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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乱棒兔肉

1939年的春天,国画大师张大千受福川银行总裁陈国栋的邀请,来到了四川郫县,要在这里开一场个人的画展。四川是民国政府的大后方,虽然关里关外饱受日本鬼子铁蹄的蹂躏,可这里,还勉强能称得上是乱世中的一方净土。

张大千先生一行6人,还随行携带着几十副最近的新作,张先生来到郫县后,就被陈国栋安排住在了千竹山上的南院别墅。对大千绘画艺术极为痴迷的陈国栋作为地主,招待得自然十分殷勤。张大千第二天早早地起来,他穿上自己招牌似的青布长衫,走出了卧室,和在休息室中等候多时的陈国栋握过手,张大千说道:“不知陈总裁把举办画展的地方选好了吗?”

陈国栋急忙推开别墅的雕漆木窗,透过芊芊的翠竹,他用手往山下一指——隐约可见山下一座高大的黛瓦建筑,那就是郫县政府的礼堂啊。陈国栋已经和郫县县长张寻打过了招呼,在宽阔的县礼堂里举办画展,这主意不错。张大千吸了一口千竹山湿漉漉的空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张大千要到郫县举办个人画展,这轰动的消息被县报上了个大头条,县里工商各界的头面人物欢心雀跃,谁都想见见这位饮誉民国画坛的奇人啊,画展举办的当天,3千多名郫县的各界人士,已经把县礼堂围得风雨不透了。

县长张寻先致了一段热情洋溢的开幕词,然后和张大千一起,给画展剪彩。

张大千的足迹遍布全世界,其作品不仅有汉唐壁画的千年古意,又融入了世界各种流派的多样画风。无论是山水还是人物,只看得参观者如醉如痴。

没想到画展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陈国栋也是满心欢喜,他急忙向谈笑风生的张大千表示祝贺。张大千还没等说什么,就听县礼堂的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敲打锣鼓的声音,张大千迈步走出礼堂一看,只见对街的川龙大剧院的门口上打着一道横幅,用红绸子做成的横幅上,写着一行大字——郫县着名画家骆朴子百兔画会!

张大千气得捂着胸口,连声咳嗽。这个狂妄的骆朴子可是犯了举办画展的大忌讳了,任何一位画家举办画展,其他的画家都不能去唱对台戏,要知道这是行内的规矩,如此公然挑衅,分明是没把张大千放在眼里啊!骆朴子一定是想借张大千的画展出名,可他这么干纯粹就是画痞的行为啊。

张寻和陈国栋急忙去交涉,没想到年过花甲的骆朴子眼睛一翻,冷笑道:“民国的法律哪条规定——只许他张大千举行个人画展,就不许我骆朴子自己办小型画会?你们也管得太宽了吧!”

看着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从川龙大戏院里出来,张大千摇了摇头说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去吧!”

慕名来观看张大千画展的郫县各界人士无不瞧着新奇,看完县礼堂的画展后,就顺路拐到川龙大戏院去看骆朴子的百兔画会。要知道很多人根本不懂艺术,看画也就是瞧一个热闹,骆朴子画了一百种世界各地的兔子,什么非洲狐兔,澳洲的鼠兔,美洲的斑纹兔,这些活灵活现的兔子贴近老百姓生活,可比张大千高雅的国画吸引人多了。

看着对面川龙大剧院看兔画的人越聚越多,张大千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狂妄的骆朴子一见自己画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竟把门口的横幅一换,那上面的字写得火药味就更浓了——国画手折戟郫县,骆朴子扬威西川!

张大千气得一挥手,县剧院的画展不办了,关门回家省得受这份闲气。陈国栋这脸上挂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对张大千赔礼道歉。张大千把手一摆,说道:“骆朴子举办百兔画会是他个人的事情……对于陈总裁的盛情招待,我张大千感激还感激不过来呢!”

陈国栋为了表示歉意,非得到郫县的川味酒楼给大千先生摆一桌子不可,张大千最后实在盛情难却,说道:“陈总裁就设一个家宴吧,到时候我一定光临!”

陈国栋急忙回家准备去了。要知道陈国栋可是郫县的首富,后厨做菜的大师傅曾经是成都得月楼的掌勺,他的名字叫金老三。

金老三不仅精通川菜,而且对全国各地的名菜都有研究,听说要为闻名遐迩的张大千先生献艺,他自然满口答应。三天之后,一切准备就绪,陈国栋开着自己的奥斯丁小汽车,把张大千接到了家里。

陈国栋陪着张大千落座,后厨的金老三使出了浑身的解术,一时间刀勺齐响,一道道制作精美的菜肴如流水般传了上来。

张大千可是一位美食家,刚开始还是客客气气,浅尝辄止,到了后来几乎是杯箸不停了,特别是金老三的拿手好菜鳇鱼飞鲨翅,更是吃的张大千连连点头,不住声地叫绝。

张大千吃着吃着,忽然,他望着刚端上来的一道色香味俱佳的——蚝油凉拌乌涂肉,愣住了。这道蚝油凉拌乌涂肉本是江浙的名菜,乌涂肉其实就是黑兔肉,经过蚝油的凉拌后,不仅保持了黑兔肉的原味,而且又有蚝油的鲜香,实是佐酒的最佳凉菜。

看着张大千直瞧乌涂肉运气,陈国栋后悔得真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光,要知道张大千这次画展办得不成功,都是骆朴子的百兔画会给闹的,在餐桌上出现了兔子肉,这不纯属填乱吗?

张大千用象牙筷子夹起了一块兔子肉,放到嘴里,轻轻地嚼了两下,又吐回到桌上的口碟里。陈国栋还没等赔罪,张大千皱着眉头说道:“陈总裁,您把做菜的厨子叫出来,我有话说!”

陈国栋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去叫金老三。金大厨一听自己做的蚝油凉拌乌涂肉闯祸了,急忙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前厅,两手搓着围裙,嘴里一个劲地向张大千道歉。

没想到张大千呵呵一笑,说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这样紧张!”原来这道江浙的名菜做法和用料都没问题,问题就出在时候不对上了,要知道现在正是春季啊,兔子狂吃嫩草,只吃得兔肉中都是草腥味,任你厨师再高明,用蚝油凉拌也是无法掩盖兔肉中的异味啊!

陈国栋用筷子尝了一口,果然盘子里的兔肉有一股淡淡的草腥味道。金老三被说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张大千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兔肉别扔,你再想想办法,看看用什么招儿能把兔肉中的草腥味道去掉呢?”

金老三不愧是西川的名厨啊,他端着盘子,回到厨房,先往沸腾的滚油里加上了红尖椒,然后把兔肉放到里面用辣油去腥,接着把红尖椒和兔肉齐捞出来,又加上了金针蘑进行煸炒,尖椒鲜红,金针蘑嫩黄,兔子肉雪白,等他把这道谁也没吃过的新菜端上来,不仅陈国栋,就是张大千也是眼前一亮啊。

两个人重新尝过兔子肉的味道,张大千一竖大拇指,赞道:“好,金师傅的手艺果真一流啊!”

可是这道新菜总得有个响亮的名字啊,金老三和陈国栋研究了半天,什么蚝油兔肉,红椒兔肉都觉得俗气,最后两个人把目光都齐聚到了张大千的身上。张大千先夹了一块兔肉放到了口碟里,然后把红辣椒放到了兔肉的左边,再把金针蘑放到了兔肉的右边,张大千笑道:“两位看这辣椒和蘑菇像什么?”

这两样东西分明就是两根小棒子啊,张大千给这道菜起的名字是——乱棍兔肉。

这名字起得太好了,真是切合实际啊。陈国栋心里也恨不得一顿乱棍,把那个画痞骆朴子打个半死啊。一场家宴,宾主尽兴,特别是一盘子“乱棍兔肉”被两个人吃得一点不剩!

等把兔肉吃完,张大千拍手笑道:“我想出对付骆朴子的点子来了,明天我们的画展继续进行!”

第二天一大早,陈国栋就早早地来到了县礼堂,他也想知道张大千要用什么办法对付骆朴子啊。

春风得意的骆朴子这些天借张大千扬名,成功地举办了自己的个人画展,又加上郫县县报连篇累牍地报道,他俨然已经成为超过张大千的大画家了。那一百张兔子图,在前几天竟被几个外地人全部高价买走了,骆朴子这次真的是赚了个钵满盆平啊!

一见陈国栋的奥斯丁停在了门外,张大千的几名弟子把县礼堂的大门打开,陈国栋刚走进去,当时就愣住了,只见一面墙上挂得全部是骆朴子画的百兔图,只不过那些兔子图上都被加上了人物,有的是一个古装武士,有的是一个现代猎人,有的还是一个总角的顽童……他们手里无一例外地持着一根大棍子,都朝兔子的头上都狠狠地打了过去。

再看画上的提款,所有兔画的画名都被改成了《百击倭兔图》。这批画改得太好了,一时间,这批意义非凡的《百击倭兔图》在郫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三天后,张大千把自己的画作和改好的兔击图全部义卖,所得的善款都通过福川银行转到了抗日前线最需要的地方。

骆朴子是最后得到消息,他万没想到自己的画竟是被张大千派人收购去了,他怒气冲冲地赶到了义卖的现场,看到自己的兔画竟被张大千改成了《百击倭兔图》只气得他“嗷嗷”地一阵乱叫,还没等他朝张大千讨还公道,对他不屑一顾的张大千竟把义卖的善款都捐给了抗日的最前线。

骆朴子臊得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先是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了自己两个大耳光,然后对着张大千连连拱手赔罪道:“张大师,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照您比,我真他娘的不是人了!”讲完,他把口袋里的存折也掏了出来,把卖那一百张兔子画的钱也全部捐了出去。

张大千请骆朴子到陈国栋家吃了一顿“乱棒兔肉”,兔肉吃完,骆朴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非要拜岁数比自己小了一大截的张大千为师。是啊,若论画技,两个人相差也不是很多,可是他的境界和张大千一比,那可就是相距十万八千里了。

这顿“乱棒”打得好啊,终于把他这个老顽固打醒了,骆朴子不仅在画技上要像张大千学习,更要学习的是他那种忧国忧民的精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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