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们会看到一个瘦骨嶙峋的人在路边晒太阳，或者拖着艰难的步子向家里走去，此人年老色衰，气息奄奄。见到他我们会不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在赶紧避开的同时还说：“这个人徒具人形，怎么还没有死呢？”可是我们却不知道，他本人仍眷恋生命，他在太阳下取暖，不愿死去。我们的思想遇到这种事情就像撞到了障碍物，被碰伤，因而发怒，朝一个错误的方向扑去，很快就走上歧途。
有一次，正当我试图用审慎的言辞把自己的思想引上正途的时候，身边一位朋友的目光却闪出地狱里的火光，他因急待说出一大篇道理而全身颤抖。最后他终于爆发了：“世上充满了苦难，身体健康的人害怕疾病和死亡，用尽一切方法躲避疾病和死亡，但是他们的恐惧却丝毫不会减少。再看被病痛折磨着的病人，他们本应该期待死亡带来解脱，但是他们却恐惧死去，他们同时受着已有的病痛和恐惧的折磨。一个生命垂危的人，病痛如此难以忍受时，怎么还怕死呢？”但是你看，一个人是可以同时憎恨痛苦和死亡的，我们每个人都是这种结局。
他觉得自己讲得很有道理。说实话，只要我愿意，我也可以像他一样想。然而做一个不幸的人不难，难在做一个幸福的人。因为幸福来之不易，需要我们努力寻找，俗话说世上一切美丽的事情都是艰难的。
我朋友那番侃侃而谈的不祥言论表面上很难反驳，其实是没有道理的，而我应该小心提防上当。曾不止一次因为一个女人的眼色，或者别人的脸色和言谈，我猜测他们对我不以为然。我的虚荣心将自己陷于不可挽回的不幸。这个女人的眼色，可能只是因为眼睛受到强光的照射，或者只是疲倦了，也可能是天上飘过的一朵云让她的目光变得阴郁。而我某种烦躁的情绪，自感不幸的原因只是自己某一狭隘的想法。一年以后，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而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种奇怪的、疯狂的心理活动。因此我认为，只要眼泪和接踵而来的啼哭影响我们的思考，只要五脏六腑以其运动，肌肉就会以其猛烈的动作或无益的紧张状态参与我们的思考，那么我们的情绪就会引导我们做出错误的推理。天真的人每次都会上当只是因为一瞬间的不良冲动，我们要立即克制这种冲动，只要不像我那位朋友一样慷慨陈词就可以做得到。我们要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不学悲剧演员的腔调，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对自己有多大威力。疾病和死亡是普遍而自然的规律，拒不接受疾病和死亡是一种错误的、违背人的本性的思想。我认为以某种方式与人的状况和事物的变动相适应才是一种正确的、符合人的本性的思想。因此我们不应该随意怨天尤人，因为抱怨激起郁怒，而郁怒又使我们更加抱怨。这就形成一个地狱里的怪圈，不过是我自己把自己打入地狱的。
1911年9月29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