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汪馥泉
一
馥泉兄：
去年六七月间，我因筹备出洋，曾经到过杭州，想请善意相待的朋友帮点路费。而一面包好了一间书铺的劳作，连西装也做好了几套，终于被复旦大学的学生、教员，及前主任，哭哭啼啼拉住我，做什么中国文学科的主任，现在只好当作一个机械在这里无聊赖地发我象征的抑郁，那里是教书！外国就只让吴一人独自去了。我们本想到德国，因为经费，又改日本。现在吴在日本习西画，已半年多了。伊很用功，文亦甚进，将来定能为贵志努力。
我到杭州时，大同（可惜他已在病中因惊吓而死了）曾告诉我，你说的到上海去找我。我于是才知你已去南洋。几次想到你，但终于不知你的住址。复旦那条新闻，是不得我的同意的伪造，他们无非借我名以便容易立案，我当时很不愉快。但不料因此竟使你在千里外知道我的行踪，也可算是意外的逆结果了。
我的能力有限，你也知道，帮忙是没有不尽力的。现在国内已有小书店潮，像北新、开明、创造、亚东、泰东、光华不计，新开者亦有春野、新月、现代等几家。总要有一人像章锡琛样当作一件生意干，才能有出色。不知你意以为何如？稿子倒不必愁没有，我想。虽然我的是因太忙，连修辞学尚未完稿。大白的，我已面商了，当无不可以的。
杂志恐怕是月刊或半月刊好。周刊太费事。照现在的潮流，即是月刊，亦不必即要登长文。如日本的《文艺春秋》，虽是月刊，便差不多是没有一篇长文的，但销数几为全国冠。我想，不妨那样干，而且你亦似乎更长于那样的文字。
书店名字，我无定见。叫卖文社亦好，甚质直有味，但在此用“红光”二字亦被开除的时代，或因日本人曾经有社会者用此二字而疑及它，在中国是很可能的。倒是不能不顾虑的一件虽小而大的事。
现在中国是在动，是在进向大时代去。我的不想说话只想做事久了的心，现在似乎也常想写一点。但是写什么好呢？南洋无聊，上海亦是如此的。我觉得无边的烦苦，包围了我。我要恸哭死者，凭吊生人！愿千千万万的生命，不要这样抛了就算了。
愿你和自新姊均好！
望道 一月三十一日（十七年）
二
馥泉兄：
前信计已达览。那时我于书店毫无把握，故于你的提议，只能说到那样程度的赞助。或者竟有打退堂鼓的分子参杂在内，很对你不起。
现在朋友中颇有人知道你给我的这一信，他们颇有人劝我努力干一干。如果我肯干时，有拼股的必要时他们有人愿意拼。杂志方面，我也已略和几个健于做文译文——如新出著名作家茅盾，及傅东华等——商量，大抵可以集合十个人来作基本人，连你和我算在内。只要你回来，诸事便可进行。
书店工作倾向，也已计及。我想最好范围略宽，为科学、思想、文艺的传播机关。
你的意见如何？何日归来？甚为系念。回信仍以复旦转为便。因为我也许要搬家。即祝
你们好！
陈望道 三月四日（十七年）
三
馥泉兄：
连接三函，敬悉一切。我总是忙，急急于应付目前的杂务，不能即复；此函因需辩解，又得告诉你我的住址，预备你回来时可以早一刻见面，却不能不复了。
我先将地址告诉你和自新先生，我现寓……离内山书店不及百步，由窦乐安路进来即是。
再谈书店，新近开的又近十家，如金屋、阳春，晓山、人间、爱的、真美善、嘤嘤、爱文、南华等。我以为我们要在这小书店如毛的当中，有点特色，本钱似应大一点。不知你赞成不赞成别人凑点股。如果赞成，我们可以一万元开门。股本只要你赞成，这边就可以进行招。因你托我做事的风声露了出去，颇有以前在中学时代就迷信我的旧同学，几次来问我，到底负责干否，如果干只要你赞成，他亦颇愿附股。那人自中学毕业后，即为商，但与我的思想似还能相通，虽然我们不见已有十年了，这次他陪儿子来考大学，才得相见。又傅东华亦说拟付数百元的股。
我说乱拉人的话，因你不曾告诉我拉某人而我从人处却闻得你拉他了。我深恐我不知而你已拉者尚甚多。如此则我自己即使无问题，我所邀约者或亦不愿结集，我在这边鼓吹成的一点空气也许即要幻灭了。我所以觉得可危，并非我要排斥人，实因国内学者文人新近分化甚烈，交战亦杂。你如在国内，我信你是十分留心的，现在国外，或者不免有隔膜的地方。所以对于人的一层，最好你回来我们共商最妥。不过附股的话，想请你先行回复。
杂志，我们也想等你回来之后再进行。因这种事似乎不需多少筹备工夫，而且也得要你来做中心才有勇气。编辑既系广告性质，似乎由社出名最好。形式排法，到时我当悉心计划。
总之，你回来才有头绪！
店名觉得大江亦不好，最好另外想一个。以现在环境而论，你那名亦不能动人心神，亦得再想。我如想得好名，当再函商。
望道 六月二日（十七年）
四
馥泉兄：
来函读悉。
我的意见最主要的有二：
（一）资本最好能筹足一万元再开办。以小资本试办，在出资者自较稳当，但好书即不易得。因好书多不肯冒险也。前有冯君附股之议，我似认为附股较好，亦以吾兄只有五千元之故。此层甚重要，请兄详思。
（二）办杂志起初必须贴钱，慢慢使它自立，书店并可揩油登广告。现今各杂志都出稿费，多者且在五元以上。就是创造社，现在也不能无费取得文稿，故亦皇皇登着招稿广告了。开明的《一般》，起初只以一百元包给立达学会，就只学会有稿。现因干不下，亦已登有招稿广告了。
我的计划书铺，有一大方针：即经济条件与人同等，而以我们质上量上的努力竞胜它。
我以为，反此原则，一定是要失败的。以一万办，即以资本博人信任；以钱换稿费，更明显是上述原则的应用，不必说的了。此层如何，亦请详思。
其余我都无什么重要的意见，约说起来：（一）杂志我赞成你去办，要否雇人可由你全权决定；（二）亦不妨取点薪水；（三）书店名我们当面再谈，但必取旧式似可不必，旧式的通行券，不过一年定须作废的了。年来我于政治经济颇极注意研究，你可以信我的话的。
我总是很忙，笔谈不能详。即请你和自新姊二位均甚安好。
望道 八月四日（十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