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琪傻傻守在一旁,方才洗漱完毕就听见三哥剧烈的咳嗽,她从小就住宫中,只知道三哥身体不好,但从未见过三哥发病时竟是这样痛苦,现在才开始深深自责自己的所作所为。
见萧静好一直单手扶着他,一手轻拍他的后背,额间已冒出细密汗珠,元琪搓搓手爬上榻,绕到左侧将斥尘衣的重量分担在自己身上一些。
萧静好看看她,嘴角轻咧,元琪咬咬唇,不好意思的别开目光。
不歇气的拍了许久,斥尘衣微微抬头有了点反应,萧静好忙吩咐元琪:“快去拿布巾!”
元琪立即起身下榻,萧静好见斥尘衣眉头紧蹙,呼吸急促,显然这半晌的急救起了效果,心里一喜,拍着他后背的手掌稍微加重了力度。
在过了半晌,只见他背脊耸起,粗重的喘了几下,一口鲜血喷薄而出,元琪早拿着布巾守在旁边,忙上前帮他擦去胸襟前的血迹。
积郁在心头的血吐了出来,他的神色好了许多,眼睛慢慢睁开,一眼见到一脸焦急的元琪,虚弱的淡淡一笑:“丫头担心了,是三哥没用!”
元琪见他病成这样还安慰自己,憋了许久的眼泪霎时涌出,边哭边责骂自己:“都怪我任性,你才回府病还没养好就出来寻我,你现在病成这样,都是我害的……”
“那你以后还耍小性子吗?”斥尘衣轻笑着抬手无力的手刮刮她的鼻尖。
元琪破涕为笑,嘟着小嘴扑入他怀里撒娇道:“以后在耍小性子三哥就绑起我将我丢到凤栖山喂狼!”
斥尘衣轻咳一声,笑斥:“尽说傻话!”
萧静好见他咳嗽,忙轻拍他的背:“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斥尘衣撑起身回头,才发现身后一直是她,一时间神色复杂,脸上表情不知是喜还是惊,他蹙眉问她:“清儿怎没送你回去?”
“清儿去抓药了,为何送我回去?”萧静好不明所以的反问,问完才醒觉,原来他竟暗自吩咐清儿送她返回永安,回想方才清儿在天井的欲言又止,竟是为这个原因。
这时清儿抓药回来,见斥尘衣醒了,脸露惊喜后又觉愧疚,低下头小声说:“我去煎药!”转身就要逃出门。
“回来!”斥尘衣声音虽小,但立马止住了清儿的脚步。
清儿缓缓转身,也不敢看他,讪讪立在一旁。
“煎药不急,你先送……她回去。”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样称呼萧静好,只得称“她”。
“谁说我要回去?”萧静好扶他靠好,起身盯着他刻意显得平静却不敢看向她的眼,一字一句道:“我走我留是我的事,谁能帮我决定?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我离你远点就是!”
她很气愤,不为别的,就为他这次对她的生疏和刻意保持的距离,生疏到连对她的称呼都省略到简单一个“她”字。
“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她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出了房间。
斥尘衣紧着神经看着她负气的走出房间,再也没有力气支撑,颓丧靠入支起的软枕,一路上以来她的伤心痛苦他都看在眼里,她的每滴眼泪都像刀子扎进他心里,两不相见至少他可以在自己心里用和她仅存的那点回忆来骗骗自己,可在知道元琪偷偷跑到南晏时,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为自己找到了去南晏的借口而欣喜。
来时一路上他的心都在前所未有的猛烈跳动,他早就知道清儿的行踪却装作不知道,就是为了自私的将寻找元琪的担子让她来背,他可以跟在后面心无旁骛的去多看小元儿几眼,他甚至故意装作不知的纵容元琪放新月将小元而骗出来,天知道看见她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郊野自己的心是多么的欣喜,他在想着自己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她眼前而不突兀,但当那个同样把她当宝的男人出现时,他知道自己又晚了一步。
他从未如此不计后果的抽剑袭击一个人,他当然知道这样不要命的攻击两个人必要躺下一个,但他控制不了自己,在小元儿冲过来的那一刹他唯有逆行真气强行停手,却错过了将她拉入自己怀中的机会。
冰蓝抱着她的手刺痛了他的眼睛,那句“贱内”更是绞痛了他的心,可小元儿为了救他居然和他上了马车,他的心如飘到了云端,真想就这样带着她回北渊,可是她在哭,从不知道她的眼泪居然那么多,也没见过她那样难受的神情,她缩成一团哭着啃咬自己的膝盖,她不知道那一口口都咬在了他的心上,也许不该带她离开南晏,她心里爱的是那个人,何苦自己一厢情愿,害人害己……
清儿见他睡着,就和元琪一起退出了房间,见萧静好端了只小板凳正坐在天井间,对着一株九节莲发呆。
两人一起走过去,她知道她们俩过来了也不抬头,只是看着那株青绿的九节莲自言自语:“知道这株九节莲的别名吗?它也叫万年青,一年四季常绿,不浇水也能活好多年,为什么人却不如这草木坚强,草木生虫简单除了虫它便又能长出绿叶,可是人为何却要如此受病痛的折磨,难道人还不如着草木?”
元琪蹲下身,叹口气,说道:“不是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草木活得再长可却是无心无情,哪懂得这世上的七情六欲,都说我任性,我却觉得自己是敢爱敢恨,岂不比这草木活的有意思多了?”
萧静好听她言辞也觉得震撼,此时也对她做的一些任性的行为有些许理解,虽说她是北渊公主,但谁不想嫁自己喜欢的人,但是身份使然,这也是她的悲哀。
这时一直立在一旁的清儿也叹许:“是啊,能全心爱上一个人,哪怕他永远不知道,只要自己知道也就够了,要我选我可不愿做万年青,长生又怎样,无心无情就是白来了这世上走一朝。”
萧静好抬头看她,天井下三个女子面面相觑,不禁觉得好笑,所有的误会和成见都在这一笑中淡去。
清儿去厨房借了炉子熬药,元琪回房间照顾斥尘衣,萧静好和她说好下半夜去替换她。
回到自己房间,倒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想着沐沂邯会怎么样,小蜜儿肯定也担心的不得了,她绝不指望沐沂邯会安慰她,只怕还会把气发小蜜儿头上,说些狠话吓她。
想到小蜜儿肯定哭丧着脸吃不下饭,沐沂邯肯定也是气鼓鼓的看见谁拿谁出气,沐悉多半没好下场,不知回去了沐悉和小蜜儿会不会来找她麻烦。
心里默想着几个人的表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曾几何时,自己已经把侯府当成了家,他们都是她的亲人。
反正睡不着,索性去把元琪换下来,好歹她是个公主,哪里会照顾什么人。
来到斥尘衣房间,果然见她趴在榻边睡的香甜,只怕雷都打不醒,上前推推她,她才不情愿的睁开惺忪的睡眼,揉揉眼睛,看看床上还没醒的斥尘衣,回头对萧静好做了个手势表示那她就去睡了。
萧静好点点头,看着她轻手轻脚的踮出门轻轻将门带上后回了房。
床上的人一直紧紧蹙着眉,显然睡着不安稳,萧静好俯身听听他的呼吸觉得倒还好,正要抬起身,却看见他嘴角黑色药渍,拿了床架上的布巾给他轻轻擦拭。
他的唇不厚不薄,唇线很清晰,淡淡的樱色,在十里坡的崖底就为他绝代如天人的容颜惊艳过,此时静静对着这张脸,在那崖底下的回忆即刻涌现脑海。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是怎么样的感觉,为何每次见到他自己都会先怔一怔,她可以肆无忌惮的骂沐沂邯,却不能让自己以平常心来面对他,她可以无视沐沂邯的无理取闹,但面对他对自己的疏远却会觉得生气。
轻轻捉起他的右手翻开,掌心上原本触目惊心的伤现在已经脱了疤,长出了粉色的新皮,这是他舍命救她时留下的痕迹,深深刻在他的手掌,她的心里。
新皮长出渐渐的痕迹就会不明显,也许自己心里刻上的痕迹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消退,直至湮灭在时间的长河……
清儿推门进来送药,一眼看到他们相握的手,神情微黯,走到榻边放下药碗,轻声对萧静好说:“别叫醒他了,也就在病的无意识他才能睡几个好觉,药凉了待会我再去热。”
萧静好轻轻点头,目送她出去后方才发现和他还紧握着的手,想放开却发现竟是换了他握着她的手。
她心下窘迫,想抽回手,可他握着越来越紧,就像是水中的濒死之人扯住了救命的草一样,随着她抽手的动作他的眉蹙的更紧,手握得更用力,呼吸也急促起来。
萧静好不敢再动,只得停下,怔怔的看着他的脸,从两个多月前认识他开始,见了两面但次次都是看着他被病痛折磨,真希望能看到他健康如天井中种的那株万年青一样,那样的他应该更夺目耀眼。
他的笑淡如春风,温如朝阳,可是萧静好却觉得他的每一个笑都透着淡淡的殇,丝丝的悲,他时刻挂在脸上的笑都是在刻意的掩饰着他心里的苦,她想化解他不知何来的悲,想抚净他眉间隐约若现的那抹灰,想分担压在他肩上那无形的重量。
但这些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们不属于一国人,他是高高在上的晋王,他可以一人挑起北渊这个重担,他的身边必然会有许多清儿这样对他死忠的人为他效力,自己又算什么,能有多大的能力去帮他呢。
就这样七想八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在客栈开始有喧哗人声的时候,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抬头一看,窗边一只扯着帘子的手一闪收回,榻上人正靠着朝着她笑,窗外刺眼的阳光射进来,正对着她刚刚趴着睡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