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了的梅艳芳至今的魂魄也得不到安息。看看她的母亲和兄弟在她死后闹腾的样子吧,她的母亲至今还像追着鬼魂一样追着梅艳芳留在红尘中的金钱,看看金钱把这个母亲的面孔弄成什么狂野的样子吧。想想看,这样的母亲在梅艳芳活着的时候能给她的生命什么样的营养?张国荣从小不也是生活在一个给过他伤情的家庭里面?还有生在贵族之家的陈百强,同样不也是家庭让他的心灵饱受孤苦?那个在文学主题里面备受赞美的叫“家”的名词,真的就是一个值得唱出赞歌的主题?心理学家武志红写了一本书叫《为何家会伤人》,他在书中揭示了家庭中的真相。武志红说,家庭不仅会带来温暖与关怀,同样会有伤害,尤其是在失去和谐的时候。他还告诉我们,生活中的凶杀案,最大比例的死者,其实是死于自己的家人之手。亲情其实是最莫名其妙地被上帝分配给我们的一种东西,亲情的命运特征特别显著。
我们没有被征求意见愿不愿意来到这个烦杂的世界上,就被我们的父母生了下来。我们还没有睁开眼睛,我们的七大姑八大舅就已经被各就各位,别人其实也是莫名其妙地就当成了我们的姑姑或者叔叔。我们生命的脉络里与这些亲人有着不可捉摸又命定相连的血缘,无论上帝分配给我们什么样的人做我们的亲人,聪明的还是蠢笨的,俊的还是丑的,他们都组成了我们生命中自我的一部分。我们彼此有着仿佛自我的一部分那样必须付出的责任与义务,我们同时也葆有亲情对我们的付出所品尝到的暖意。其实,人与人成为至尊的友人是有天生的气场的,这气场是由学识修养、性情智慧、价值观等最大限度的吻合而营造的,这和当事者有没有亲情关系没有关系。有一些人,彼此的性格与学养迥异,如果没有血缘或者亲情,当事的两个人是绝没有可能有机会交往下去的,就连皮毛的交往也轮不上。可是,我们就得尊重这样的血缘,就得让这种血缘缠绵一生。当事两个人的具体情境决定当事者亲情的质量。哲学家安德烈·莫罗阿也说,家庭和婚姻一样,是由本身的伟大造成了错综繁复的一种制度。当然,一个人要是有幸和亲情家族里面的成员达成温暖的感情,那么他就是个特别幸运的人,他得到了人间特别结实的一种珍贵感情。反之,他将要受到亲情名义下一系列人与人之间的心灵磨损。
张国荣一生中最荡气回肠的感情,是和唐唐的。唐唐是在张国荣初入娱乐圈时认识的,那段难熬的时光,唐唐给了他不能忘怀的帮助和陪伴。他们的感情是从1985年开始的。当时,张国荣的事业也渐次进入高峰期,他和唐唐的感情一直是低调的。他俩的消息不停地传入娱乐圈,都以双方的否认而收场。直到1997年,他们俩共同走过了12年,张国荣终于打破了心理障碍,把两人的感情公布于世。香港回归那一年,张国荣在红馆复出演唱会上,知己男友唐唐终于现身。那一天,唐唐坐在场馆第5排,深情地看着台上的张国荣。张国荣在场上演唱了歌曲《为你钟情》,这首歌一直被认为是献给唐唐的。演唱会上张国荣作了感情的表白:“只要我开心,外间无权过问,我只会做回张国荣。”后来,张国荣更借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向数万歌迷表白:唐先生是我妈妈以外,我生命中至爱的人。2000年,张国荣在一个演唱会上向唐唐示爱,他深情地说:“我觉得用中文讲‘我爱你’太过肉麻,我只会说‘I love you’!”张国荣勇敢地表白,反而让他的歌迷更加呵护他,他的真实和勇敢超过了他的选择。是的,真实其实是超过其他品质的一种美德。张国荣的私人财务一直是唐唐在打理。张国荣和唐唐好了18年。在娱乐圈,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好上18年,也称得上坚实的感情。在香港,他们被称为是演艺圈里感情最坚固的情侣。
电影《异度空间》,像是张国荣的招魂影片,他赴死的方式也像极了片中他所饰演的角色。在片中张国荣饰演一位心理医生,在为一位少女医治忧郁症的过程中,他自己也分不清现实和疾病中的鬼魂幻境。他站在最后的阳台上,说出的台词是:“我是不可以爱任何一个女子的……但是如果你觉得开心,要我跳下去,我可以做。”张国荣真实的死亡,仿佛是去饯行这一句台词的,他果真从高处像蝴蝶一样飘了下来。他的最后一个举动,像是生命的最后一个行为艺术——2003年4月1日18时41分,张国荣从香港文华酒店的24层楼上跳了下来。他倒卧于文华酒店对面的的士站与马路之间,由于冲力过猛,压断了铁栏,手脚被折断,倒在血泊中。张国荣当时仍有知觉且双眼轻微张开……
关于张国荣的死,有着不少版本。这个一点也不奇怪,这么大的一件事情,不可能少了各种版本。有的说,那一天,张国荣约了唐唐去文华酒店吃饭,却意外发现唐唐带着另一名男子赴约,这让张国荣很气愤,他与唐唐争执之后毅然去赴死。另一个版本说,张国荣约了他的经纪人陈淑芬去酒店喝咖啡,陈淑芬到了那里,不见张国荣的影子,就打电话给他。张国荣让她在酒店门口等候。她在门口等候不久,便发现张国荣从高处坠下。
据说张国荣还有一份遗书没有被示众。还有,张国荣临死前向酒店人员要来纸和笔,写了最后的几十个字被媒体全文刊出:多谢各位朋友,多谢麦列菲菲教授。我一年来好辛苦,不能再忍受,多谢唐唐,多谢家人,多谢肥姐。我一生无做坏事,为何会这样???
他是不是一个入戏太深的人?他是不是就想把自己的生命也像戏剧中的角色一样羽化?
当然,这是我美好的愿望。张国荣真实的死亡据说是因为他患了忧郁症。这不是一个诗意的死亡,因为忧郁症患者死得是痛苦的。他得了忧郁症的原因肯定也是因为他生命负性能量淤积的结果,以至于他得用忧郁了的自己把生命具体的疼痛转移出去。这么一个绝色的男人,还用得着痛苦成这样吗?这可真是生命的一个大悖论,就是看起来美好的生命也绝不就是不痛苦的生命。
哥哥死后,唐唐最受到媒体的关注。有一天唐唐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他就是想把真实的话语说出来,用来阻止太多的乱想被胡乱刊发。他说,张国荣自杀过不止一次,但过去没有成功。他说哥哥有遗书,但不便透露。有记者问哥哥在遗书中写着“我一生中没做过坏事,为何这样”是什么意思?唐唐说,他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不便透露。唐唐中止了大家对于他和哥哥情变的猜想,他说他俩的感情是稳定的。当记者问他“你这一刻是不是最爱哥哥”时,唐唐说:不止这一刻,这么多年都是!
我一直都把张国荣和唐唐的爱情视为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之一。我相信他们是用灵魂在爱,他们的爱里面包含着爱情必然会产生的疼痛。张国荣死后,唐唐的绝望和死寂,表达的就是这种疼痛。
关于同性恋,我对这个事实不感兴趣。但是我是宽容同性恋者的,虽然那个领域的作为是和我个人无关的。因为要写张国荣,必然要提到他的性取向,我翻阅书籍了解了一些有关同性恋的知识,性学家徐兆寿和李银河的言说扩展了我的视野。长期以来,同性恋被当成是一个心理现象,即研究者往往站在异性恋的视角来判断,同性恋便成为心理患者。其实,同性恋可能是天生的。比如,同性恋者都不承认自己是病人,不愿意改变自己的性取向。我个人倾向于同性恋者可能存在生物学上的生理基础。如果这一定论成立,那么同性恋就成了先天的。如果是先天的,同性恋的伦理地位就应该与异性恋平等,同性恋的合法地位也就不证自立了。弗洛伊德在他的《性学三论》中说,同性恋当然没有什么优点,但它也没有什么可耻之处;它不是罪恶,不是堕落,不能把它当病态。弗洛伊德认为,同性恋是由于某种性发展受阻所导致的一种功能形式。波伏娃在她的巨著《第二性》中写道:女性同性恋,是许多尝试之中的一种促使她的自主身份与被动肉体获得妥协的尝试。而如果真要谈起“自然”,我们可以说女人全部都是天然的同性恋者……女性身体在她眼里,正如在男人眼里,同样是可欲之物。早在1963年,写出《性史》的作者福柯就表示,只要同性之间的婚姻尚未被接受,就不会有文明。关于同性恋,世界对它的对待越来越宽容了。前两天我还看了《南方人物周刊》上的报道,西方某个国家的高官,已然公开和他的同性爱者结婚。
在拍摄《霸王别姬》的时候,陈凯歌导演曾这样评述他眼中的张国荣:他真的是那种可以称之为疯子的艺术家。像他这样的痴人,一旦走下舞台,走进现实的人群中,注定是孤独的,注定是寂寞的。
何东先生是我最尊重的采访明星的专栏作家,他的采访总会让我们产生深度的思索。何东先生曾经对百位娱乐界前锋导演和演员进行过采访,让他最具感慨的共同点就是:当明星们在讲述自己的成名路动情处时,往往不是眉飞色舞、兴高采烈,而是神态各异,沮丧、哭泣、压抑、失落等等。这些明星说的最共同的话语是,以前那么向往的鲜花和掌声,可现在得到了这一切,却不像想象的那样开心,而且为获得这一切,自己付出的太多了。
一个人只要是足够老了,对何东先生的话语认同起来就简单得多。这其实是一个欲望问题。一个人了解了欲望的生成和欲望满足对人的心理影响模式,就会知道欲望与痛苦的关系。真正的幸福其实是对于欲望的节制。娱乐界是个生产欲望的大工厂,它制造的纷乱,足以抵消得了一个娱乐人士因角逐成功而产生的兴奋,继而把它们转变成不安和癫狂。叔本华也表示,我们看到的追逐,处处受阻,处处遭搏杀,而这种情形只要存在,追逐就永远是痛苦。
张国荣是敏感的。以他的敏感和完美主义性格,忧郁起来是不出人意料的。我看过一个曾经患了忧郁症的女作家写的文章,她说,病了的那阵子她也想死。她走在路上都会觉得这些活着的人是滑稽的,只有她的想死之路是对头的,是通畅的,是顺从自己意志的事情。当然,她最后没有死成,她被救活了。现在她已经治好了她的病,成为一个活得不错的女人。看了这样的文章,我真的愿意相信张国荣死的时候是安宁的,他无非是要顺从自己的一个想要实现的意志而已。如果活着对他来说是比死亡还疼的事情,那么,死亡就是一种对他的成全。这么绝色的哥哥,这么倾国倾城的哥哥,他在哪里都是美轮美奂的。哥哥去了天上,他在天上一定也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哥哥,你在天上好好的。上天早早地要回了你,怪你过分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