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之时，窗外是早春夜里缓缓拂过的微风，幽冷而清冽，庭院里的一切朦胧得看不清轮廓，唯独可以清楚地看见窗外的那几树白玉兰开得极好。
曾经所有熟悉的事物笼罩在这个月影婆娑的夜里，明天，就是离开这个熟悉地方的时候了。
天气正渐渐回暖，但是这个庭院的风景依旧如冬夜里那样，院里白色的玉兰更是为明日的别离增添了一股冷意，唯有这庭院里的一间小房子的窗里，透出来些许暖人的微光。
窗前，有一面明晃晃的铜镜，映照着一个女子的面庞，她的神色娴静而淡雅，尽管是深夜，却也并无一丝倦意，神色平静得像是一株空谷幽兰，另一个女子站在她的身后替她梳着头发，用娴熟的手法挽起一个如云一般的发髻。
“明日便是帝君大选了，想来必是颇为热闹的，真激动啊！”后面站着的女子话语里充满激动，她头上梳着少女的发髻，神色并不似镜前这女子一般清淡：“真想早点看看那合欢城中是什么样子的。”
“那合欢城不过是个锁住女人的牢笼罢了，我倒不对此做什么期待。”镜子前坐着的女子抚平自己额前的头发，她的额间，是一枚白花的印记。
“姐姐，你真没意思，明天我们便要进宫了，我可是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呢。”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期待，如果不是此次所有官家的女儿全部都要进宫参加选秀，我倒是不会做什么期待的。”她微微侧过头：“原欢，入了宫，你我便都是帝君的女人了，以后便不可再以父母的女儿自居，可听明白了？”
“那还得选的上才行。”那个叫原欢的女子笑道“不过姐姐那么漂亮，肯定冠绝整个皇城了吧，我就不一定了，万一帝君看不上我，先把姐姐召进了宫里，到时候姐姐在宫里服侍帝君，我就在家中服侍爹娘，姐姐也不必担心自己不尽孝道啦。”
“傻丫头，尽胡说！”镜前的女子也随着原欢笑了，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如水泻下的长发：“原欢，梳头这种小事叫月明来就好了，何需你亲自动手呢？”
原欢摇摇头：“这可不行，明天是你我的大日子，这么重大的日子，发髻怎可疏忽了？”
说完，原欢又凑到姐姐耳朵前，说道：“姐姐你可知道，听说啊，帝君从登基上位之日起就整日忙着四处征战，有人说，帝君是不喜欢女人的，也难怪皇后得他多年冷遇……”
“你从哪里听来的？”
“哎，姐姐你看，福元上次不是当马夫随爹进过一次宫里吗？可惜下人是不能正眼看帝君的，要不然真想问问帝君长什么样子，我猜呀，该不会是跟爹一样一板一眼的吧。”
“那你直接去问爹不就得了？”那个女子捂嘴笑道。
“哎呦，姐姐你也不是不知道爹那性子，这么多年，他评论帝君的话连十个手指头都不到，我要去问他，想来他也是不会说什么的。”
“到时候你成了帝君的妃子，帝君长什么样子不是天天看吗？而且现在是大半夜，明天怎么也要忙上一天，你不去歇息一下吗？”
“姐姐又取笑我，说我不去睡，你不也还坐在这吗？而且明天那么值得期待，今晚怎么可能睡得着？”
“也好，那么今夜我便陪你一同吧，你帮我弄好发髻后，我也帮你梳头发。”镜子前的女子露出温和沉静的笑容。
“嘻嘻”原欢发出一阵微微的笑声。
“怎么？”
“弄得像是我要嫁人了一样。”
“傻丫头，若你再能晚两年入宫就好了，你这性子，进了合欢城那种是非之地，怕是要惹出多少祸事来，到时候姐姐我可不帮你收那烂摊子。”
原欢嘟起了嘴：“我才不要晚两年入宫呢，让姐姐你早我两年占到便宜。”
那个女子不言语，只是摇了摇头。
大半夜过去了，原欢还是忍不住在天快亮的时候睡了一会。
那个女子只是静静陪在她身边，看着窗外曾经熟悉的景色，一想到自己入宫后，怕是终身都要呆在宫中，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不禁愁从心底来。
自己倒是不求天家富贵，只求姐妹二人平安就好。窗外刮过一阵风，吹得院里的花草颤动，发出萧瑟的声响。她偏过头看了看窗外，侧脸白净得像初生的梨花，眼里尽是万种缱绻的情思。不觉中，身旁的原欢似乎小睡醒了过来，用嗫嚅的声音问：“姐姐，你进宫后，有什么愿望吗？”
“你呢？你先说？”
“我穆原欢要天天开心，吃遍美食。”她闭着眼，一边说一边笑。
“你这丫头，还做梦呢，做梦都只有这点出息。”
原欢摇摇头：“哪里，我早就醒了……到你说了，姐姐。”
“我穆水心只求父母安好，你我安好。”
“我以为姐姐你会许愿得到帝君的宠幸呢，姐姐你那么漂亮，帝君应该多多宠幸姐姐才是，倒是别让姐姐跟那个皇后娘娘一样，帝君十天半个月也不去她宫中一趟，多没意思啊。”原欢缓缓睁开了眼睛，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是极度认真的，她的眼睛在黑夜里睁开，仿佛闪着灵光的星辰。
原欢过了一会又沉沉睡去了，穆水心一直看着窗外静谧幽冷的景色，原欢的房间和自己的本不在一处，只是因为明日两人都要进宫参加帝君的大选，所以今晚原欢心情颇好，来自己这里睡，自己的房间是个清净的好地方，全然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但是就算是如此，穆水心也知道，为了两人进宫的各项事宜，只怕是整个家中的奴仆丫鬟们今夜都睡不好。
窗外的玉兰花期短，只怕自己走了不到两三天后便要全部凋谢了，就如同那些进了宫的女人一样。
“穆水心不求帝王专宠，只求君心似我心，便不负了这相思意了。”
天刚蒙蒙亮，马车行李都已经备好了，原欢的丫鬟流霜正在准备给原欢洗漱，她揉揉眼：“姐姐呢？”
流霜回答道：“大小姐早就梳洗好了，现在和老爷夫人在前厅。”
“嗯，那你快给我准备好梳洗的东西，我们也快去前厅。”
一切准备妥当后，两人坐上了前院的马车中，由于府上就在商原国都内，到皇宫不过一小段距离，但是还是忙坏了所有的家丁，老夫人在她们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到了宫中要注意的事情，说着说着，眼泪不自觉地就流了下来，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捧着两人的手，舍不得女儿离去。
“到了宫中，万事自保为先，后宫之中，虽然有地位的嫔妃不多，但是也不要去争抢，可明白？”
“娘亲你放心，原欢定然不会……”
“水心我倒是放心，就是放心不下原欢你啊……”
而两人的父亲倒是简单嘱咐了几句，但是目光里也满是依依不舍。再深沉的告别，终归也有尽头，两人还是踏上了马车，往宫廷前去。
进了宫中，若要再出来，那绝非易事，两人也是心知肚明。
半路上有几个随从甚至也开始抽泣起来，两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随自己进宫，穆水心的丫鬟是月明，穆原欢的丫鬟是流霜，两个丫鬟也是从小随着两个小姐一起长大，月明身材娇小，却别有一股灵气，而原欢的丫头流霜倒是沾了不少她的活跃之气，多年来，两个丫鬟倒是多少都被惯出一些脾气来，但是却也比别人了解两位小姐的性子，并且也还算懂得规矩。
本来穆水心担心宫中险恶，不要月明跟着去，想在进宫前给月明物色一个好人家，月明父母早亡，能找个好人家是最好的归宿了，但是月明拼了命想要跟穆水心一同进宫，穆水心最后拗不过她，才答应了她的请求。
一路上，多有行人看着两人的轿子路过，架势庞大引得路人羡慕不已，穆水心只是在轿中不管不顾，倒是原欢一时来了精神，一直在拉开帘子往外面看，还不时拉拉穆水心，讲讲自己看见的有意思的事情，那些街边叫卖的，搭戏台子的，说故事的。
这些，原欢也只是见过几次罢了，曾经家中有丫鬟提起过街边的说书先生，原以为这些说书先生都是学问大家，稀有得很，但今日一瞧，“学问大家”竟都是在街边随意地说着故事，配着一杯好茶。
“改日定要来听听这些说书人说的故事。”原欢说道。
时至日头朗空，两人才到达宫门口，抬轿人放下轿子，擦了擦汗。
原欢忙不迭地拉开帘子，看着眼前气势威武的红色宫门，不由得惊声赞叹其高大雄伟，即使自小成长在国都内，但是两人都从未见过皇宫的大门，虽然原欢也不止一次地想象过，但是想象之中的，毕竟也比不上真正见到的。
原欢远远看见从宫中走出来一个老嬷嬷，见她穿着的衣服是锦绣缎子织的，便猜测不是那宫中一般的掌事嬷嬷，她正在跟抬轿子的人交谈着什么，随后看见抬轿子的人塞了一些银钱给老嬷嬷。
原欢把看到的一切告诉穆水心，穆水心只是摇了摇头：“那必然是爹娘授意的，爹娘也只是希望我们今后的日子好过一些罢了。”
过了一会，老嬷嬷探着身子朝轿子处看了看，正好看到了正四处张望的原欢，原欢连忙缩了回去。
接着，家丁又抬起了轿子，走进了宫门。
到了宫中，原欢更是激动地看个不停，时不时会看到宫内的侍卫走过，或者是一些议论纷纷的宫女，走了一段路，家丁再次放下轿子，原欢便迫不及待地跑了出去，东摸摸西瞧瞧。
“小姐，奴才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你们就跟着陆嬷嬷走便是，陆嬷嬷会带你们到面见帝君的地方的。”家丁对原欢和穆水心说道。
“好，多谢了，你们便在外面守着吧，等选秀事毕，自会有人来通知你们。”穆水心缓缓从轿子中出来对几人说道，同时转向了陆嬷嬷，先行了个礼道：“烦请嬷嬷带我们姐妹到面见帝君的地方吧。”
那陆嬷嬷细细打量了穆水心一下，说道：“国都内竟然有小姐这么标志的姑娘，看来小姐必得帝君宠爱啊。”
“哪里，嬷嬷谬赞了。”穆水心回道，这时，原欢也过来了，直拉着穆水心的衣服说：“姐姐，那边有好多的小宫女在踢毽子呢。”
“踢毽子等会再看不迟，现在先去面见帝君，千万别一时贪玩误了正事才好。”穆水心对玩心不减的原欢说，原欢点了点头：“是，面见帝君的确是正事。”
“呵呵，两位就跟老身前去偏殿候着吧，先去那里候着，念到你们的名字后，自会有别的嬷嬷领你们前去。”
与家丁告别后，两人便跟随嬷嬷来到了偏殿，一路上，穆水心不言不语，也不四处乱看，倒是原欢耐不住性子，不时与嬷嬷交谈几句，有些言语倒还引得嬷嬷忍不住发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