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闻熊朱自刎的死讯,林沐也未与归步湖道别,只身悄然而去。他本无处可觅,现下要与这纷扰的战争离得越远越好,便自西向东而行,却是想要回到云梦城。他心中混乱,厌憎尘世,撕去军服,只在荒山野岭间乱走,肚中饥饿,便寻些野果野菜裹腹。越行越远,不到几日,已是形容枯槁,衣衫破烂不堪,甚过于乞丐,极其邋遢。
亲眼见得叶子飞惨死刀下,又想起妻子七七身亡,还知道了娘亲已然病逝,林沐小小的心灵留下永不可灭的印痕,只觉得这战争让自己满腔愤怨,不能自已,然而这一切好似烟云飘过,心下早已犹如一团死灰,只觉得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不知不觉却已走到一处高山丛林中,竟不知这是两年前那一刀一剑两大高手比斗武功而后失足落下的大山。他但见山势险峻,就发狠忘绝顶上爬去。
他境界高过于常人,也算得身经百战,一身功力和经验虽为不弱,但这大山贴近无人可登顶的落流山脉,险峻之势自然也甚是紧迫,却也不能说上就上。待爬到半山时,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紧接着天空飘下一片片雪花,竟与他二年前与那两个官兵前来此处之时一模一样。他心中烦恼,尽力折磨自己,并不寻找地方隐蔽风雪,风雪越大,越是在悬崖峨壁处行走,行到天色向晚,雪色渐紧,足底滑溜,道路无从辨认,若是一个踏空,势必掉在那万仞深谷中跌得粉身碎骨,却也不在乎,他将自己的性命瞧得极是轻贱,仍是昂首直上,只是想到自己亲人尽皆离开人世,不如摔死算了,免得受尽那永生难忘的悲伤苦痛。
行至一处,突然听得前方一阵阵嗤响,好似兵刃交接的声音,林沐无奈苦笑,往事总能与现今偶遇到,想起两年前不正是这般场景吗。他摇了摇头,心中想着无事,便不如上前看看。走上前去,却见两个人正激烈打斗着,一个一身白衫,英俊不凡,好似青年书生,手拿长剑,身段飘逸,剑法如云,另一个穿紧身衣,甚是英武,仿若冷酷杀手,持一把刀,刚劲有力,招式凶狠。林沐蓦然一愣,这二人剑法刀法看得尤为熟悉,只觉得好似回到两年前那一时刻,只是这二人招式不如两年前两个中年人的内力深厚,招式使得也不大精纯,但却也比得过自己百倍之多。
“慕容兄?”林沐上前奇道,“你怎得在这里?”
持剑青年突闻有人叫喊自己,回头一看,煞是惊奇:“林兄,你如何又来这里了?待我击败这姓柳的,再来与你叙话。”
拿刀青年似乎极为不屑,哼声冷笑道:“就凭你也想击败我柳家的怒神刀法,简直做梦。看招!”
见他二人无暇顾及自己,沉浸在打斗之中,林沐也只有在一旁观看。但见二人战斗之际,皆能跨飞而起,离着地面有近十尺之高,便知他二人境界不俗,想到慕容鱼已入启灵,那姓柳的青年竟不落下风,应该也是此般境界。又想到这二人年纪也不过二十来岁,竟能有青年一辈中难有匹敌的功力和招式,不禁怅惘一叹,若是自己有这般能力,哪里还怕别人欺负自己的亲人,哪里还会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受到迫害而死,怨也只能怨自己能力不够。想到这里,又不禁思念起自己的娘亲,七七和叶大哥已故的三位亲人,竟然轻轻哭泣起来,最后竟不住放声大哭,哪里还想到作为男子的颜面。
那二人兀自酣斗,突见林沐鬼哭狼嚎一般,又疑又奇,皆都停下手来。慕容鱼走上前来,温声问道:“林兄,你何故如此,是不是碰到伤心事了?”
那姓柳的青年竟也不大愿意输给慕容鱼,也赶紧问道:“林兄弟,是哪个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马上去把他给砍了。”
见林沐只是摇头,仍旧大哭不已,慕容鱼见他那如影随形的妹妹不在左右,心中一思,不禁问道:“林兄,是不是七七他.?”
“林兄弟,你说是哪个杀了你的七七,我柳行马上替你报仇。”姓柳的青年说完,还不忘撇了慕容鱼一眼,朝他冷哼一声。
见他如此挑衅,慕容鱼怒从心来,气道:“你在这胡闹些什么,林兄又不是你的兄弟?”
“我想帮林兄弟是我的事,要你管啊?”柳行大怒道,“我看你是皮痒了,就让我再教训教训你。”
“来便来,我还会怕你不成?”
二人说完,怒气大发,战意兴起,竟又在一旁打斗起来。斗了一阵,耳畔听得林沐哭声不绝,越发大声,愈来悲痛,二人哪里还有心情继续酣斗下去,便又停下手来,上去安慰林沐。
慕容鱼坐在林沐身旁,轻轻一叹:“林兄,你有什么哭心事便说给我听听,且看我是否能帮得了你?”
柳行赶紧坐在了另一旁,说道:“林兄弟,有句话说得好,男儿有泪不轻弹,你这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
“谁说的,我便是要哭,就是要哭,哭死了你也管不着。”林沐冲柳行大叫道,“我娘亲病死了,妻子被人害死,就连叶大哥我也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砍落首级,现在什么亲人都没有,我还活着还有TM的什么用,倒不如死了算了。”
一时之间连连失去三位亲人,悲痛之情自然难以抑制,他如此痛苦也是情有所原,慕容鱼和柳行不禁皆都无奈一叹。
柳行似乎也是一个冷性子,听得他冲自己大叫,不禁哼道:“TM的,他们死了就死了,你在这里哭又有什么用,哭就能解决问题了,我要是你,就马上去为他们报仇雪恨,杀光那些王八蛋,好好慰问他们在天之灵,哪会像你这样在这傻苦,真够懦弱的了!”
林沐摇了摇头,默默泣道:“大仇早已得报,我只是念着他们,便忍不住哭了,更不想活了,只想能早些死去,同他们在黄泉快些相见。”
“那好啊!”柳行冷冷一笑,将自己大刀扔在林沐眼前,说道,“你想死谁也拦不着,你尽可一刀来个痛快,何必在这假惺惺地卖弄自己。”
林沐本就极其悲伤,听柳行讽刺自己矫揉造作,便是嘲笑自己无情无义,嘲弄自己不敢自杀,顿时悲愤齐聚,怨意又深又厚,不禁拿起宝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你来真的啊!?”柳行赶紧夺去他手中的宝刀,尴尬笑道,“我和说着玩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啊,你可千万别寻死了,要不然那只鱼要找我拼命的。”
“这条柳说得对。”慕容鱼一脸正色,点头说道,“林兄,你可莫自寻短见呢。你且想一想,假若是你那些亲人还活着,你却死了,他们要是有你这样自杀想见你的想法,你会如何想?”
“这.”
见他语塞,不能对答,慕容鱼轻轻笑道:“我帮你回答吧,你定然会让他们好好活着,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不想他们因为自己的死过度悲伤,若是他们真要寻死,你虽然感动,但更多的却是责备埋怨,恼怒他们不珍重自己,愤恨他们不好好爱惜性命,是也不是?”
林沐泪眼朦胧,头脑却是无比清晰,听得慕容鱼一番话,心思也不禁沉浸其中,不禁咬了咬牙,答道:“是,慕容兄说得是,若是换做他们,他们必然也是这般想法。可是.可是我根本无法忘却他们,我都还未报答过他们,让我心中难受不安啊。”
“林兄,你可记得我给你说过的生死论吗?”慕容鱼微微叹道,“他们在你先死,将所有的悲痛留给在世的自己承担下来,这便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你若是想好好报答他们,就依了他们的遗愿,活得越久越好,念得越多越好,那样他们在黄泉里也会乐的笑开花。”
“你在哪听得这番鬼话,还真诱蛊人心的。”
眼见那个死木头柳行也不禁面显愁色,一番苦样,慕容鱼轻轻一笑,答道:“曾经的华国大将军,现在的华国驸马林尚宇!”
“林尚宇?”柳行问道,“是他,那个禽兽不如的流氓才子?”
林沐一奇,不禁问道:“既知他是流氓,称他禽兽不如,为何又叫他才子?”
见林沐心情已然好上许多,慕容鱼便想让他多些欢乐,不禁笑道:“这林尚宇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才智无双,世间少有,曾在华国即将改朝换代之时平息内乱,又曾担任过华国右路大军的大将军,那时候成国依仗他们的风云莫测、仙人指路的策术改换天候,指引道路,常常领兵跨越落流山脉偷袭我华国腹地,眼看华国便要支撑不住,林尚宇便突发奇想,率领奇兵舍生越过对那时那毫无所知的落流山脉,有史以来第一次偷袭到了落花城,后来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一路打到了万里之远的问天城,在那里俘获成国太子,最后又安然归来。后来林尚宇逼迫成国与我华国立下条约,不可轻易跨越各国边界,不许玄极境者参与战争之中。这等传奇史事在华国之内人所公知,他以一己之力挽救华国便要灭亡之灾,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过,他却是个行事不拘一格之人,喜好胡闹,藐视礼法,便连他岳父皇帝也不尊重,竟然只是当作好朋友,你说这人算不算得是才子,又哪能不叫做流氓呢?”慕容鱼哈哈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趣事,不禁说道,“至于为何称他禽兽不如,柳行你说给林兄听吧。”
柳行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是个读书人,不愿意说那些难听的话,还真把自己看得那么宝贵呢。”他不屑看了慕容鱼一眼,转过头对林沐尴尬一笑,想来还在为方才唆使林沐自杀之事内疚,急忙说道,“禽兽不如,这可追究到那个林尚宇追求他公主老婆的事情了。那林尚宇曾讲过一个故事给他老婆听,说是一天晚上正打雷下雨,有个秀才到一处庙里躲雨,却碰上一个女子,那女子说‘你晚上可不能行那禽兽之事’,秀才答应了。一晚过后,那秀才只是安安稳稳睡了一觉,并无侵犯那女子,可一大早醒来却发现那女子不见了,还留给了他一张纸条,上面便写着禽兽不如。嘿嘿!”柳行淫淫一笑,乐道,“林兄弟,你想想看,林尚宇他那公主老婆听了如何不怒,竟是忍不住对林尚宇一句‘你禽兽不如’脱口而出,直乐得林尚宇哈哈淫笑不止。你说,这林尚宇不是禽兽不如,还有谁能担当这个称号呢?”
远远见那三人有说有笑,高高立于山谷之上的二人也不禁摇头苦笑。
“柳兄,你说我们世代为敌,又是何必呢,倒不如乐得如他们那般自在。”
“废话少说,我俩打得赌还未完,你还记得吗?”
“有何不知?童儿只知戏水乐,失足误入卷澜江,一朝步成千古恨,哪悯天下父母心。”
“三藏之眼未着实,黄口唯有鹦学舌,若儿惟亲深覆海,岂非贻笑孙大方。哼,上去吧!”
两道飞影从高高的山谷一跃而下,好似天外之仙,竟丝毫不惧掉落到那万丈深渊之中,留下两道绝命终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