙锦在一个个扑朔迷离的案件中越陷越深,一步步卷入了皇子皇孙们争夺皇位的阴谋漩涡当中。案中有案,谜中藏谜。那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人究竟是谁?这个男人又和顾烟萝有着怎样的孽缘?面对燕王朱棣、皇太孙朱允炆的深情,徐妙锦又该何去何从?当忠诚与爱情势不两立的时候,她们又该如何抉择?
  • 白鲸

    白鲸

    《白鲸》讲的是裴廓德号捕鲸船在船长亚哈的带领下与白鲸莫比·迪克之间进行的一场殊死搏斗。主人公亚哈因为捕鲸被莫比·迪克咬掉了一条腿,他带着复仇的誓言再次出海。几经辗转,终于遭遇白鲸。经过三天追踪,亚哈最后击中白鲸,但船被白鲸撞破,亚哈被鱼叉上的绳子缠住,带入海中。全船只有水手以实玛力一人得救,他以他的叙述口吻和回忆讲述了这个惊心动魄的海上历险故事。
  • 情遗枫叶岭

    情遗枫叶岭

    故事是一种文学载体,来源于民间,历史悠长,伴随着人类语言发展、文明进步而成长,记载了人类生活点点滴滴。故事不受地域、风俗限制,沟通人们的心灵。故事是历史的“活化石”,虽经历千秋风雨,却愈发繁荣。“中国好故事”丛书由全国30位优秀民间故事作家作品集组成,全国九大故事名刊《上海故事》、《山海经》、《中国故事》、《百花?悬念》、《今古传奇?故事版》、《百家故事》、《中华传奇》、《故事林》、《古今故事报》主编联袂推荐。每篇故事虽短小,内容却都非常贴近百姓生活,好读也好看,小故事大道理,劝世真、善、美。非常适合广大读者茶余饭后闲暇阅读。
  • 食色

    食色

    前身依傍着瘦龙河,周围又有古槐苍柏葱茏环绕,这宁阳城看上去真是一片很好的景致。这里地处东三省通向山海关里的交通要道,旧时便已是人烟稠密车马如流的商业重镇。多少年来,湖广商客去关外收山货、药材,东北老客进关里做丝绸、茶叶生意,这里也都是必经之路。渐渐地,一座小城就成了一年四季车船如梭川流不息的水陆两运码头。城里也烟花浮靡一派繁华,成为四方商贾云集三教九流混杂之地。六条街上更是买卖铺面茶楼客栈栉比鳞次,每到夜晚人声乐声中一片灯红酒绿。
  • 河魂

    河魂

    天近黄昏时,河滩变得迷迷漾漾。夕阳的光芒弱下来,呈桔红色,暖暖的;叫人沉入往事的回忆。河床里一掬清水静静地流淌。努力按捺着,只想着这河多故乡的河,母亲的河!
热门推荐
  • 痞子偶像

    痞子偶像

    他,周围美女环绕,是因为太帅?差也!他从不跟帅沾亲带故他,地摊货穿在身,是因为很穷?差也!他穷的就只剩下钱了在娱乐圈,他是“娱乐大亨”“娱乐教父”;在商界,他是“商界巨子”“商界奇才”;在黑道,他是“痞子偶像”“超级大哥”……他究竟是谁?他是家世显赫的花花公子,头脑精明的商业精英,无所不能的痞子偶像--郑羽!
  • 古怪少女的恋爱

    古怪少女的恋爱

    她是一个古怪少女,脸上表情只有平静和冷漠,但脾气却千变万化。一个有钱人家的孙女,父母早在她十岁死亡,为了避免继承家业,她逃离家两年,却还是被爷爷呼唤回来,无奈,不知不觉中,她继承了母亲的血液,拥有过人的能力,懵懂的她,如何面对魅族的干扰。魅族,一个嗜血族,蛊惑人心的眼睛能迷惑少女,少女的鲜血是最能满足他们的,但却在200年前被她的祖先消灭了一大半,现在所剩无几,存活在圣加高中。她的高中生活,是否能一帆风顺史蒂芬一条金鱼是否能帮助到她呢
  • 扑倒妖孽男

    扑倒妖孽男

    都怪爹地太妖孽,招来美女无数,某女瞪大眼睛,瞅来瞅去,这个太丑,那个太媚,不是太妖,就是太坏……看来还是要自己亲自把关才行,龙依依昂首挺胸,扯丝带,装无辜,扮可爱,终于成功将爹地身边的女人清扫干净,可是,爹地的眼睛为何火燎火燎……不行,我爱的人可是哥哥……
  • 战国五大公知

    战国五大公知

    平等、民主、自由、民权、法治这些看似现代的主流观念并非现代产物;早在两千多年前,战国的五位公共知识分子就已提出过类似的言论。本书将拨开历史迷雾,还原“战国五大公知”对中国社会主流价值观的第一次公开讨论。
  • 易烊千玺你是我一生的唯一

    易烊千玺你是我一生的唯一

    六年前,他们在学院相遇,认识,表白,甜蜜,却因一次误会分离。她走了,而他却在全世界的寻找她,却再也找不到了。。。。。。六年后,她却和他意外遇见,他们会怎么样呢?敬请期待吧~
  • 云水风华

    云水风华

    前世遭人背叛的她获得重生的机会,来到异世,看她如何步步为营,成为大陆强者。遇到真爱,她如何决择,选择逃避还是携手?有朝一日,身世之谜揭开,他们是否还能一直携手?感兴趣加群33908906
  • 紫雷忻小姐

    紫雷忻小姐

    一次意外,让七彩结晶都掉落到了人类世界,夏忻悦偶然得到了虹之紫晶,从此,她的人生得到了崭新的开始,成长的一路,有笑,有泪,有对人世的绝望,有对生活的信心,倔强的她,也在不知不觉中信任了这么多人......
  • 团队打天下,管理定江山

    团队打天下,管理定江山

    一滴水只有融入大海中才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融入团队中才能更好地成就自我。总览古今中外,数之不尽的成功故事都在向世界证明:团队的力量是无穷的。俗话说:“单人不成阵,独木难成林”、“一个好汉三个帮”、“红花还需绿叶扶”……一个英雄如果没有团队的支持,即使他本领再大,也无法创造历史。同样,一个企业家或管理者如果没有团队精神,不懂得团结协作,不善于激发团队的凝聚力,那么在现代残酷的市场环境中,就会失去竞争力。
  • 神世战神

    神世战神

    叶枫出身于五家族中的神族,他是古武高手叶正风的儿子,修炼着神族最高等级的古武术。他凭借自己的实力,和魅力,吸引了无数的美女,成就了自己的霸业,站在了整个修炼界的巅峰,连拥有逆天级中期实力的神秘岛的岛主都要俯首听命。
  • 芳忆怜忻

    芳忆怜忻

    我是黑道公主遭最亲的舅舅陷害重生为世界首富的千金大小姐还有一个腹黑的弟弟是肿么回事啊?在还没搞清楚之前愁人撞上门来就别怪本小姐心狠手辣了。在一堆棘手的事情中腹黑公子送上门来!!!算了吧本小姐勉强把你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