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酒未凉。
大雪依然纷飞，炉火依然旺盛。
西门映雪用混铁棍拨弄着炭火，眼睛一直看着那火焰在炉子里跳跃，沉默无声。
火焰映红了他的脸，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却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称的凝重。
卫清三人也尽皆沉默，西凉是南唐的西凉，西凉也是西门映雪的西凉。
他是西凉小王爷，未来的西凉王。
只有他才能决定西凉的未来，这个未来有些重，不单单是未来美不美好的问题，而是……未来是否还会存在的问题。
这个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西门映雪放弃了西凉，十万大山的万万妖将挥舞着手中的重铁棍一路踏平西凉，杀破鬼门关，杀破江南道，兵临上京，然后在南唐遍地开花，开出无数的血花！
西门映雪浑然不知他的决定将左右西凉近百万百姓的性命，甚至直接影响到南唐无数百姓的性命。
他一直认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来到这个世界只是想要到处走走，看看，留下自己的足迹，以表示自己曾经来过。
他自幼不喜刀剑而独爱画画，甚至就连修炼，也从未放在心里。
他曾经在离开西凉的前夜，在十二重楼的第十二层想过，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应该站在这世界的巅峰去看一看？
在那一夜他一笔画出了轮回，他觉得应该去看看，只是这个想法并不坚定，依然停留在多一分自保的能力上。
他去了上京，有了一个漂亮的未婚妻芊芊。
他的想法有些改变，那就是多了一个人一起去走走，看看，那么就应该更强一些，起码能够保护芊芊。
于是他的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他开始认真的修炼，认真的画画。
他想去空岛，只是看看。
他去了空岛，真的只是看了看。
这仅仅是因为他的好奇，对空岛的好奇，对符道的好奇。
他一直在游戏人间，哪里去计较虚度了多少岁月，哪里去管风风波波会有多少年。
他唯一考虑的也仅仅是西凉是否安全，自己的亲人朋友是否会有危险。
他上了空岛，他成了空岛小师叔，他也只是想要借助这些剑来守卫西凉，更准确的说，是守卫自己的亲人。
他想要去打下北平，并不是如卫清等人所想那般，可以扩大地盘，可以为西凉输送更多的兵力。
他只是想有个退路，他根本就不想去和妖族硬拼，因为他觉得那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他一直认为像和妖族魔族战斗这种事儿是别人的事，比如南唐北明的皇帝，比如南山道院，比如北海禅院，光明顶，莫干剑宗，断水刀门。
至于他自己，他仅仅是个看客。
当然，在院长大人决定一定要走之后，他就将南山道院划了出来，因为他认为道院是自己的，那些剑没有必要去为别人而断。
他所做的任何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这个目的看起来很自私，这个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亲人朋友能够在三年后的战争中生存下来。
这也是他想要去占领北平的原因。
他不愿意去当一名救世主，大英雄。那是大义，关乎人族存亡之大义。
他真的不想去背负这种大义！
因为，他曾经就是一名救世主，就是一个大英雄！
他曾经就是为了大义而战。
可最终又如何呢？
他救了无数人，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包括……她！
西门映雪的神色在火光中渐渐悲戚，他的双眼很是涣散，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卫清等人看着西门映雪，忽然觉得他哪里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他的脸上分明刻满了风霜。
他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的无耻少年，他仿佛是个看尽沧海桑田的老人……
他从地狱中来，他在地狱千年而不愿意入轮回。
他听燃灯讲经千年，才将那悲戚往事封印在心底的最深处。
他来到这个世界十七年，从来没有再去翻开。
但今晚他再次面临这个选择，这个……他最不愿意去做出决定的选择。
他一直不喜欢选择，哪怕是院长大人想收他为徒，他也很干脆的拒绝，因为他不想听命于人，而不得不去选择。
他曾经选择，这一世真的不想再次选择。
“这个世界，究竟有没有龙？”
西门映雪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这话问得非常莫名其妙，卫清三人完全没跟上这从地上突然跳跃至天上的话语，他们尽皆一怔，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传说是有的，当然，这传说究竟是否可信就不得知，因为我没有资格去看皇室秘典。传说认为，北海曾经有龙族，生活在海底龙宫之中。至于后来为什么没有了，传说没有说，所以我也不知道。”
唐钰看着西门映雪，很是认真的说道，因为西门映雪这句莫名其妙的话问的很认真。
“我还听说过一个传说，就是大雪山顶曾经也有龙族，据说大雪山上那道屏障，便是当年龙族所立的，所以，人族极难过去。”王无悔也很认真的说道。
卫清想了想说道：“我曾经在南阳镇的玄妙观呆了两年，在那里看过一本奇谈札记，那书里有说到二月二龙抬头这个典故。据说在二月二这一天，有龙出渊而入云端，便是布雨。所以人们将这一天称为龙抬头。而龙究竟像什么样？据数万年前字圣许慎在其《说文解字》一书中如此描述：龙，鳞中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长能短，有万般变化，可为人为象，可通天遁地，可翔与九霄之外，可潜入四海之渊。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对龙的最详细的描述，当然，龙只是存在于古老的书籍里，现在这世间，只怕是没有的。”
他们三人都没有问西门映雪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西门映雪也没有解释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他喃喃的说道：“许慎对龙的描述是对的。”
卫清三人豁然震惊，唐钰微蹙着眉头问道：“你如何知道许慎对龙的描述是对的？”
西门映雪笑了笑，是苦笑，他没有解释。
“你刚才那番话我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太严重了一些，我还年轻了一些，不敢轻易作出选择。碣石协定还有三年到期，或许这三年会出现很大的变化，或许我能够成熟起来，或许我会因为某些事情而改变现在的想法。总之，我会在碣石协定到期前作出选择，但现在不行。”
西门映雪看着卫清，很是诚恳的说道。
卫清想了想，然后说道：“你需要去仔细的思考这个问题，在历次的人妖魔大战中，全天下的人族强者皆以空岛马首是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才入空岛数月，空岛那些剑为何会随你下山？”
唐钰和王无悔都抬起头来看着西门映雪，他们也非常关心这个问题。
他凭什么使得动空岛那些骄傲的剑？
他虽然在极短的时间便破了天阶境，但这只能说明他天赋确实不错，说明他进空岛理所当然，但不能说明空岛那些骄傲的剑会听他的指使。
“我是他们的小师叔。”西门映雪淡淡的说道。
卫清三人却目瞪口呆，和所有人听说他是空岛上的小师叔时的表情完全一样。
空岛只有一个院长大人，然后便是院长大人的徒子徒孙。
院长大人从来没有师弟，空岛是院长大人第一个登上去的，院长大人没有师傅，哪里来的师弟？
这自然只有院长大人自己收一个师弟，院长大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从来没有收过师弟，现在却有了一个，偏偏就是才入空岛数月的西门映雪！
“没办法啊，我当初在上京时曾经说过，只是想去空岛看看，真的就是去看看。可惜没有人相信我，我留在空岛的原因是芊芊在空岛，哪里知道那老头非要收我当他的师弟。另外，我那师兄就要走了，就在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然后空岛就是我的了，我自然能够使得动他们。”
西门映雪很是无所谓的说着，唐钰却早已一脸鄙视的看着他，想着这厮还是那么无耻，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卫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才问道：“你带着他们回西凉，就是为了打山海关大营和北平？”
“嗯，这样可以少死很多人，我们的人。我想明日晨出发，你们意下如何？”
“北平留着，山海关你去打，但是谁跟着你去接手？既然院长大人就要走了，我估计你得回去送他一程。”王无悔说道。
“北平留着干什么？”
“练兵，新军还未曾经历战斗，北平就是最好的战场，他们必须去见见血，哪怕他们是修炼者。”
“行，如此唐钰便和我去山海关大营，将山海关大营打下之后，我将公冶和花映红两名圣阶留给你，直到我们的队伍抵达山海关。”
唐钰很是兴奋的点了点头，拧起酒壶斟满了酒说道：“共饮此杯酒，一来恭贺西门映雪即将成为新的院长大人，二来……预祝我们皆旗开得胜。来日，我们于山海关城楼放歌，于北平城中饮酒，当再一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