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性底说话
镜馨:
我很欢迎女性自己发这样议论,使我底随感才格外有着落。因为我想:男性底自己谴责,是我们男性应有的情绪与行为;至于女性方面,自有女性底处置,我们男性尽可不必计较。现在果然有了,那更可见我底随感有着落了。
其次,请你注意:你是“站在女性的地位上说的话”,我是站在男性地位上说的话。你请注意:你是说“女性……自陷于罪恶”,我是说男性已陷于罪过的忏悔。立脚地既然不同,言论自然两样,追根穷源地说,我底“与”与你底“拒”不就是同一主见么?
其次,请你不要认崇拜女性为我底“主张”为我底“姑息”。因为我说我要祷祝有崇拜女性者,这只是我男性忏悔情感底流露,并不是我底主张。主张应以充实的理由为基础,我底这话——祷祝崇拜女性底话——却在“知与情”这个随感录里自认矛盾呢!足见我那祷祝崇拜女性这话,只有情感来领略了。“姑息”两字,似乎也不该加在我底头上。因为我固然说过男性该谴责,并不曾说女性该纵容呢!从事实上看,谴责男性或者便是纵容女性,但女性假如都像你这样明白事理,男性虽然自己谴责,女性也不至于放荡;结果,我底话也便不是姑息了。总之,我很欢迎女性自己发这样的议论。劳动问题底例,请许我保留不论。
晓风
附:来信
汉胄,晓风:
我读了你们两位这几天的几则关于女性的随感录,因为我是个女性者,虽然不能代表女性全体,却不能不站在一个女性底地位上说几句话。但我要先声明一句话,我对于二位底人格,是同样地钦敬的。
我对于汉胄反对崇拜的正论,觉得非常可佩;对于晓风主张崇拜的隆情,更觉得非常可感。然而可佩的正论,是爱女性以德;可感的隆情,究竟难免爱女性以姑息。所以汉胄底话,吾佩之信之,愿女性受之;晓风底话,吾感之谢之,不愿女性受之也。
我相信现在我们女性所应该要求的,的确是男性平等的待遇,决非男性底崇拜。设使我们女性,受了男性底崇拜,不是自陷于罪恶么?设使我们女性,宰割了千万的男性,不也是蒙了不可洗涤的污浊么?男性几千年来压抑了我们女性,原是显然的事实:但若是将崇拜来作偿还,难道忏悔的男性,竟忍心使我们女性也蒙这不可洗涤污浊么?譬如讲劳动问题的,觉悟到人力车是不应该坐的,只要(一)自己不坐人力车;(二)设法废止人力车;(三)替人力车夫别图生计;这样就够了。决不是计算了自己或祖若宗坐人力车的年数,次数,叫人力车夫坐在人力车上,自己或子若孙拉彼若干年若干次,才算偿还了旧债,才算对得住人力车夫的。人力车夫所要求的,只是乘客平等的待遇,决非坐乘客所拉的车;那末,我们女性所要求的,也只是男性平等的待遇,决非男性底崇拜。所以晓风崇拜女性的主张,虽然是隆情可感,却也不能不从可感中表示谢却哩!
我这一番话,虽然只是站在一个女性底地位上说的;可是我敢说现代真正觉悟的女性,一定能多数署名于我这通信底署名之后!
一个女性镜馨 在杭州
(原载一九二一年七月三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