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门自几人进来之后,就被带上。
傅中天坐入书桌后的椅子中,傅老太太站在他身旁,书桌前是站着的傅寒深跟宋言还有林絮三人。
林絮目光不时地瞟过傅寒深,想知道,他要怎么开口说这件事情。
而宋言则是揣揣不安着,唇畔抿得很紧,此刻越是安静,就仿佛越是能听到她紧张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她的胸膛。
傅中天终于抬起眸子,老眸扫视过前面的三人,犹豫的目光看了林絮跟宋言一眼,能隐隐的感知到这两人之间似乎有点不对劲。
再之后,他把视线调向傅寒深,仍旧中气十足的嗓音道,“要说什么,还不快说?”
傅老太太也是忐忑地睨着傅寒深,不懂自己的儿子到底要说什么,但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轻阖一下眼眸,傅寒深凝视着他们,思忖片刻,才拢着眉,缓缓道,“希望在说之前,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不管听到什么,都能控制好情绪。”
宋言听着他的话,内心的紊乱得不是滋味,傅中天还好一些,但傅老太太有心脏病,这件事一旦说出来,真怕她受不了。
想要知道,说出这件事来,不光光是意味着她跟傅寒深之间未来的问题,还有极度可能影响到傅老太太的安危,并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好运,心脏病发后抢救一下住些院就能安然无恙的。
可这件事始终都得说的……
傅中天老眸多看了宋言跟林絮两眼,遍布着皱褶的眉心皱得更紧,然后又看向身边的老伴,突然说,“你要不要先出去?”
傅寒深可不像是平日里那样跟他们漫不经心的开着玩笑,傅中天不得不正视傅老太太的身体因素。
但傅老太太此刻哪里会愿意出去,摆摆手说,“我没关系,要说什么就说吧,我能抗得住。”
而且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就这样什么都不听的出去,这可不是傅老太太会愿意的事。
傅中天无奈于她,想了想,最后起身,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则杵着拐杖站在一边,“过来坐下。”
傅老太太淡淡的拒绝,“别搞这么麻烦了,你坐你的就好了,我站着就成了。”
“叫你过来坐下就坐下。”傅中天威严地瞪向她,“都几十岁的人了还磨磨蹭蹭的,这老婆子这么就这么啰嗦呢!”
被他这一吼,傅老太太受到了惊吓,还没怎么见过傅首长对她这样说话呢。
傅寒深也适时道,“您过去坐着吧。”
傅老太太看了看这对父子,最后是只能嘀咕着“大惊小怪”,老老实实在椅子中坐下来。
林絮忽然有点不耐,已经好不容易等到现在,结果傅中天跟傅老太太还来这么一出,实在让等了不断时间的她,有点失去耐心。
忍不住的,她提示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宋言觉得林絮这句话实在欠缺妥当,再怎么样对方都是长辈,而且还是自己的父亲跟母亲,起码的一点耐心应该是需要有的,禁不住就低低叫了声,“妈!”
尽管她的声音拉低了,但在这安静的书房内,却不难让人清晰听了个真切。
傅老太太刚在书桌后的椅子坐下来,听到宋言的话,一怔,看向宋言,“你刚才叫小絮叫了什么?”
傅中天脸色亦是闻言变色,刚刚还对傅老太太严肃的脸,此刻却完全能用暴风雨来临前来形容,凌厉如刀的视线,猛地投向宋言。
宋言白皙的脸蛋也更白了,特别是傅中天那双骤然逼人的视线,让人抬不起头来看向她,心底跳了跳。
但倘若能这样也不是不好,至少不用傅寒深难以启齿,却偏偏要他来开口。
她算是打了一个前锋。
傅寒深看这个模样,怕俩老视线过于针对宋言,上前了一小步,完全是出自本能似的,把宋言的一边稍稍挡在了身后,拥护之意明显。
抬眸,波澜不惊的眸子,瞟向对面的傅老太太跟傅中天,缓缓沉声道,“如同你们听到的这样。”
“我们听到什么样?”见他没继续说下去,傅中天冷冷的沉声追问,“我刚才没有听明白,你们再说一次!”
声音隐隐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傅老太太一辆僵硬,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傅二,你们……”看了看宋言跟林絮,眼中是不可思议的光泽,“到底是想说什么啊?”
“现在才告诉你们,我觉得很抱歉。”傅寒深不紧不慢的阖了阖眼眸,有条不紊的镇定道,“宋言是你们的外孙女。”
“……”
“……”
分明是不容小觊的事实,可偏偏被他一副再平淡不过的口吻说出来,从感觉上听来,好似这件事是多么足可忽略的一件。
但傅老太太跟傅中天还是双双滞住了,心底仿佛被傅寒深的语言,重重凿击了下,猛地一跳。
林絮站在一旁,观察着俩老的脸色,没吱声。
宋言内心遍布凌乱,手心里渗出冷汗,若不是傅寒深挡在她面前一点,如同一颗大树让她依靠了住,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怎样。
半响,还是不愿相信似的,傅老太太反应过来,失神地看了看林絮跟宋言两人,然后,问林絮,“这是真的?”
还抱着最后一种自我欺骗的幻想,幻想着林絮给她一个否定的答应。
傅中天也竖起耳朵,认真而尽显锐利的眸子,盯着林絮,同样的,也从内心深处发出一种不愿相信的逃避感。
可林絮却点了点头道,“没有骗你们。”
心里凉了半截,仿佛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跌落下去不少,傅老太太又凝固地睨着宋言,眼神带了渴望她能给允否定的答应。
倘若是宋言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也愿意相信的。
但宋言说不出话来,她能感知得到傅老太太充满希翼而最后苦苦挣扎的目光,越是如此,才越是难以开口,唇畔抿得紧紧的,垂放在身侧的双手,也无意识的握紧成拳。
而宋言的不言不语,就跟默认了这个事实没什么区别,傅老太太的心顿时跌到了谷底深渊里,心脏猛然一阵窒息,梗塞了住,背颓然的靠着背椅,呼吸难受得嘴张大,拼命地想要呼吸着新鲜空气,双眼也跟着扩大。
傅中天还没能对宋言是林絮女儿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傅老太太此刻的状况转移了全部的注意力,脸色徒然一变,“爱华——”
“妈!”傅寒深也第一时间注意到傅老太太突发的心脏病,几乎管不上其余什么问题,他极快冲到书桌后面,不知道从掏出来一瓶买,打开盖子,倒出几粒到手心里,就握住傅老太太的下颌把药往她嘴里送。
宋言见状,凉凉倒吸一口凉气,慌忙转身往外面跑去。
林絮不知道傅老太太有心脏病,因为实在太多年没见,她也没在意过他们的状况,此刻一见这紧急情况,怔了怔,没反应过来。
等宋言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杯水,递给傅寒深,“给老太太喝下去。”
瞥见眼皮下方装着清水的水杯,傅寒深侧头,看向宋言的眼,眼眸深深。
两人只对视一秒钟,却在一秒钟眼神交汇的那一刻都对彼此倾诉尽了此刻自己的情愫,宋言没说其他多余的话,只把水杯递给他。
傅寒深收回视线,把水杯接过来,对着傅老太太的嘴缓缓小心翼翼的送进去,傅中天在旁边着急傅老太太的同时,也把宋言跟傅寒深的举动都纳入眼底,一时间,心底不知是何情绪。
吃了药喝了水,再缓一缓神,傅老太太勉强镇定下来,长长舒了口气,然而内心却是一阵悲伤犹如潮水纷至沓来。
她抓着傅寒深的手,艰难地问道,“你们刚才……真的没有骗我吗?”
不敢再让任何刺激到老伴,傅中天没让傅寒深开口,就抢先说,“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让人带你出去休息。”
“你别管我。”傅老太太此刻听不进他的话,“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不是在骗我。”
其实内心是知道没骗的,但就是不愿相信罢了,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宋言怎么可能是小絮的女儿,怎么会是他们的外孙女呢?
可傅老太太的拒绝没能让傅中天放纵她,立刻板起了脸,连声音也透出一股威严而不容置疑的味道,“我叫你出去休息就给我出去休息!现在马上就给我出去!”
“我说了叫你别管了……”
“张爱华!!”傅中天怒了,杵着的拐杖用力在地面上蹬了蹬,满是怒意道,“我说的话你不听了是不是!现在谁才是一家之主!”
好久没被老伴连名带姓的唤了,傅老太太愣了愣,对视上傅中天满是愤怒的脸,又很是清楚地瞥见他眼底的担忧。
知道他在为自己考虑,傅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
明白自己再继续听下去,得到的结果也只会一样,傅老太太暗想,罢了罢了,她出去就是了。
不然,好不容易吃了药稳下心,再是这么被刺激得直接进了医院,麻烦又是一箩筐的来,不听也罢。
傅中天让外面的佣人进来,带走了傅老太太,房门还没关上,他就冲宋言跟林絮道,“你们也给我出去!”
宋言不问理由,点了点头,林絮则是踌躇了会,才跟着一块离开。
书房门刚一关上,一支笔筒就朝着傅寒深的肩膀上砸过去,分明是早就猜到傅中天会有此举的,但傅寒深却偏偏没有避开,结结实实的让笔筒砸到肩膀上来,再是跌落到地上。
什么也顾不上了,傅中天把没法对宋言跟林絮发的火气尽数转移到傅寒深这里,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顿怒吼,“为什么这种事情一直瞒着我!为什么不能早点跟我说!为什么宋言会是你姐的女儿!你们到底都想干什么?!!”
一连串的为什么砸来,傅寒深依旧表情淡淡,哪怕连方才那夹带着怒意的笔筒砸到自己时,他也没从喉咙里发出一记闷哼,态度像是早就接受了这一切。
傅中天看着他沉默不语的凝眉,怒火中山,用力杵了杵拐杖,“给我说话!”
“不就是怕刚才的事情发生么?”在傅中天恼怒的面前,傅寒深终于是凝声道,“这件事知道得太早,对你们没有好处。”
“那一直不知道就有好处了?!”傅中天气得胸腔爆炸似的,“你居心叵测隐瞒我们真的是为我们着想,还是你自己压根在打什么算盘?如果不是我把婚礼延后,如果不是小絮突然出现来逼你们,你是不是就打算跟自己的外甥女结婚了?”
说完傅中天就觉得,明摆着事实真会这样。
这么想这出闹剧,傅中天就气得一股脑的满身愤怒,连接不断用力把拐杖在地面上蹬了又蹬,“荒唐!简直荒唐!荒唐至极了!!”
舅舅跟外甥女结婚,傅中天这一生都还没听过如此可笑的笑话,如此情况下,叫他如何平静下来?
只觉得自己真是要被气得心肌梗赛了。
傅寒深对于傅中天的愤怒视若无睹,然后迈开长腿,泰然自若的踱步到窗口边,打开窗,随口冷不防的淡淡道了句,“今晚夜色挺不错的。”
“……”
傅中天顿时有想拿起书架上的书朝他砸过去的冲动。
傅寒深回头看他,“要不要过来看一看?”
傅中天冷冷瞪他,岿然不动。
傅寒深补充了句,“您孙子在下面。”
傅中天,“……”
一楼外面院子里,宋小源正在玩着傅中天前段时间给他买的木马玩具,旁边是寸步不离的崔姨。
听到二楼书房传来开窗户的声音,宋小源停下来,抬头冲二楼看去,就见到傅寒深身姿倨傲犹如帝王俯瞰般的站在窗口边。
他冲楼上的男人挤出一个甜腻腻的笑,“爸爸!”
傅寒深微微勾了勾唇,不看身后的傅中天,只随口像是满足而安稳地说,“您孙子在叫我。”
傅中天浑身都滞了住,他听得见宋小源稚嫩的嗓音在楼下响起,那声音既纯又真,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鬼使神差似的,傅中天脚步不受控制的往窗口边靠近,底下的宋小源瞥见他,也甜甜天真地冲他叫了声,那声音叫得傅中天一颗冷硬的心都软了不少。
忽然就很有种老天作弄的感觉。
宋言跟傅寒深是舅舅跟侄女,可他们之间到底还是有了一个孩子啊!
傅中天感觉这个世界都乱了套似的,整得他心情七上八下的。
不想再去看外面的宋小源,怕越看会越让他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导致连正常的反应都丧失,他视线收回来,回身到书桌后的椅子中坐下来。
傅寒深看傅中天兀自回身坐好,嘴角轻轻勾了勾,然后趁着傅中天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低头苦思着什么时,他冲外面一楼的宋小源做了一个只有两人能看懂的手势。
宋小源一见他的手势出来,立刻下了玩具木马,刚刚还漾着笑意的脸蛋儿顷刻间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模样好似即将要面临什么重大事宜。
但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还没给爸爸回应的,宋小源脚步一停,回头来冲傅寒深心领神会比了个OK的手势,那小模样就好似在说,“都交给我了!”
傅寒深看自己儿子这么懂事,忽然觉得很欣慰,人生得子一枚,可谓是了无遗憾了。
事情发展到如此状况,强硬的手段显然是行不通的,他在打一场心理战,企图征服这些于他而言重要的人每一个心理,他要让他们必须得接受他跟宋言之间的这层关系。
而既然早就有了这样的觉悟,那么如傅寒深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提前准备任何东西。
宋小源就是他赢的最大也是最好的筹码,是此刻大家同样拥有的软肋。
所以在来之前,他没少做宋小源的功课。
傅中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角余光见傅寒深关上窗户,返身回来,便沉沉开口道,“小源继续留在我们家,你跟宋言分开。”
这是他目前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但傅寒深是连犹豫都没有,就道,“小源不能没有母亲。”
傅中天心底一滞,接着又还算冷静道,“以后会给他找一个合适的母亲。”
“他需要的是亲生母亲。”傅寒深拢眉,踱步到书桌前,看着傅中天道,“而且,我也不打算再娶别人。”
“不娶别人要让小源备受世人的眼光吗?”傅中天怒道,“你知不知道你继续跟宋言在一起,将来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倘若你跟宋言的关系一旦被曝光,小源又要忍受别人怎样的讥笑轻蔑厌恶?你们继续在一起不但道德不能允许,小源也会受到伤害的!你们能承受,可不代表他年纪小小的就能熬得过来!”
“这件事不劳您操心,我会想得到解决的办法。”顿了顿,傅寒深凝重道,“他是我儿子,我比任何人都不能允许他受到伤害。”
“呵呵。”傅中天冷笑,“不能允许他受到伤害?这么说,你是铁了心一定还要继续跟宋言在一起了?”
他坚定而笃定的一个字,“是。”
傅中天火气冲天,“那你想过,以后你是该叫小絮为岳母还是该叫大姐这种问题吗?!”
傅寒深面不改色的淡定道,“当然是叫姐。”
傅首长呵呵他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