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龟孙子!”龙山在帅帐内来回踱步。
眼看天气越来越冷,战事僵持粮草消耗加剧,若再不加紧时间将绥县收复,那么己方会更加被动,本就输了一战,对于全军士气也是有影响。
帐中一群副将参将和各个营的主将均埋头不语。
账外传来脚步声,帐帘一掀,萧静好卷着一股冷风进来,神色喜悦。
“大帅!”双手抱拳,道:“属下有一计,可顺利破城!”
数双眼睛不约而同投向她,只听她道:“火攻!”
有人嗤笑出声,新月王军的主将,从未上过战场的女子,真将打仗当好玩的游戏了。
人人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的扫她两眼,眼神中满是轻蔑之色,一时间账内安静无语。
龙山和她有些交情,此刻不好打击她,只干咳了两声,婉言道:“城中还有不少百姓,用火攻万一伤了百姓就不好了,而且城外重军囤积,火箭射程没那么远。”
萧静好大咧咧坐下,笑道:“将军难道忘了咱们新月族的特长?”
龙山眉毛一挑,问道:“你说!”
“就是地道呗。”
“转移百姓声势浩大,城内契丹军不会没有察觉。”有人皱眉道:“若是被发现了,那些百姓就遭殃了,这不可行。”
话音方落,众人纷纷点头认同。”谁说转移百姓了?”萧静好环顾四周,笑道:“是我们进去……”
“那更不可能!”立即有人打断:“城内契丹军五万,进去就是送死。”
萧静好摇摇头,道:“各位听我说完,地道出口在城郊慌宅,斥候去探过,那边守备相对薄弱些,正好可以潜进去一批人,化身百姓进城接应,城中百姓所剩不多,要说逃生也不是不可能,至于火箭嘛,射不了那么远,我们可以用里应外合,新月族先祖对一些古怪药剂有研究,均记载在册子上,有一种方法是将药剂浇在铁器上,用羊肠收集散发的气体,扎成羊皮囊放飞,且算好风向,城内埋伏的人用火箭射穿羊皮囊,羊皮囊遇火即爆,到时候城中大乱,城内的人转移百姓,我军再趁势攻城。”
“好!”龙山当即拍大腿,捋这胡须又猛拍萧静好的肩,嘎嘎大笑。
准备了三日,当日风向偏北,由十七带领的三百府兵趁夜潜进绥县,估算着时间后,由萧静好带领的五千前锋营在距离绥县三十里的千斤沟处放飞了三百个羊皮囊,随着风向飘飘忽忽飞向绥县上空。
五十丈,一百仗,二百丈……
埋伏在千斤沟的五千人屏息凝视着那幽灵一样的球状物体越飘越远,手紧攥着刀柄,胯下马儿也似乎感受到了恶战前的紧张气息,无心啃草,不断的打着响鼻。
三百个羊皮囊已经消失在沉黑的夜幕中。
突然,火光冲天!
如夜空上的幕布被撕开一条裂口,喷薄的火焰诡异而磅礴的涌出,是祝融一怒拨下天神之火,烈焰腾空!
“进攻!”
轰——前锋营五千军士终于迎来了第一场交战,霎时间铁骑如飓风,凛冽之气胜过呼啸的北风,席卷至绥县城头。
厮杀震天,五千新月王军如脱缰的野马,长刀长枪在手中赫赫作响,涌入绥县城外的契丹军中,双方陷入激战。
城中火光冲天,十七带的三百府兵全是一等一的神箭手,全是在羊皮囊飞至城门上空时射的火箭,此时城门内喧嚣声四起,城楼上的契丹军无处落脚,熊熊烈火包围了整个城楼,黑烟腾空而起,带着火光的砖瓦碎石不断坠下,砸向城下的契丹军,惨呼狼嚎之声四起。
城内,化身百姓的三百府兵在点火后一哄而散,迅速隐没在人群中。
数百条鬼影窜至东段城墙,此时城内的契丹军已经涌至城门,距离城门十里地的东段城墙,守备薄弱。
“唰唰唰!”
一连几声,利箭穿破夜空,数百名契丹巡逻卫士惊呼乍起,一时间炸开了锅,拔刀迎敌。
前排弓箭手射出的利箭如雨点般袭击。
“上!”
十七一声断喝,两百人一拥而上,刀剑相接。
弓箭手呼啸一声,趁乱窜至城墙下。
“点火!”
十七的声音再次响起,话音方落,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北渊边城最坚实的城墙眨眼间轰然倒塌,烟火灰尘碎石腾空,脚下地震山摇。
还未平息,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却不是火药爆炸,而是随之涌入城墙里的数万人马。
龙山一马当先,手举长刀,一声断喝中气十足:“杀!”
城楼外,双方正在激战中,东段城墙的一声爆破早已经声传数十里,只怕连相临的南晏驻边巡逻大营都能听到。
“城门开了!”
萧静好手起刀落,削掉一个契丹军的脑袋,咧开嘴角一笑,道:“撤退!”
众人听令,立即打马跟上,五千铁骑瞬间消失于绥县城头。
那晚,龙山挂帅,领八万军收复绥县,一场硬仗从戌时战到破晓,契丹将近八万军损失惨重,残余部队撤至云丹草原,绥县驻军三万整休,其余七万人行军至云丹草原格尔勒山西北部扎营,距契丹军营相隔不过一百里。
一连数日的部署交战和行军,军士们虽累却士气大增,新月族的王军此次虽不是主战阵营,却是功不可没,献计,打前锋,仅仅五千人转移契丹军视线,龙山才得以带领万军从后路攻进城内收复绥县,军中各将领也不再小觑新月族,两支队伍也出现从所未有的和谐。
捷报传至燕京,朝中一片欢呼,均道以此势下去,不出三月,定将契丹军赶出北渊地界。
不过战中两营却没有那么乐观,看似场场胜利,但兵员折损也不少,后方伤员无数,这严冬粮草消耗过大,伤员也难以扛过这寒冷天气,还有一点更重要的,收复的几县不仅要分去大量兵力驻守,百姓才安顿下来,征粮也成了一个问题。
凤来县,大通边城,数次被契丹攻入数次被收复,此地百姓苦不堪言,征粮是不指望,晋王还下令扣除军中部分口粮用来赈济百姓。
一行数人行在长街上,道路两旁的商铺还未恢复开张,时不时有伤员被送进城中庄园,整个县城呈现一片战后的萧条。
“草药运来了没?”斥尘衣双手拢在袖子里,时不时有过路的百姓向他点头,这个县他来了数次,县城的百姓几乎都认识他。
边将军的儿子,边书扬回道:“相临几个府的草药存货不丰,加上大雪后官道不好走,看来还要等几日。”
说罢,又道:“庄园已经人满为患,这天太冷,属下先送您回大营吧。”
正说着,几个百姓提着竹篮拎着鸡过来,先躬身行礼,递上手里的物品,道:“多亏了殿下,咱们凤来县的百姓才不用逃难,这点心意轻殿下收下。”说罢纷纷将东西往跟随的几人手里塞。
耶律清跟随斥尘衣多年,了解他的秉性,是万不会收下这些东西的,就算是她觉得殿下确实需要这些来补身体。
而边书扬却不知道,一看见这些东西眼睛一亮,忙不失迭的张开手臂拥入怀中,手中的鸡还没抓紧,就听斥尘衣一声喝斥,整个人便僵在了那。
一手抓一只鸡,嘴里还叼着一个装满鸡蛋的竹篮子。
斥尘衣黑着脸,耶律清红着脸忍俊不禁。
“你知道你收下这些东西,能换多少军棍吗?”
边书扬一脸委屈,想开口讲话,无奈嘴里叼着个篮子,只好伸着脖子让送礼的百姓接住,那些百姓哪里愿意接,忙忙摆手后退,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要殿下收下。
边书扬急的满头大汗,瞥向耶律清求助,后者别开脸,躲到斥尘衣背后偷笑。
边书扬心中一急,张口就要叫,嘴里的篮子“刷”的一声落下,为了抢救一篮子鸡蛋,他下意识右手一捞,手里的鸡“咕咕”尖叫两声,腾的一下逃出了魔掌。
一时间鸡飞狗跳,边书扬救下了鸡蛋,腾空跃出去抓鸡,那只鸡机灵又敏捷,两只细腿一溜小跑,翅膀还不忘扑腾两下,鸡毛满天飞舞中,边书扬撅着屁股追赶不休,样子狼狈又滑稽。
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指着边书扬哄笑不止。
本是略显萧条空寂的长街,此时终于有了些欢声笑语,恢复了人气。
斥尘衣犹自拢着袖子,看着边书扬也不禁笑出了声,偏头对着耶律清道:“书扬还不错,认真考虑下。”
耶律清红着张脸别开头,不知道该怎么样回答。
燕京出事时她快马奔出大营赶往燕京,在第二日被边少扬追上,两人丢下马狠狠打了一场,那一架用尽了全力,边少扬也毫不惜力,几百招后将她制服,那一刻她只知道很生气很愤怒,根本没意识到曾是手下败将的边少扬怎么能在几百招内将她制服。
还记得他当时把自己箍在怀中,又是痛骂又是安抚,他说:“擅自出营罪当至死,你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我却在乎的紧,我二妹也一样被打入冷宫性命堪忧,若人人和你一样,什么都不顾赶回燕京,能起什么作用?只会给晋王殿下和我家二妹一案平添更多的罪状……”
后来才知道,边少扬在大通那几年,日夜练武夙夜不怠,目的只是不想让她看不起他。
她少时跟随斥尘衣十几年,都一大半时间在军营中渡过,上过无数次战场,沙场无情,拼的就是性命,所以只能让自己强势,从里到外将自己练就成钢铁一样的意志,也只有在斥尘衣面前,才不由得露出些女儿形态,但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从不知道被人呵护被人在乎的感觉,在被边少样箍在怀中那一刻,她莫名其妙的感觉自己好像老了,累了,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是女人,也需要一个避风的港湾。
耶律清将目光放到那个追着鸡的背影上,在想,会是他吗?
天黑前回到大营,监军账内已经摆好的饭食,筷子难插稳的清粥,几碟青菜和咸菜。
边少扬正欲告辞到帅帐中去用晚饭,眼睛扫向桌子上那碗粥,目光一沉,对着送饭的小兵怒道:“副将们还一人一个馒头呢,就这碗稀饭能管饱肚子?”
斥尘衣挥挥手让吓得发抖的小兵下去,掀袍坐下举筷用餐,淡淡道:“餐饭的量是因人而异,给多了我吃不下也是浪费。”
一边扒着稀饭一边看看还杵在一旁的边少扬,“去吧,吃完饭看看绥县那边的有没有军报传过来。”
边少扬往回走了两步,支支吾吾道:“方才那些东西……收两只鸡蛋也是好的嘛,您哪能成天到晚和军士们吃一样的食物……”
斥尘衣睇他一眼,指了指对面位子,示意他坐下。
喝完最后一口稀饭,斥尘衣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边书扬,道:“你喜欢清儿,知道她的来历吗?”
边少样摇摇头,目光中充满期待。
“耶律这个姓氏,难道你猜不出?”
边少扬惊然失色,却未接话。
“她是契丹人。”斥尘衣的眼神变得悠远,“救下她时,才十二岁,一个人在战后的尸体中找食物,那时她已经饿了五天,吃了我给她的一个馒头就昏了过去,将她带回军中,军医说她是被撑晕的。”
边少扬眸中显出疼惜,一个馒头能撑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听上去稀奇的很,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长期的饥饿和营养跟不上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导致虚不受补,胃就像气囊一样,缩小了后就连一个馒头的分量都难以承受。
“契丹八部为争抢地盘内乱凭生,有些小部落常年受欺压,加上那一年各部出兵攻打我北渊,大军粮草都是部落居民的口粮,就连牛羊都有被征收的,可说是民不聊生。”
“那他们还打仗?还抢地盘?不为百姓抢了地盘有何意义?”
斥尘衣淡淡笑道:“为何都说契丹人是野蛮名族?若不是为了百姓造福,那么打仗还有什么意义呢?”顿了片刻,见边书扬若有所思,便靠向椅背,等他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