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得知安睿候府前去探病的官员太多,便派了四名亲卫,在侯府前守卫。
一律大小官员,哪怕皇亲贵胄,全代拒门外。
而后几日,四名称职的亲卫自动过滤掉中宫及东宫内侍送上的礼品药材,只余其他的官员送来的东西全交给了侯府管家打理。
沐沂邯落的清闲,几日修养伤已经愈合,整日在府内逗鸟看书,品茗下棋,过的逍遥自在。
萧静好也回了潇沅小筑,因为上次不小心答应了他,所以至少该准备一下,好歹假装忙忙,不然就显得太不真诚。
其实根本的目的就是找借口离他远一点。
那天还是被傻里傻气的沐悉撞见,她慌乱中扯谎说才到就慌不择路的夺门而逃,余光瞥见那始作甬者居然还一脸无辜的望着她灿烂的笑。
后来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慌?
作为他的丫鬟,出现在他房间不是很正常吗?
况且是他把她当成了母妃死拽着不让走的不是么?
永安城那么多姑娘垂涎他,其中不乏天资国色的小姐,再看自己姿色平平,干干瘦瘦,他一定不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
可是昨晚的梦为何那么真实。
她下意识摸摸唇,似乎还留有他的温度。
梦里的他那么温柔,修长的手指拨弄她的头发,轻扶她额角的旧伤,他的唇香香软软,梦里的她尽情陶醉其中,不愿醒来。
摸着发烫的脸,这是怎么了,居然对他想入非非,这种男人能沾么?
沾他就是万劫不复,沾他就是和全城女子为敌。
想象被那么多女人拿着棒子追,哭天不灵哭地不应,该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她可不想这么快小命玩完,何况是断送在这个妖孽手中。
往后差不多月余,沐沂邯也似乎很把自己的伤当回事,乖乖留在雅园休养,也没再来找她麻烦。
相安无事的过了一个多月,转眼就到中秋。
宫里早传话酉时中秋宫宴,皇上口谕安睿候将养了月余,今日务必到场。
直至酉时过了,沐沂邯才带着沐悉懒懒散散的驾着他的琉璃蓬双辕奢华车驾往宫里行去。
踏入永和大殿,两首官员王侯均已到齐,此时沐悉邯姗姗来迟,一到便是众人的焦点。
禁足期没满的太子居然也在席间,正和旁边的礼部侍郎低声谈笑,见他来了忙起身迎他。
“冰蓝可算是来了,刚还和萧相谈起你来着,这月余真苦了你,伤可恢复的完全?真也该怪我该死!”
太子一脸自责,语气真诚,连“本宫”二字都换成了我。
沐沂邯揖手淡笑“可托了太子的福,哪能不好?”
一句话呛的太子哭笑不得,霎时杵在那只得讪讪傻笑。
圆滑的萧相忙上前解围,将二人拉入席位,左右席的几位大人也凑过来寒暄,无非关怀备至的问问伤势,虚情假意的盼他归朝。
左右应酬间,内侍高唱“皇上皇后驾到!”
所有人忙各自归席,跪迎天子。
章皇后挽着永宁帝缓缓步上高阶,居高临下的俯览众臣,目光远远的定在沐沂邯身上,意味深长的笑问:“安睿候静养月余,这伤可是好的通透了?”
沐沂邯抬首,嘴角轻咧从容回话“臣有皇后福音庇佑,伤再不好得通透,那就愧对皇上皇后了,臣自此更当全力效力朝廷,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永宁帝和蔼笑言:“这孩子,伤才好,说话就不知避讳,朕可指着你们这些年轻一辈来效力,可不要你粉身碎骨,只要你平安健康才能为朕所用,太子如是,你亦如是。”
说完示意百官平身,大家各自入席,众人举杯齐敬皇上皇后。
此时歌舞开场,宫宴进入高潮,一时间大殿鼓乐齐鸣,席间觥筹交错。
永宁帝的开场白给足了沐沂邯面子,同时也对皇后有所震慑。
于是乎,从头到尾皇后那强撑笑意的脸成了殿内所有人窃窃私语的目标。
沐沂邯落坐,被萧焕连连敬了几杯酒,琼酿下喉没多时便推说不胜酒力,拜过皇上皇后便带着沐悉匆匆离席。
回到侯府,此时暮霭涌上,初秋干爽的风扫动衣袂。
两人穿廊过林,沐悉跟着主子,只觉他脚下生风,一步快过一步,不禁暗诌“猴急样,赴宫宴也没见你这么急。”
沐沂邯远远的就见雅园院内透出朦胧的光,与平日高烛远照截然不同,竟觉心底豁然衍生一股许久未有的暖意。
步入院子,只见满目燃烛的灯笼,树上,桥拦,走廊,屋檐,竟挂满了形态各异的灯笼。
仔细看,居然都生动的画着动物的脸,只是笔法粗劣更显憨态可掬。
忍不住伸手把玩一只猫脸的灯笼,竟觉和她的模样像极。
一只小手努力在他眼前晃呀晃,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收回目光,但见眼前人儿小脸笑靥盈盈,头发编起两个辫子挂着鹅黄的流苏,额前的刘海可能长长了全挽进了发髻,露出整张小脸,竟觉从未有过的娇俏动人,特别是那双灵动如水的眼睛,闪动让人不能忽视的光芒,脸色比刚来侯府时白皙不少,也现丰满红润。
她穿着白色的棉布长裙,配鹅黄小坎肩,简单布衣穿在她身上朴实俏皮,竟生生比化了那些自以为的倾城倾国之色。
她笑指着他手里的灯笼,得意问道:“小老虎可爱么?我画的!”
呃……原来不是猫……
一旁沐悉不怕死的围着萧静好转悠几圈,嘴里“啧啧啧”平头论足:“丫头打扮一下,竟也是的美人,真看不出来,咱主子居然慧眼识珠,把你给捻回来。”
沐沂邯横他一眼“你那点眼水,那点嘴劲,也就配对晴香阁的春花评头论足了,她岂是你可评论的?”
沐悉一听,哭丧着张大脸哀求“主子,咱能不提那春花么,能翻篇么?年少轻狂的事谁没做过?错过?您真想拿这两字压我一辈子么?”
絮絮叨叨完,才发现他两早走远,忙屁颠屁颠的跟上去。
拱桥边的桂树下早摆好了酒席,全是些家常小菜。
“这个位子一眼能望见月亮,公子坐这里!”
小蜜儿选了个最好的位子请沐沂邯入座。
沐沂邯掀袍就座,其他人也随之入座。
小蜜儿大方举杯:“这杯敬侯爷,等下侯爷可要敬我家小姐几杯,为了候爷一句话,我和小姐可是忙活了大半个月呢!”
沐沂邯端杯一饮而尽,余光扫向身旁的萧静好,不知怎的,平日的洒脱今日荡然无存,一月未见,竟慌了手脚乱了情绪。
萧静好也被小蜜儿无心的玩笑弄的手足无措,只觉得那日过后两人之间的坦然渐渐变了味。
小蜜儿不明所以,只觉气氛沉闷,随口提议:“咱们别尽吃吃喝喝,多没趣,行酒令如何?”
闷头吃菜的沐悉忙摆手推却“咱爷们可不兴那些套,好好喝酒吃菜,行那花花玩意多事!”
沐沂邯却接话说道:“爷今儿还就想玩这花花玩意。”
小蜜儿得到授意,忙取来花签,请沐沂邯先来抽。
沐沂邯两指一捻,几人围过来看签文。
“山上风吹笙鹤声,山前人望翠云屏,得此签者可罚席间任意一人。”
几人面面相觑,空空就四人,他会罚谁?
沐沂邯拿起只银筷放桌上一转,那筷尖竟长了眼睛似的鬼使神差的对准沐悉停了下来。
小蜜儿兴奋的大叫,忙问侯爷该罚他什么。
沐沂邯两手一摊:“该怎么罚你们计较,本候只等着看戏!”
可怜的沐护卫就这样给主子卖了。
小蜜儿一把揪起沐悉,蔫坏蔫坏的笑“罚你作诗一首,要带花带月,不然就……”
沐悉认栽,点头哈腰:“得,叫你姑奶奶,我自罚三海碗。”
“不行,你想借酒遁,罚你酒是便宜了你浪费了酒,今天一定得念。”
萧静好幸灾乐祸的揶揄:“您就别过谦了好吧,您的文采那可是如滔滔江水黄河泛滥大江东去浪里淘沙,您那日的长赋《起还是不起》论,可是把我惊呆了。”
说完觉得不对。
哦,天那,今天没吃药啊,怎么蠢到自揭艳史,难怪身边这家伙刚刚喝茶好像被呛了。
沐悉还没会过神,萧静好猛的跳起一拍桌子喝到:“沐悉,是男人就上,娘气个什么?”
一声暴喝完美转移视线,萧静好得意坐下,继续吃菜。
沐悉给某人唬的一愣一愣,无奈只得硬着头皮上场。
单手背后,望天看月,有模有样的踱了半晌。
诶,真出来了!
得意的清清嗓子,大声念道:“腰花摆桌间,月亮挂天边。跟着主子混,吃饭不给钱。”
萧静好早已经毫无形象的将口中没来的及咽下的茶水喷了一桌子。
小蜜儿笑的一直叫娘。
沐沂邯给他一个朽木不可雕的失望眼神后便忙着给呛到的萧静好拍背顺气。
待咳嗽平息点点,萧静好便连连笑骂:“作死,作死,你来条麻花也文雅点,亏你想的出腰花。”
沐沂邯不咸不淡的讽道:“他有什么想不出的,跟着我这主子也只是吃饭不给钱,倒真真委屈了他。”
沐悉饶头干笑,献媚的凑向沐沂邯:“主子,您没听过民以食为天么,您就是我的天啊!”
沐沂邯揖手:“不敢,不敢!”
席间气氛给活宝护卫的腰花诗推向高潮,几人接着行酒令,个个喝了不少。
萧静好酒量浅,有爱称头,虽的被沐沂邯挡了不少,但一连几杯下肚也觉得晕晕乎乎。
笑过闹过,四周渐渐安静,勉强抬眼看看四周,残酒残羹,烛火渐微,小蜜儿和沐悉早不见踪影,也不见沐沂邯。
此刻月色如银,小院好像给铺上了一层薄霜,鼻端桂香袭人,耳畔蟋蟀低鸣。
贪恋那甜软的氤氲桂香,索性爬上桂树下的凉凳,蹬掉鞋子,以天为被好好享受这天赐的良宵。
石凳没有想象的冰凉,手一扶竟是被铺了一层薄褥。
“你竟又爬上我的床,方才一月,没见过你这么急色的姑娘!”身后之人浅浅低笑。
回头啐他一声,想翻起逃跑已经是不行。
“别动,静静躺着不是挺好么!”
他的声音带着浓浓醉意,温热的呼吸轻扫她的耳根,痒痒麻麻。
沐沂邯扳过她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不约而同出口相问。
“笑你今日不像你?”萧静好盯着他的美眸,傻兮兮的边笑边答。
沐沂邯单手枕头,一手把玩着她耳畔垂落的流苏,笑道:“不像我的我,那是怎样的我?本候可是占尽了天下能被用来形容的美词,你曾说我卑鄙无耻诡计多端,我母妃说我恃才傲物锋芒毕露,皇上说我恣意妄为不受约束,皇后说我以怨报德觊觎高位,朝中人说我口蜜腹剑绵里藏针……你倒是说说,不像我的我到底是怎样的?”
萧静好丢他一记白眼:“你看看,我一句话引来你长篇大论,何必妄自菲薄,你就是你,把别人的话真放在心里就不是你了。”
“谁说不是呢!”抬头望天轻叹“真在意别人的话,我早就被口水淹死了!”
明日重返朝堂,想来竟觉得有点厌恶,许是这月余的悠闲懒散了自己,就继续享受一下这安静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