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梦霖沉默了，他没有给钟谕诚的话做出任何评价，不过这种情绪似乎不仅仅在宋子矜、钟谕诚这样的读书人身上蔓延，所有的人都有了一丝对胜利的渴望，即便我们每天都在丢失着自己的国土，日本人自始至终也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
“就这样吧。至于家……我也没想过回去了。”谭梦霖始终没法放下自己的父亲不仅活着，而且还当了日本人走狗的事实。
“全体都有！我们要出发了。”宋子矜上尉今天换上了一身崭新的上尉军官服，笔挺的军装衬出了他修长的身材，让他有了几分儒将气势，而不是原来那个胆小鬼形象
人们乱糟糟地起来，有的最后烤一把火，有的又忙着灭火。何清大声地打着呵欠，赵武和金策简直在比划跺脚，吕归尘检查了身上的装备——中正步枪、两枚手榴弹、唐刀。
这支部队已经准备完毕，蓄势待发。
“同志们，我们没有必要搭乘卡车进入缅甸了，我们有更好的东西可以让我们直接到达前线。”宋子矜的话让整个连的士兵都活跃了起来。
全连出发了，不过行军的队伍并不是非常的迅速，厚重的雾气把十几米外都屏障了。
士兵们在雾中艰难跋涉，雾气厚到这种地步，以至我们只能一个人拉着另一个人以免掉队。
随着带队军官的指示，全团的人都来到了他们似乎没有见过的异世界。包括读书人和没读过书的人。脚下的土地终于平了，谭梦霖踏着脚下明显是用人工辗平的硬土，看着机场的旗杆上飘扬的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谭梦霖对这个地方的来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谭老弟，这是什么地方啊。”何清问道。
“机场，美国人帮忙建的。”谭梦霖回答。
“美国？谭老弟，我们和他们不是隔了个大洋，他们怎么来的中国帮我们建机场？”
谭梦霖对这样的白痴问题简直是忍无可忍了：“他们在中央大平原打了个隧道，把地球打了个对穿，这不，沿着隧道来了。”
“哦……”何清挠了挠头，表示他似乎认同了谭梦霖的这番理论。
“没文化的真好骗。”谭梦霖心里暗想道。
“得了，别听你谭排长忽悠你了。”钟谕诚揭穿了我的谎言，“要是从隧道钻进来，咱们的谭兄当年念书回国的时候坐啥飞机。”
听着雾气中传来的巨大引擎声，被螺旋桨撞击的雾气像是有形质的怪物向何清扑来，不过在钟谕诚的话下，何清明白了这个东西的本质——飞机哇。
所有人只看见雾气中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引擎在预热，它的螺旋桨缓转着把雾气推送向我们。
赵武兴奋地直蹦，“我们的飞机！打日本飞机的啦！我们终于不用被日本人的轰炸机砸了，轮到我们砸他们了！”
“这是美国盟友的飞机。更严谨的说，这个是运输机。”谭梦霖指着上面的白色五角星说道，“看，那个是美军的标志。”
“嘘－轰隆！”这样的模拟轰炸仍在士兵们之间层出不穷，他们实在已经被日本人欺得太久，可是他们没有弄清楚运输机和轰炸机、战斗机之间的区别。
“这架势，我们要去空降到东京吗？”宋子矜打算用自己的幽默逗大家开心，不过大家似乎听不懂他的幽默。
钟谕诚瞧了他一眼：“广州都飞不到就没油了。”
钟谕诚也在笑，并不是因为他听不懂笑话，而是和其他人一样兴奋的笑。
“到了那边，我们就可以把手上这些破枪换成美国枪了！”何清兴奋的说道，“到了那边我还要烫妈生。
“啥子？”
“那个烫妈生啊，我在万家岭用过的。”
“那个叫汤姆逊
“啊，汤姆逊啊。”
“Givetheseguyssomeequipments。（给这些中国佬一些东西）”飞机上面的一位美军驾驶员冲着下面的值班军官喊道，值班军官一阵茫然，竟然以求助的眼神看向这些准备登机的士兵们。
“他让你给我们发一些东西。”谭梦霖翻译给那个值班军官听，整个队伍里似乎就他会英语。
“对对对！”军官一拍脑袋，拿出了几个大箱子。
“一人一个别多领啊！”
是新武器？
是新军装？
可是拿到手的东西却出乎大家意料。
谭梦霖认得美国字，发到手的袋子里赫然写着——
ＶＯＭＩＴＩＮＧＢＡＧＳ
“是呕吐袋。”谭梦霖解释着大家的疑惑。
“靠，说好的新枪呢！”何清骂着说。
“到了那边自然会有的！”军官不耐烦的回答，“走了走了，反正你们只是一帮……不晓得谁会晕机的，你们保重啊。”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的爬上所为的运输机，可是爬到没一半，军官就拦住了后面的士兵，我回头看去，是宋子矜、赵武他们
军官伸出手拦着他们，“再上超啦！下一架！等下一架！”
整个连队不到80人，所以本来预计是三架飞机运输的事情变成了两架，其实这个机场停满了美军运输机，不过今天究竟谁执行任务，还是得看这个团究竟有多少人。
谭梦霖虽然没有坐飞机回过国，那些话都是拿来骗钟谕诚的，他都是坐船回来，但是在美国境内的飞机他还是坐过的，那些飞机应该是民航客机，条件还不赖。
不过眼前的这个飞机可是让所有的士兵，包括坐过飞机的谭梦霖傻了眼。如果谭梦霖没有推断错误，这个飞机是用来运货的，连舷窗都没几个，而且为了尽可能装更多人，它已经拆掉了包括座椅在内的各种舱内设备，士兵们把步枪丢在后面，然后在前面做齐了。
刚才那个美军飞行员从驾驶舱的隔断里看了我们一眼，仍然转回头向着下面的中国地勤军官大骂：“这是你们说的货物吗？******！在这样的天气里你们让我运人！”
引擎已在预热，在货舱里听来轰鸣尤其大，那个对我们打着官腔的中校现在正低头哈腰的给美军士官飞行员解释。谭梦霖看着这一幕，不禁摇了摇头。
我们在那些上峰的眼里，不过是货物罢了。
随着引擎的轰鸣，这架飞机在简陋的跑道上加速滑跑，震动轰鸣，谭梦霖过去坐飞机的经历不足以应付这样的实际，还在东张西望的士兵们滚到了一起。
“Climb！Climb！Whatthefuckdoesitdo？”（爬升，爬升，你他妈在干什么呢！）飞行员拍打着自己的仪表盘大声的骂道。
简陋的标识灯在雾气中闪烁，一架架运输机正在出发，冲破雾气升空。
“喂，老谭，他在说什么呢？”吕归尘问。
“大胶布~（日语没关系）一会儿就到了。”谭梦霖眨着眼骗他。
很快，这架多灾多难的运输机出发了。
云南高原上的云层低到这种地步，Ｃ４６刚爬升出雾气，就又钻进了云层。
在磅礴的云层中它像是纸折的，在气浪中颠覆，反倒是那些千奇百怪的云层看上去像是固体的，像是庞大无匹的流动山峦。
这些士兵们在机舱里象货物一样被抛撒。每一个抓住一个固定点的人都成了一个大把手，有好几个人攀附在他的身上，呕吐袋在他们身边活跃地飞行，但是谁还顾得上它们？
伴随着正副驾驶刺耳的怪叫声，飞机终于跃出了气流，也跃升出云层。它忽然平稳下来，云层之上的日光从舷窗里刺痛了他们的眼睛，他们从互相抓挠撕扯中安静下来，云层之上一根云柱几近直立地孤峰突起着，给人一种它在支撑天空的错觉，太阳在它的后边闪烁。
这是雾气之后的云贵高原。
滇边的云层让人有能踩在上边步行的错觉，它们自成世界。
飞机的速度是很快的，飞行员朝着后面喊道。
“1hoursreadytodown！（一个小时候准备降落！）”
“Thanksalotsir，but……Wherewillwego？（谢谢长官，不过……我们会去哪里。）”作为唯一会说英语的士兵，谭梦霖成为了这些中国佬和美国人交流的桥梁。
那个美军快乐地瞪大了眼睛，“English？Welldown！WewillgotoafuckplacecalledBurma。Thenyoucanjoinusforalateafternoontea。”（英语，真他妈好，我们要去一个叫缅甸的地方，然后你可以加入我们的下午茶套餐）
“Youarewelcome！”（多谢）
“我们这就要去打仗了，等我再升一次官？当个中尉？”何清吹着口哨说道。
“得了吧，你再升官我们非得被日本人打下来不可。”钟谕诚说道。
赵武的笑容是灿烂的，毕竟是第一次体验飞机这种东西，“宋子矜他们也跟上来了！”
谭梦霖从他的位置看到了从Ｃ４６机尾方向蹿出的一架飞机，轻巧，凶猛，它一直隐藏在云层之后，当笨重的运输机爬离要命的积云时才猛然现身。它是白色涂装，上面刷着太阳。
“嗯，那是日本飞机。”
日本飞机……
日本飞机！
谭梦霖用英文大叫：“Fighter！Japanese！”（战斗机！日本！）
“Oh，Shit！”（该死！）飞行员大骂道，“Whereourescortfighters！”（我们的护航战斗机呢！）
那架轻巧的零式战机翩飞了过来，从机尾下方掠过时它开始开火了，2门20mm机炮和2挺7。7mm机枪同时开火。
简陋的货舱上陡然开了几个孔眼，机舱里瞬间就让飞扑出来的鲜血浸染。
Ｃ４６再次开始剧烈的震颤，它疯狂地想逃入云层。气流从弹孔中冲了进来，在机舱里飘扬着如同一面败军的旗帜。没人喊叫，因为强气流让你根本喊不出声。
在这架运输机钻进云层之前，零式进行了第二次攻击，这次是穿甲弹，剧烈的爆炸活生生的将这架飞机的尾部炸开，武器，还有在尾部聚集的士兵被活生生的抛出了窗外。惨叫声划破长空。
除了这架飞机以外，剩下的运输机都遭到了日军战斗机的拦截，谭梦霖透过窗外，看到了几架冒着黑烟的运输机在无力的坠毁着。
强大的气流卷进机舱，顿时机舱内的所有东西：中正式步枪、呕吐袋，钢盔都像是圣诞夜空中的雪花一样四处飞舞，时不时地跟众人开个玩笑，贴在他们的脸上。谭梦霖已经听不见任何呼救声和爆炸声了，因为他的双耳对这两种声音已经麻木了。飞机就像是折翼天使一样开始拖着火花下坠，众人不知道这天使将在什么地方燃烧殆尽，连最后一撮羽毛都不剩下。飞行员努力地想保持飞机的平衡，可是不断冒出来的火光告诉了飞行员，这架飞机已经完蛋了。
他们在下坠，该死的下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