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宝带乍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薇帐一条香。
【敛啼痕】
很多事，过去了，那些事就成了故事；很多人，离开了，那些人就成了故人。经历的多了，心就坚强了。曾经受过的伤，忘记吧，但永远不要忘了疼痛的教训。
一
在所有喜欢泡妞的皇帝中，我很不齿的，就是李煜。而柳如是的《梦江南·怀旧》其十的“人去夜偏长”却偏来自他的《长相思》里的“夜长人奈何”，令我解读这首《怀人》其十的时候，都有那么一些些的小尴尬。
不喜欢李煜，不是因为他不够帅。他的文才、人才、身家，无论在古代还是当下，都是引无数美女竞折腰的硬条件。不喜欢他，缘于他某方面人品太差，差到让我这位喜欢银子与帅哥并举、才华与相貌齐飞的小女子都对他嗤之以鼻。
花明月暗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这首《菩萨蛮》正是出自“千古一词帝”李煜之手，描述的是他与小姨子偷情时的香艳镜头。
在一个月朦胧鸟朦胧的夜晚，她偷溜出去会见情郎，怕脚步声被别人听到，暴露了行踪，就手提绣鞋，脚丫子上套一双绣袜在阶梯上行走。画堂的南畔，她颤巍巍地依偎于情郎的怀中，呢喃着说，亲爱的，我出来一次实在太难了，你一定要好好疼爱我哦。
我晕！翻译着这段艳词，我的胃酸都涨潮到牙齿了。这李煜和小周后偷嘴吃，不光不把嘴巴擦干净，还要将吻肿的唇给别人看，将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色情镜头赤裸裸地用文字记录下来了。
五代十国时，尚没有相机、摄像头等电子产品，否则依李煜的风流性格，不将这些拍下来，上传到网络上，号召天下人来围观才怪呢。我深度怀疑这位不事政务，只喜欢赏赏月、写写词、泡泡妞，吃喝享乐的皇帝，患有不太轻的“暴露症”，喜欢将隐私晾晒于大庭广众之下，从众人的瞠目结舌中，获取片刻高潮式的心理战栗。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心理快感。
令人玩味的是，这位一只眼睛里长有双瞳的皇帝，好像玩晒隐私游戏玩上了瘾。感觉第一首暴隐私的《菩萨蛮》造成的轰动效应还不错，李煜就有了再接再厉的打算。一次他与小周后在红罗小亭里歌唱酣饮。他执檀板，她婉转歌喉。清风明月，良辰美景，佳人在身边，即便是天上神仙，也没有他们的欢乐。几杯酒下肚后，李煜见微醺的小周后柳腰一搦、玉肩双削、樱唇微启、香气扑人，酒兴大发中，他诗兴也大发了，提笔又填了一阙《一斛珠》：
晓妆初过。沈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如果词分级别的话，这首《一斛珠》不说划到A级吧，最起码也算是词中的“C”级产品了，属于未成年人禁读和儿童不宜的。
这首《一斛珠》更是把李煜和小周后寻欢作乐的香艳给描述得一览无余。
玩过肉体快感，还追求心理上的满足，你说李煜变不变态？话从口出，总是圆的。按理说，人家身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整天忽啦啦一堆美女包围着，赏赏风月，玩玩变态，也不算啥。只要这些艳词不像“艳照门”那样流传于街头巷尾，只在宫廷小范围里传播，不构成有碍社会风化罪的话，如果人家正宫娘娘大周后不反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关键是，彼时，小周后的身份，还只是“小周女”，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小周后”。她之所以能进宫，是因为她的姐姐大周后生病了，她进宫是来照顾姐姐的，却一拍即合与姐夫勾搭上了。更令人鄙视的是，正是因为李煜与小姨子偷情后所作的艳词传到了大周后的耳朵里，令病中的她又气又恨，口吐鲜血魂归离恨天了。
这种姐妹同伺一夫的戏码并不稀罕，可无视病人在榻这般寻欢作乐，害人性命，就有点不厚道了。
李煜从变态男人，变成了变态杀人魔。被人唾弃是应该的，否则天理何在？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像李煜这种趁老婆生病，偷小姨子吃窝边草，还要昭告天下的做法，对其不齿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也正是由于他这种风流的性格，才让他之后走上了亡国之途。当然，如果没有那段亡国奴的生涯，他的词也不会从艳丽的表象沉淀到沧桑的厚重上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春花秋月，雕栏玉砌都还在，只是，全部改成姓“宋”了，怎不令他的忧愁如一江春水般流淌呢？
相信这首《虞美人》大多中国人都会背。后人发出的叹息声，和已化作尘土的后主李煜重合在一起，凝结成了历史的遗憾坚冰。
阅历，决定一个人的性格；性格，决定一个作家的风格。李煜一改往昔的艳丽之风，写出这么凝重的作品来，与他从万人之上的一国之君沦为亡国奴的经历，是分不开的。
因为，艺术来源于生活。李煜与小周后的爱情，看似郎情妾意的完美，却隐藏着爱情的悲歌。如果李煜没有招惹小周后，她嫁于他人，或许还可以白头偕老，平淡幸福地走完人生。
但，命运是一只上紧发条的钟表，到什么时间敲几下，已然是定数。小周后和李煜双双被擒，最后他被毒死，她思念成疾而亡，黄泉路上做一对携手鸳鸯，也算是一种欣慰吧。
二
人去也，人去夜偏长。宝带乍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薇帐一条香。
“宝带乍温青骢意，罗衣轻试玉光凉”，又是令人深深叹息的句子，世间女子皆是如此的犯傻作痴。夜已深，人不寐，柳如是拿着陈子龙送的一条镶着珍宝的腰带，于苍茫夜色中，怀念着旧情、旧事、旧人。
“青骢意”被一些人认为是别去之意，因为在晏几道的《生查子》里有“金鞭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的句子。我却不以为然。从柳如是的身世和遭遇来分析，这里的“青骢”应该是借苏小小的那首“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苏小小是南齐的钱塘名妓，喜欢乘着油壁车在西湖畔的山山水水间穿梭。一次她偶遇了富二代权二代贵公子阮郁后，一见倾心，二人随即“结了同心”。
中国人的婚姻，不是两个人的结合，而是两个家族的结合。艺妓苏小小，怎能飞上宰相家的高枝头？门不当，户不对，身份相差太远，阮郁和苏小小的交往，遭到了阮宰相的反对，后来阮郎被骗回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苏小小因此而大病了一场。
中国的父母最喜欢玩的就是拆散鸳鸯的游戏。他们扯起“孝心”大旗做核武器，战无不胜。诸如焦仲卿和刘兰枝、陆游和唐婉，全是被父母挥下的大棒打散的，令人唏嘘不已，伤感不已。但小小与阮郎的分离，却没有几人为她掉下辛酸之泪的，难道就是因为她是一名艺妓？
与阮郁的情，变成了苏小小曾经的沧海。她的心，从此闭关锁国，再也没有为谁开启过。为此还遭受了一位叫孟浪的男人的羞辱。但她却不畏权势，还出手支助落难的书生。后来，苏小小在对阮郁的思念中，病逝了。
苏小小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是才华与高贵品质的化身，后世的文人墨客们写过许多诗怀念、称赞和凭吊她。其中李贺的《苏小小诗》最为冷润，虽隔千年，却依旧散发出令人感叹的幽冷之光：
幽兰露，如啼眼。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国人有一种嗜好，总爱把赞美、关心、荣誉等精神奖品奖给一个死去的人，而生前，却不让她享用一丁点儿。
出身和苏小小类同的柳如是，视苏小小为偶像，说是她的粉丝也不为过。因此，与陈子龙分开后，她借用阮郁初见苏小小时骑的“青骢马”来比喻，应该是比较贴切的。
三
夜，是一个令人心思百转的概念性名词。相见欢的人，总是嫌它苦短又苦短；相思苦的人，却嫌它漫长又漫长。
欢乐的人，要用夜色来记录欢娱。病入愁肠的人，却总是和着泪用它写下悲凉。
只是，那种蘸了胭脂的水，在朵云宣纸上的渗透，是否是一塌糊涂的无力抵抗呢？
忆起时，宛转月阶上。零妆斟意审，欢气自随向。神绪堆久藏，因风托思想。
又是一个难以安眠的夜。思念像一首笙歌，总在有月亮的晚上响起。这是柳如是《六忆》诗里的一首。子夜里，春的味道很薄凉，单衣抵不过风的吹拂。这水样的春夜，那风，吹散了多少眉弯？窗台上，那株茶花顾自的荼蘼着，艳得让人心疼，单薄的尖锐戳破了夜的厚度，直让人痛彻心扉。
人生，长的是寂寞，短的是欢颜。有几分执拗可以修成正果？很想寻回穆念慈，细细地问她：为什么临终前还念念不忘那寡情的杨康？也很想问问那王宝钏，你苦守寒窑十八年，将水灵灵的青春熬成落寞的枯黄，悔倒是不悔呢？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月盈则亏，花开则败，多少叹惋在眉端？柳如是的愁，柳如是的哀，柳如是的爱，如东去的江水，总也流不完。因此，她只能将爱与怨，思念与忘记的挣扎，诉诸于笔和纸了。只有这两样东西，不会背叛她，欺负她。还能给她以慰藉。
古代的才女们，和现今的文艺女青年一样，都是极具小资情调的一族。一片云，一朵花，一片叶，一缕风，都可能成为她们发感叹的缘由。只是古代的才女们将文字写在纸上抒怀。而现代的文艺女青们，半夜三更睡不着时，爬起来在电脑上写博客发泄。
穿过夜色和历史的厚墙，我看到那样一个清丽圆润如青花瓷般的才女，蘸着浓稠的墨汁，在薛涛小笺上写下了：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啊，这真的是一种“闲愁”，如果她们生在当今，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就得努力找工作。眼看浩浩荡荡步入剩女行列了，房子、车子、票子什么的还都是浮云，能安安静静地提笔写字么？再小资的现代女人，此时不是在博客上跳脚骂娘，就是在BBS上灌水，将一腔激愤发泄如滔滔黄河之水。因为，现在的帅哥，可不是古时候的男人，视“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现在的帅哥们，那眼睛都是长在头顶的，如果你是一无房、二无车，三无西施貂蝉等绝世容颜的女子，就等着被更有优势的女人抢走吧。
现在想想，古代的女人虽然人身不自由、人格不独立，可没啥生存压力。只要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再给老公烧几道拿手好菜就好了。至于创造房子车子票子等生活必需品的重任，交给天将降大任于他们的男人们吧，反正他们喜欢死要面子活受罪地承担那些。
唉，萝卜青菜，各有其优势吧。不过像我这种随意而为、日上三竿了还窝在床上睡懒觉、视三从四德为粪土、既容不下小三、又斗不过豺狼的女人，还是留在现代吧。这副德性，嫁个古代的优良品种也会因嫉妒、不爱做家务、不愿妇为夫纲被休回家中。
可，爱是墙上那株浓艳如血的夏季蔷薇，人们总是无视它的刺，去采撷那艳红的花儿。纵被扎破了手，疼着，也要去嗅那缕芳香。
这就是爱吧，说也说不清楚，总是糊里又糊涂。
如果能解说清的，我想，就不叫爱了。否则，杨过会只因黄蓉一句谎言，就在悬崖处苦守小龙女十八载？
女人，有时候就是一株受伤的树，只要生命不被连根拔起，折断的枝条，总会再长出来，且郁郁葱葱。生命力之旺盛，令人瞠目。
在杭州西溪畔疗伤兼择婿的柳如是，虽然受到了文化流氓谢三宾的骚扰与谩骂，可她那颗心，还是长出了新的绿色。因为她人生中的真命天子钱谦益，不久后出现了。
人承受得起流年里急促的热闹，却扛不起时光里仓促的离散。风，吹尽曾经的艳，留下颓废的青。那青，却是最安静的色彩了。彼时听戏，青衣登场，满场寂静，只因那绝美的姹紫嫣红。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戏里的情爱，戏外的爱情，莫不是华梦一场。散了又聚，聚了又散，如此反复，如此恍惚，谁又说得清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