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历8999年。
大秦帝国北部,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绵延不断的群山如同无数条银蛇般游舞向苍茫大地的尽头。
秦关城。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挤满了阴沉的天空,在宽阔平坦的大街上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翌日。
雪停,但天气却并未好转,乌云遮蔽了天空,没有丝毫明艳的光芒,灰蒙蒙的一片,如同夜幕一般,又好像是在酝酿着下一场惊人的暴风雪。
祁府,朱红色的大门外。
尺余厚的雪地里,立着一个雪人,也不知是谁家调皮的孩童所堆。雪后的世界静谧无比,没有一丝声响。可是奇怪的一幕发生了,现在没有风,更没有一个其他人,天气依旧寒冷,温度低的吓人,但是雪人居然自己晃了晃,夹杂着几根枯草的头颅摇了摇,身上的雪便开始不断地“簌簌”下落,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吱呀!”祁府沉重的朱红色大门被推开一道小缝,从门内走出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孩。
女孩仔细打量着冰天雪地,碎琼乱玉般的天地,心中不禁一阵愉悦,踏着款款莲步来到了雪地中。
“咦?!这是谁家孩子堆的雪人?还真是……”女孩手中端着一个铜盆凑近了雪人。
“呀!”的一声惊叫,女孩花容失色。
街道正中的那个“雪人”忽然剧烈抖动了起来,就想要活过来一般。
“你是?”女孩紧紧的攥着手中的青铜脸盆,大着胆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这是她才发现眼前并不是一个雪人,而是一个身上积满了雪的老人。
“哎呀!祁朴老伯,你抱着祁锋小少爷在雪地里跪了一整天?!”女孩声音之中透露着不忍与焦急,眼前的“雪人”正是昨日暴风雪来临之前被祁府驱逐出的族人祁朴老人和幼儿祁锋。
“雪,雪儿,我要见大夫人,见大夫人!”祁朴老人瑟瑟发抖地拨开雪儿搀扶他的手,断断续续微弱的说。
“祁朴老伯,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你还不了解大夫人吗?”雪儿于心不忍,昨天他们还是府中重要人物,而今天却在这里受如此苦难。
雪儿哀怜道:“你还是带着祁锋少爷离开吧!他怎么受得了这三九严寒啊!要是冻坏了……”
“还麻烦雪儿姑娘帮我通报一声,只求大夫人一见!”
老人祁朴面色青紫,紧紧的抱着怀中孩子道:“不见大夫人老朽就长跪不起!”
可怜的祁锋少爷,雪儿心中哀叹,一道挣扎后还是答应了。
“好吧!我试试!不过要是大夫人不来,我也没办法,那你就快快的找一暖和地方,可别把可怜的祁锋小少爷冻坏了。”雪儿姑娘恻隐之心萌动,于心不忍,拾起跌落在雪地里的脸盆转身快速回到了祁府中。
……
祁府内传出一阵错杂的脚步声。
一身锦绣绸缎的雍容华贵的中年妇人带着七八个虎目怒瞪的彪形大汉走了出来大门,这妇人便是祁府的实际掌控者,大夫人。
“祁朴,该给你的都给了,你还丧在这祁府大门前做甚?”大夫人侧身站在门口,冷眼睥睨,其实她知道他并不用带这些下人来,因为有些事是没得商量的。
祁朴的身子如同触电般的猛的一震:“我只是想替我儿讨个说法!”。
大夫人轻蔑的一笑:“你的儿?祁郝?”
祁朴点头道:“对。”
大夫人沉眸道:“那是命,命是没有说法的。”
祁朴浑身颤抖那是愤怒还是悲伤?
“我的儿!”苍老的声音满是悲戚,失去孩子的痛苦到底该如何形容?为什么他们的心比这腊月寒冬的冰雪还冷?
“我儿祁郝用他的命换了你儿子的命!在你口中就这么一文不值?”祁朴头上的积雪在下落,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的心在滴血。
“哼!所以说那就是他的命!”大夫人呵道,毫不在乎。
“不,他命不该此!”祁朴低吼道。
大夫人蛾眉一竖:“能用他祁郝的命换我儿的命,那是他的荣幸!又有什么该与不该?!”
祁朴面色骤红,“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在大夫人看来,他祁朴的儿子的命就真的这么,不值一提?
“哼哼!他没了爹,可不能再没了祖父不是?!唉!真可怜。”大夫人瞥了一眼祁朴怀中的孩子,冷声笑道。
沉默,万籁俱寂。
“你,要为他续命!”祁朴声音很坚定,铿锵有力,人虽老了,但气势不衰,直逼大夫人。
大夫人脸色并不好看,只是这件事不是她能说了算得,她也只能阻止,也只能这么做。
“嗯?”大夫人身后的七八个彪形大汉齐声威吓,震的门楼上悬挂着的冰棱“噗噗”直往下掉,撞击的粉碎,溅起无数冰花。
“笑话!”大夫人勃然大怒,闻言面色煞白:“老匹夫,你在胡说些什么,就是仙人也不可能复生死人!难道你要让我把命还给祁郝?”她没想到祁朴会提出这么个要求,在她看来这糟老头简直就是不可理喻,痴心妄想。
“死者自然不可复生,但生者……”祁朴低头看向怀中的幼儿,口中含血说到。
“哦~?!哈哈,好啊!”大夫人笑道,祁朴怀中的孩子祁锋不就是死去的祁郝的生命的延续吗,不就是生者吗?她也终于明白了祁朴为何要来讨个说法,不就是因为自己把这爷孙俩赶出了祁府,让他们没有了生存之地,虽说这祁朴也曾拜入修仙门派奈何年岁已大,岁月的侵袭下曾经的修为也所剩无几。
“祁锋是吗?”大夫人眼角一挑,阴狠地盯着祁朴和他怀中的孩子。
祁朴老人迎上无力的点点头。
“那你快死吧!你死了我就会好好培养他的,让他忠诚的为祁家效力,你看怎么样?”大夫人嘴角微扬,居高临下,她这是在激祁朴。
“咳咳,咳咳……”祁朴猛烈的咳嗽起来,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喘息声。大夫人的威胁之意是那么的露骨,他又如何听不出?
“夫人?”小雪乞求,眼中满是泪花,她虽然看不下去但是也不敢明说,大夫人的手腕之力是她一个小丫鬟所不能承受的。
“闭嘴!”大夫人厉声。
祁朴未语,面色惨白。良久后,他抱着祁锋吃力的站立起来,身子一阵晃动,摇摇欲坠。
“祁老伯,你慢些。”眼角挂着泪花的丫鬟雪儿见状跑了过去,家族的纷争她看不懂,即使看懂了也无济于事。
“呵呵,这就是命吗?好一个命!好一个命啊!今日我祁朴和我怀中的孙儿祁锋便与你祁家断绝关系!势不两立。”祁朴惨笑。
“哇!”的一声,祁朴怀中的幼儿仿佛感到了祖父的痛心,呱呱的哭了起来。
“雪儿,回来!”大夫人立马寒声。
雪儿身子一震,立在了雪地里,泪水生生融化出了脚前的一片雪。
“雪儿,谢谢你,快回去吧!”祁朴面色苍白,微微一笑,要是再过了估计这小丫鬟也落不到好下场。
“那个地方的人说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这件事,你我更不能,而且我们也惹不起!”大夫人丢过一个包裹道:“你们好自为之,这是那个地方送过来的,你儿子最后的遗物。”
……
雪停,或许是老天无情,让他们面对残酷事实。
雪停,或许是老天有情,让他们不冻死在这里。
……
“哐!”沉重的碰撞声传来,朱红色的大门紧闭。
祁朴枯老孤零的身影缓慢的转过身来,仰天长叹,看着雪花兀地再次落下,又一次充斥着天空,如同千万把雪亮的刀刃扎下。于此同时,漫天雪花中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淡金色流光极速自天空划落,坠到了秦关城外。
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延伸到了城尽头,雪覆盖了它,无影无踪,单薄的身影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化作了一个黑点。
……
三天后,万里晴空,暖阳冉冉。
秦关城外东方的山林中,雪落的最深的地方,一间茅草屋无声的矗立。
茅屋中传来一声有些癫狂的叹息,“命吗?哈哈,哈哈哈!希望这也是命。”不知是苦还是乐,是祸还是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