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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冥想过程(5)

瑜伽系统中的冥想

在印度教灵性实践的方案中,冥想占据重要位置。在印度教众多不同宗教传统中,有的传统把冥想视为一种技巧,有的把它视为强烈的精神崇拜,也有的把它视为强烈的奉爱方式。两个被最为广泛地实践的冥想传统是瑜伽和吠檀多。

这里说的“瑜伽”是指钵颠阇利的胜王瑜伽(raja yoga)八分支。在印度哲学中,瑜伽是最初对冥想主题进行了综合性处理。它的结论不仅基于理论或思辨,而且基于已经一再经受时间考验和实践检验的事实。它对于生活问题的态度是客观的。它对于各种问题的分析是科学的,而克服问题的方法则是实用的。

瑜伽把终极实在描述为双重的:原人(Purusha)和原质(Prikriti)。原人就是自我,不同于身体、感官、心意和理智;它是我们每一人之中不朽的纯意识。原人不是头脑,不是神经系统,不是意识状态的集合,所有这些都属于原质——物质世界,它是惰性和无知觉的。我们的身体、心意和理智是这个物质世界的一部分。我们的真正自我依然被身体、生命力、心意、理智和喜乐这五层东西覆盖着。

原人和原质、精神和物质的结合创造了个体性和多样性。世界形成的创造性过程是原质的进化和退化。原人并不行动;作为纯意识,它保持着对物质宇宙的被动性见证。

什么东西将精神和物质联系起来?瑜伽体系给予一个比喻,一个盲人和一个瘸子合作以便找到他们离开森林的道路——盲人带着瘸子,瘸子给盲人指路。类似地,没有理智的原质和不活动的原人结合并合作,以服务他们各自的利益。原质需要原人的在场以便被认识和赞赏,原人需要原质帮忙以便将自身和后者区分,并获得解脱。

自我觉悟终止了明显无终止的苦难循环。这一苦难的终结被称为自我(原人)从原质的束缚中获得自由。随着这种认识的来临,自我(原人)不再受到身体和心意不停变化的影响。瑜伽哲学就像一个舞女表演的过程。正如这个舞女一旦娱乐了观众,就会停止舞蹈一样;同样地,原质一旦向自我(原人)展示了它的本性,它就会停止在世界的行动和进化。

根据瑜伽系统,苦难的原因以及处于自我觉悟之途中的障碍有五个:无明、私我(我慢)或利己主义、执著、厌恶、依附生活的欲望。由于无明,一个人把非永恒的说成永恒的,不纯粹的说成纯粹的,不合需要的说成称心如意的。无明产生于我慢,我慢投射梦想和欲望的想象世界。居于这个世界,一个人发展的是执著于快乐,厌恶痛苦。我慢让心意两极化,创造出它自己善与恶的形式。它本能地执著于生命及其梦想和欲望。

瑜伽主张,道路上的障碍不仅仅是思想和观念。经过不断的重复和加强,它们已经植根于心灵,并在身体上发生了化学作用,创造了习性和制约,并成为我们行为和精神倾向的决定性内容,被称为潜在业力(samskaras)。潜在业力很难消逝。时间不能抹掉它们。理智的推理不能清除它们。唯一的解决方法是通过发展相反的业力来把它抵消。

过去思想的精微形式,也就是潜在业力,依然以不同状态植根于心质(chitta)。根据钵颠阇利,这些状态有五种:静止、扩展、压制、削弱和克服。在静止阶段,潜在业力是潜伏性的。例如,一个孩子生下来带有数百种潜在业力,但在童年它们大多数都没有表现出来,因为环境控制着他们。在扩展状态,潜在业力在环境和社会条件有利时就展示或表现出来了。不好的条件,诸如社会的不赞同或惧怕惩罚,可以控制特定的潜在业力(如色欲和贪婪)。在压制状态,潜在业力继续保持力量,尽管不活跃。在削弱状态,当欲望和冲动都被相反的东西控制时,欲望和冲动就弱化了,并失去其力量。

潜在业力的削弱不同于克服它们。正如种子在地面浇了水并施了肥后出芽一样,它们也被渴望浇了水、施了肥,并得到欲望的刺激。但如果种子在火中烘烤,那么它们绝不会发芽。同样,当潜在业力受到更高意识的控制时,它们就成了燃过的种子。这是克服潜在业力的状态。通过不断的、持续的冥想和自我净化,欲望和冲动的种子就被烧了。灵性的潜在业力是在有意识地冥想某个对象中创造出来的,它的喂养依靠反复冥想,它的营养有赖于奉爱,之后可以发展成强大的潜在业力,这个潜在业力控制了所有相反的潜在业力。正如烧过的绳子依然保持绳的形状,但不能捆绑任何人了;同样,一个觉悟灵魂的属人特征、欲望和冲动都只是外表,而不是真的。

瑜伽系统声称不纯粹的思想会受到纯粹思想的抵抗,不纯粹的想象会受到纯粹的想象的抵抗,不能控制的言语会受到富有思想的言语的抵抗,不好的身体姿势会受到好的身体姿势的抵抗。钵颠阇利把瑜伽定义为“控制心意的波动。”【42】心意就像一个湖泊,意识波动(vritti)不断搅动着它。所以,一个人不能看到处于湖底的自我。如果湖水是肮脏的,人们就不能看到湖底。但当淤泥清理了,涟漪平息了,就会清晰地看到湖底。因为水本性是清晰的,而淤泥则是附加于它的,所以心意的自然倾向是变得平静,但是,由于感官的分心和刺激,它的表面依然是纷乱的。瑜伽的目的是控制心意、感官和身体的外展倾向。

心意绝不会被自动控制,它必须被有意识地控制。如果我们屈从于它的各种欲望,那么绝不可能控制心意。无限制的欲望和放肆地享受里比多冲动只是导致解体和破坏。普通的、自我中心的专注也不能控制心意。这种专注只是抑制潜在业力,而抑制加强了对渴望对象的意识。只有和规范练习以及戒律结合起来,通过它们将心意引向冥想居于内心的自我,控制才能成功。

劝说和推理有助于完成这一任务。瑜伽坚持,为了控制心意,我们必须控制身体和感官。因为心意的刺激被传到了身体和呼吸,瑜伽体系教导实践者以合适的练习和戒律战胜对身体、心意和感官的刺激。钵颠阇利的瑜伽相信,理性之道(智慧瑜伽)太弱,难以根除根深蒂固的潜在业力。虔信(虔信瑜伽)要求天生对上帝有信仰,而通过无私活动(行动瑜伽)根除私我(我慢)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只有强大的意志力才能将任性的心意引向平静。不规则的呼吸(精神涣散的标志)通过呼吸练习就可以变得规则。不纯的思想和心意倾向必须通过培养道德和伦理价值而得以制止。

为了达到自我觉悟的目标,瑜伽体系使用了以下八支分法:

1.禁制(yama)要求培养五种品德:非暴力、诚实、不贪、克制、不偷。暴力,无论身体的、精神的还是语言上的,发端于色欲和贪婪。它必须通过实践思想、言论和行为上的非暴力才能制止。非暴力意味着对所有众生都持有一种尊重的态度和行为,并且它的实践是基于对生命潜在的统一之认识。诚实指的是在所有环境下做到思想、言论和行为的真实。只有一个在其意图和行动中真实的人才能走真理之路。不贪意指控制心意的贪婪习性,这种习性促使一个人盗用属于他人的东西。克制是自我控制问题中的核心美德,就是在思想、言论和行为上坚守纯洁。克制重新创造了身体、心意和神经,给它们注入了新的活力。没有克制,冥想是一个空洞的梦想。不偷意指不受他人的影响以及独立于他人的影响。

2.劝制(niyama)遵守五条:清净、满足、苦行、学习圣典(包括重复圣言或曼陀罗)和敬神。当我们外在(通过沐浴、洁食等)和内在(通过净化心意)的清净时,清净就会赋予灵性探索者一种纯洁感。这种感觉在它觉醒时对他自己的身体带来一种厌恶感,不愿意和其他人有身体的接触。通过坚持清净,一个人获得了对触觉器官的控制。满足就是满足于无须很大努力就可以得到的物质所需。它将欲望减少到仅仅满足有助于自我控制的那些需要。身体和心意的苦行就是学习控制身、语、意。它泰然地忍受对立的东西,诸如热和冷、痛苦和快乐等等。苦行让灵性探索者具有强大的意志力。学习圣典有助于虔信和专注。通过敬神,一个人在虔信中成长,这种虔信在对择神的专注中达到顶峰。

3.体式(asana,体位、姿势)就是让肢体保持平稳、宁静,它有助于专注和冥想。脊柱必须直立,以便神经流可以在冥想中畅通。它要求从事冥想的人坐直,背、颈和头成一直线,上部的整个重量放在肋骨上。胸外挺,人们发现这容易放松和专注。

4.调息(pranayana)。根据瑜伽体系,我们的呼吸是宇宙能量(prana,生命之气)的一部分。呼吸为身体的所有部分提供动力。当呼吸有规则并有节奏时,心意就变得平静。未受控制的心意的最初标志是呼吸没有规则。

5.制感(pratyahara)在于训练心意随意地不执于每个感觉器官。

6.专注(dharana,执持)就是不散乱地将心意集中于一个对象一定的时间。这个对象可能是内在的或外在的。

7.冥想(dhyana,静虑)。当专注变得毫不费力、连续,就像从一个容器倒入另一个容器的油在流动一样,这时冥想就开始了。在瑜伽体系中,心意有五个层次:(a)迟钝、麻木;(b)不安、混乱;(c)散乱、分离;(d)专注、心注一处;(e)抑制、悬搁。前三个层次对冥想实践都是不利的,只有到了第四层次才开始冥想。钵颠阇利说:“冥想是对思想对象持续的专注。这本身就进入三摩地,这时,对象本身就发出光芒,冥想的思想以及冥想者的思想都似乎失去了。”【43】

8.三摩地(samadhi,等持)。当冥想变得持久而连续,心意融入冥想对象时,就到达了三摩地。

冥想过程有几个阶段。斯瓦米·维韦卡南达在评论钵颠阇利的《瑜伽经》时解释道:

推理、辨别、喜乐和无限制的自我伴随着赋予正知的三摩地。

三摩地分为两类:一是有想三摩地(samprajnata samadhi,也译作有想三昧),另一是无想三摩地(asamprajnata samadhi,也译作无想三昧)。在有想三摩地中,出现了种种控制自然的力量。它有五种。第一种被称为有寻(savitarka),心意一再专注于对象,将对象和其他对象分离。在数论哲学的二十五个范畴中有两种冥想对象:二十四种无知觉的自然范畴和有知觉的原人。这一部分瑜伽完全基于数论哲学……我慢(私我)、意志和心意具有一个共同的基础,即,心质(chitta),它们都是从心质中制造出来的。这一心质采取了自然的力量,并将它们投射为思想。一定有某种东西,在那东西那里力量和物质是同一的。这被称为未显(avyakta),它是创造之前自然的未展示状态。在一个循环之后,整个自然返回,并且在下次创造中又从未显中出现。在未显之后则是原人,也就是理智的本质。

知识就是力量,并且我们一开始认识一个事情,我们就对它赋予了力量。所以,当心意开始冥想不同的要素时,它也就对它们有了力量。那种冥想,在冥想中把外在粗糙的要素作为冥想对象,被称为有寻(savitarka)。Vitarka意思是“寻思”。Savitarka意思是“有寻思”。有寻三摩地意味着对各个要素的思考,它们似乎可以将它们的力量服从于冥想它们的那人。在获得力量中没有解脱。它是在寻求世间的快乐,而在这一生活中并没有真正的快乐。对世间快乐的寻求都是徒劳的;这是非常非常古老的教训,人们发现是那样的难以学会。当他确实明白了这一教训,他就摆脱了这个世界,获得了自由。拥有我们称之为神秘力量的东西只会强化世俗性,最终则会强化痛苦。尽管作为一个科学家,钵颠阇利必定指出他的科学的种种可能性,但他一定会利用机会要我们警惕这些科学的可能性所带来的种种力量。

此外,在同样的冥想中,当人们努力从时空中除去各种要素,如其所是地思考它们时,这就被称为无寻三摩地(nirvitarka samadhi)。当冥想更进一步、把微波原素作为它的对象并在时空中思考它们时,就被称为无伺三摩地(savichara samadhi)。

再下一步,各种要素,包括粗糙的和精微的,都被放弃,并且冥想的对象是内在的器官,是思维器官。当思维器官被视为没有了活动的特性、变得迟钝时,接着而来的是喜乐三摩地(sananda samadhi)。当心意摆脱了罗阇(rajas)和答摩(tamas),它本身就是冥想对象时,当冥想非常成熟、非常专注时,当所有粗糙的和精微的物质观念都被放弃时,只有我慢(私我)的萨埵(sattva)状态保留,但不同于其他所有对象时,这就被称为自我意识三摩地(asmita samadhi)。甚至在这一状态,人们都不能完全超越心意。已经达到这一三摩地的人在吠陀中被称为胜身(videha)。他可以把自己看作没有粗身的;但他必须把自己视为拥有一个精身。那些在这一状态融入自然而没有达到目标的人都被称为帕拉克瑞提里那斯(prakritilinas);而那些甚至不停止在此而达到目标的人则是自由的。

还有另一种三摩地,通过不断锻炼终止所有精神活动而达到,并且心质在其中只保持未显印迹的状态。

这是完美的超意识的无想三摩地(asamprajnata samadhi),它给我们自由。第一状态的三摩地并不给我们自由,并不让灵魂解脱。一个人可能获得各种力量却会再次堕落。直到灵魂超越自然,没有安全保证。这样做非常困难,尽管方法似乎是容易的。这个方法就是冥想心意本身,而无论什么思想出现,都打倒它,不允许任何思想进入心意,因而让它成为一个完全的真空。当我们确实能够这样做时,我们就在那时刻获得解脱。当那些没有训练和预备的人试图清空他们的心意时,他们很可能只能以答摩(愚昧物质)覆盖他们自己,使得他们的心意迟钝而愚蠢,让他们认为他们在清理出一个心意的真空。确实能够那样做,就展示了最大的力量,最高的控制。

达到这一状态(无想或超意识)时,三摩地变得无种了。什么是无种?在专注中,哪里有意识,哪里的心意就只能压制心质的波动,控制它们,而波动本身依然以倾向形式留下。这些倾向或种子当机会一来就会再次成为波动。但是,当你摧毁了所有这些倾向,几乎摧毁了心意,三摩地就成了无种了;心意中不再有种子,一次又一次地从中生产出这一生命的植物,这一无止境的生死轮回。

瑜伽体系的独特标志

根据瑜伽体系,有若干独特的冥想标志:

1.瑜伽体系通过有意识的努力致力于转变潜意识。

2.瑜伽并不绝对依赖于理性,以达到专注状态。理性不能在难以控制的心意上建立起它的力量,这种心意植根于它的习性。劝制是无用的,因为习性都是根深蒂固的,并且其根源深扎进身体结构之中。瑜伽体系通过控制较低的心意来致力于控制较高层次的心意——通过控制和调节呼吸和姿势来控制心意。

3.它强烈要求对潜意识进行有意识的控制。

4.冥想的对象可以是物质世界中的任何东西。

5.这个体系中的灵性探索者无需拥有关于实在的任何预想的观念。

6.瑜伽体系认为冥想上帝是达到目标的可行方法。

7.瑜伽体系认为,除非要努力控制心意,否则绝不能控制它。并且该体系认为,通过控制心理过程可以达到控制心意。瑜伽之路适合于这样一些人,对于他们来说,理性对于情绪和意志的自然优先性还没有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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