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里将南瓜叫做“番瓜”,但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应该写作“饭瓜”,解释起来是可以当饭的瓜,因为南瓜确实是可以当主食的。我一直很喜欢吃南瓜和山芋,这在我奶奶以及周边的长辈看来,是难得的好习惯。他们是吃南瓜吃怕的一代人。有的人,如我奶奶,继续以吃南瓜来表示对过去艰苦生活的坚持;有的人,如我的叔母们,直接就以拒绝吃任何南瓜及山芋,以表示对从前那种清贫生活的抵触。当然,她们也说,过去南瓜不是你现在这样吃的——先切细块油炒,再加水煮,烧好了还要加糖,生怕不够甜。以前只是清水煮下就吃,没油没糖,连续吃一个月,吃得肚子里稀汤寡水,自然不好受。
从小,我们吃南瓜是不花钱的,一个是我奶奶自己会种,一个乡下的亲戚上来,必定是要带些土产过来,南瓜、菱角、山芋、棒头(玉米)。我外婆那边的亲戚在郊区果园,所以我还有大量免费的苹果、梨子、桃可吃。亲戚们一趟趟地将土产送上来,下去的时候,则带走我们不穿的衣服、闲置的家具以及数目不等的现金馈赠。这或许算是一种模糊的交换,不,应该是相互的帮助,所以大家不以为意,甚至心安理得。每次我去乡下,亲戚们会热情地带我去他们的仓库或者地里,任我挑选,在挑好的基础上还要加送,每次搞得我们回城负担很重。但这个状况,慢慢随着生活的改善而变了。我们用旧的东西除了扔掉再没人问津了,乡下也不再有大量的瓜果土产送上来了,因为他们也不种了。有一天,当我家开始花钱购买南瓜、山芋甚至水果的时候,心理上很是怪怪的。
我们家做南瓜的方法不多,主要是做菜还有做甜食两种,要不就是做南瓜饭、南瓜粥。如果做菜的话,我奶奶习惯用酱来烧。酱是自己做的甜面酱,我奶奶做酱的本事还是一流的。另外她做的酱油,虽然不好看,却鲜得不得了。因为自己做,肯定货真价实,全是黄豆沤成的,又不加任何添加剂与色素。酱油取完,底子就成了最好的豆瓣酱。用磨好的辣椒一炒用瓶子装着,搭粥最好。甜面酱怎么做的我记不得了,只记得奶奶将做好的那种米饭饼先霉后放在太阳底下暴晒……毕竟制酱过程是影响食欲的,所以在这里表过不提。应该说,酱烧的南瓜很好吃,但我更喜欢做成甜食来吃。那时候,饭桌上是不缺菜的,但闲时,确实没有太多的小食可吃。我是个比较纯粹的人,不喜欢主食过于复杂,所以对于南瓜饭、南瓜粥有点反感,直到今天,无论我多么爱吃山芋、南瓜,也讨厌老婆在做饭的时候放两块,蒸熟,然后一起盛在碗里给我吃。想来也许是我比较因循守旧,认为米饭就是米饭,米饭是主食,南瓜山芋是小食。将两种食物混在一起,有种不分日夜、没有先后的感觉。
可惜的是,我老婆以及我的丈人家永远是混搭派,她们永远不肯清清白白地烧碗白粥,总是不厌其烦地在粥里加红枣、银耳、桂圆、豆类及其他五谷杂粮。我则以不吃表达消极的抗拒。
我岳母家每天早上习惯炒一盘南瓜搭粥,南瓜切块,放热油爆炒,加盐后放少许水煮烂即可。这种已成糊状的南瓜,吃起来还是不错的,主要是操作简单,后来也成了家中常吃的菜。
我们经常去的一家馆子有道好菜,叫做蒜香南瓜煲,相当不错。沙锅煲成,锅底是大量蒜瓣,切好的大块南瓜平铺在蒜上。做好上桌,蒜香扑鼻,又混合着南瓜的甜香。吃起来,南瓜就不用提了,又面又烂,连蒜瓣也软烂适口。我在家试过两回,大概是设备不齐,所以只有大致的样子,但口味总差了些。后来我改造了一下,将蒜瓣切碎炒香,再加入南瓜一起炒,最后加少许水煮烂。虽然没有沙锅煲的那种焦香与重油,但改善后,这个菜操作简单,而且比较起来很清淡。
南瓜茎也可食用,我们这里卖的不多,在苏南还是容易看到的。爆炒即可,是酒席上相当清爽的时蔬。还有南瓜花,用面粉糊蘸下油炸,既有花香,也有南瓜特有的面感。有时候觉得,看电视的时候,炸个南瓜花当小食,岂不比薯片更好?
我父母和我丈人家现在都移居郊区,有了闲地可以种点东西,于是纷纷开种南瓜。丈人家种了一年,一个瓜也没有结出来,据说忘了扑粉。我爸倒是种出来了,而且产量不小,但烧好后水积水积的,一点也不好吃。现在,如何消灭如小山般的一堆南瓜还真是个问题。忽然想起当年我奶奶种南瓜,前一年,就开始物色种子,将吃过的最面最粉的南瓜种子留下来,等到来年种。来年南瓜熟的时候,爷爷奶奶和我站在铺满南瓜的屋顶前面指指点点,谈论先摘哪个再摘哪个,收获之喜悦溢于言表。
如今铺满南瓜的屋顶没有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宛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