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历尽波折和磨难,但焕文和堂姐的婚礼,总算如期举行了。按照约定,焕文和堂姐会先在蒋家拜天地,然后直接坐汽车去喜来登大饭店。
这一日天还早,我们一家人就早已经起床准备了。大伯特意去蚨瑞祥做了身新的长袍,外面配了一件大伯母给他缝的夹袄,整个人精神抖擞,站在门外招待宾客。大伯母则在堂姐的房间,陪着堂姐身边,陪她度过在娘家最后的时间。我本来也应该陪在堂姐身边,但又觉得大伯母和堂姐肯定有些体己话要说,便拉着世宗到厨房去帮忙了。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嘴馋,想吃些好吃的。
我指挥世宗偷了一盘子牛肉之后,两个人躲在后院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正吃的开心,迎面见到璟文,一个不小心,肉刚好卡在喉咙处,怎么也咳不出来。“咳……咳……咳……”世宗也看见了璟文,吓得急忙跑掉了。
璟文见我呛的脸都红了,吓了一跳,连忙端了水来与我。又细心的帮我拍背。我一口气下去,已见杯底,“你吓死我了。”
“蒋二小姐还有害怕的东西?我只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我白了他一眼,“你不在前厅等着看新人拜天地,跑到后院来做什么?”
叶璟文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帮我拍着后背。我被他认真的样子吓到了,用胳膊碰了碰他,“我问你呢,怎么到后院来了。”
他这才放开抓住我的手臂,“母亲派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我小声嘀咕了一句,“派你来做监工才对。”
一字一句都落入璟文的耳朵里,他双手环胸,看着我,居高临下,“你好像对我母亲很有成见。我母亲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她心地是好的,我希望你不要因为你姨母的原因就对她有成见。”
想不到我这名义上的表哥,对她母亲倒是极维护的,我只能装傻笑笑,“好,我们快去前院看看吧,时候差不多了,焕文他们快来了。”说完他就被我拉着,朝前院走去。
果然,我和璟文回到前院时,亲迎的队伍刚好来了。姨父名扬SH因此焕文的迎娶队伍也是异常隆重,由男方这边抬着八抬彩轿,这是亲迎的最高规格,民国以后,平民娶妻已很少用到花轿,改用马车或人力车等更便捷的工具,但奶奶坚持祖宗礼法不可废,而姨夫也乐于显示自己的身份与财力。轿衣是上好的红色的绸缎,上面用彩色丝线绣着“百年好合”,轿顶金漆龙凤飞舞,取义“龙凤呈祥”,至于罩轿子的帷子也是大红的彩绸,金色的丝线绣出富贵花卉和百子图,意为“花开富贵”和“百子千孙”。更夸张的是,抬轿子的八个轿夫都是“全和人”。何谓全和人呢?就是上有父母,有丈夫,膝下有儿女,这样的才叫全和人,人们娶妻生子,总少不了他们,图一个吉利。轿前轿后还配有,对彩旗,对唢呐,对铜锣,对高灯随轿而行。队伍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好不热闹。只见焕文头戴呢帽,身着袍子、马褂,立于十字披红的高头大马之上。仔细一看,他的怀里还抱着只白鹅,据说,这个鹅代替的是鸿雁,因为古人认为鸿雁是从一而终的,是婚礼的吉祥物。再说那鹅被束缚住双脚,又被焕文抱在怀里,也不安生,挣扎着想要跳出去,“鹅……鹅……鹅……”的乱叫个不停,围观的人们也笑个不停。
不多时候,堂姐被前簇后拥的从楼上搀了下来,堂姐的头上顶着红色龙凤呈祥的盖头,上身穿着大红的的缎袄,金线绣的是两只交颈鸳鸯,下身是红色的百褶长裙都是奶奶用自己出嫁时的衣料改的,可见奶奶对堂姐的重视。仪式是在蒋家祠堂举行的,隆重而别开生面,长辈们笑的合不拢嘴,观礼的人们也都喜气洋洋。只听那司仪高喊:
“新郎新娘进香。”焕文和堂姐从通伯和张妈手中接过香。
“跪,献香”待他们跪下后,通伯和张妈又从他们手中接过香,插到供奉蒋家列祖列宗的香炉中去。穿着笨重繁复的大红喜袍的堂姐,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却听那司仪又喊道:
“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焕文和堂姐二人又起身跪下,如此重复三遍才算罢休。终于到了这最重要的三拜。
“一拜天地”代表着对天地神明的敬奉。
“二拜高堂”象征着孝道的体现。
“夫妻对拜”意味着夫妻相敬如宾。
二人在蒋家行过礼后,我们一行人送堂姐和焕文到门口,奶奶立于正中,嘴里不住的说道:“好,好,好。”大伯母眼里已有泪光,扶着伯父的肩膀,别过头去,不忍心看。母亲拍了拍堂姐的肩膀,而我则因成人之美而无比喜悦,璟文见我一脸艳羡的样子,“你该不会也想嫁人了吧?”
“我?我看是你想娶妻了吧?”转瞬又像意识到什么,的确,如果没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现在娶堂姐为妻的该是璟文,就算罪魁祸首不是我,但我绝对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璟文像是什么也没听见,用手转过我的头,“好好看婚礼吧。”
堂姐和焕文坐着汽车离开后,我们一行人也匆匆赶往喜来登大饭店。待我们赶到时,整个宴会厅已接近坐满了,姨夫果然很有威望,一场婚礼,整个SH滩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焕文已经换好了衣服,跟在姨夫身后,招待来宾。焕文本就相貌不凡,此刻在一身白色西装的映衬下,更加光彩照人。我朝焕文眨眨眼,然后蹑手蹑脚的走进会场。
虽然我们娘家的亲戚不多,叶太太仍旧特意留了一桌给我们。大伯母注视着桌上的餐具,不由得发出感叹,“这餐具真是银的吗?亮的直晃我的眼。”大伯父拍掉大伯母摆弄餐盘的手,“别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少给蒋家丢人。”
我瞄准了桌上的四喜丸子,刚要下口,就被母亲揪住耳朵,“你是你堂姐的伴娘,坐在这里干嘛,快去帮她招待客人。”
我忙活了一个早上,居然连口肉都没得吃,只得气鼓鼓地去找堂姐。堂姐已经换好礼服,红色的真丝旗袍及膝,领口处镶嵌着金丝盘扣,飞舞的龙凤张牙舞爪与头上的髻交相辉映,高贵又不失典雅,不得不说,叶太太选礼服还是有些水准的。堂姐看见我,赶忙招手,唤我过去。
原来堂姐在向来宾敬酒,本就不胜酒力的她,如何招架得了,然而推辞又不礼貌,只好找我来做她的救援,但遗憾的是,我也不擅长喝酒,为了不让外人看我们蒋家的笑话,我只好硬着头皮挡起了酒。
“蒋二小姐真是好酒量,再来一杯。”不知是焕文的哪位朋友,外表斯斯文文,却始终抓住我不肯放。推杯换盏之际,我已记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说什么也是喝不下去了。
“不行了,我真的喝不下去了。”我奋力推辞道。
突然,有一人从座位中撺出,紧紧攥住我的左手,我吃痛得很,松开紧握的手掌,一块手绢从左手掌心掉落,“原来不是蒋小姐不胜酒力,是手绢——醉了。”
顿时哄笑声四起,我又急又羞,脸红到了耳朵根,恨不得钻到这大理石地板间的缝隙里去。我猛然间抬起头,发现眼前拆穿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在焕文家,偷看我换衣服的登徒子!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我本来还想着,大发慈悲放过他,他竟然自己撞到枪口上了。我假意认罚,拿起酒杯,倒了满满一杯,“各位,碧雯给大家陪个不是,为了不扫大家的兴,我自罚一杯。”那登徒子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心里却恶狠狠地想到,一会儿就有你好看,我仰头一饮而尽,酒却没有进到我的胃里,我将他们含在嘴里,瞄准了他…然而,他一下子看穿了我的小伎俩,一只手握住住我的肩膀,猝不及防的,我一口咽下了嘴里的酒。我只觉得嗓子处干辣的厉害,像火烧一般,我狠狠剜了他一眼,他却好像没有看见,假惺惺的赞扬道:“蒋二小姐,为人果然爽快!”周围的人居然为我鼓起了掌。
也许是酒意微醺,也许是因为害羞,我脸红得厉害,找了个借口,朝卫生间走去。果然是不胜酒力,一走到卫生间,我就吐了起来。因为本就没吃什么,又喝了许多酒,此时胃里面已经排空了,我强作镇静的洗了一把脸,朝大厅走去。
余光中看到一个人影斜倚在门口,我抬头一看,不是别人,就是我的仇人。我假装没看到,准备绕开他,他一侧身子,伸出一只手挡在我面前,我缓缓吐出几个字,“好狗不挡路。”
他嗤的笑出声来,“你是仙人掌吗?怎么浑身都是刺?”
我冷笑一声,“你若不来招惹我,怎么会沾上刺呢。”说罢准备绕开他,走出去。
他伸出另一只手挡在我面前,我被他禁锢在双臂之间,表情变的有些不自然,“蒋二小姐,你不太友善啊。”
我还是强装作镇定,不让他看出我的狼狈,“友善这种东西,我劝你还是不要奢望了,我现在能和你说话,不过是因为家教罢了。看你应该是焕文的朋友,不想彼此之间太难看,我劝你还是让我过去的好。”
他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并没有打算放我过去,“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我也着了急,一把推开他的胳膊,“我管你是谁?”逃也似的离开了他的身边,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刚刚明明是自己话语上占了上风,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我有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
后来的整场宴席上,我再没有遇见他,也许是他被我的话伤了自尊,有意的避开了我,不管怎么样,能与他摆脱纠缠,这确实是我内心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