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碎魂(五)
1942年5月9日缅甸国民革命军新28师常天珩少校
几天之后,逃出去的新28师士兵又一次被日军包围,这次没有火炮,没有飞机,我们只得徒步进行战斗。大雨不停的下,东南亚终于要迎来它的雨季了。狂风呼啸着,掠过浓密的树林,扫荡着整个东南半岛,这给常天珩的带出来的士兵们都附上了一层水膜一样。
此时,残兵们走在丛林的深处,疲劳、困倦、饥饿在每个人的脸上写下。如果他们可以说说这几天遇到的事情,估计要写整整几大本厚厚的本子。
“日军估计会把入侵的三个师团的兵力都扔到这片叫野人山的土地上。”钟谕诚边走边说,他厚重的靴子早就只能拖行着前进,腿上打满了从日本人身上抢来的绷带,昨天他的腿被日军的步枪狠狠的贯穿了,现如今走路只能一瘸一拐。
“我们都会死的,死了,灰飞烟灭了,就不会有人记得我们了。”
“我们早晚都要下地狱,事情并没有像它该有的样子一样。”谭梦霖说,眼眶深陷,嘴巴似乎因为烟熏显得苍白了好多,“中国万岁,抗日战线万岁?”
“如果有人现在用刺刀捅上你的屁股,你就正好落入了阎王爷的怀抱。”何清说。
活着的人都大笑了起来。
“我们即便是死了,也都是些异国他乡的鬼,没有葬身之地。”吴震灏若有所思却胡说八道,“今天死去的人还在天上飘着呢,他们告诉我,他们生无安身立命之所,死了也没有葬身之地。没人会问你怎么样,到时候那边的38大盖会让你去找属于你的另一半脑袋。好多好多血,脑浆和被刺刀划过的头骨,这是我们唯一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凭证。”
“那又如何呢?反正过上个几十年,啊不,十几年,也就没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了,我没有家人,我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谭梦霖说,“我可不想,就这样让其他人忘记。”
“记住?到时候回去了,只会有人记住你的伤——头部受伤,精神失常,脊柱受伤,全身瘫痪……然后你会在痛苦中煎熬一声,会让你在上下楼梯时摔倒,然后孩子们会在你的身边哄笑:“瘸子!瘸子!”
就在这个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赵武发现了前面的视野动了一下,他举起右手,往那边指了指,队伍立刻变得平静了下来。
可惜还是晚了,在树上的日军率先发现了****。身穿丛林披风的日军一跃而起,就如同狼一般从天而降,虽然他们是从地下钻出来的,他们手中的38是步枪率先开火,****士兵如同割麦子一样被打倒,常天珩端起自己的汤姆逊冲锋枪,朝着那些移动的树丛疯狂的扫射了起来,金策架好了机枪,开始朝着树上的日军扫射,压制。可是,整个丛林里一下子就充满了移动的树丛,他们端着38是步枪,上面挂着刺刀,在超长的刺刀和步枪面前,这些败兵胜算的几率渺茫。
他们只能孤注一掷,用枪做棍棒和那些进行冲锋的鬼子兵搏斗,可是鬼子的训练有素、体力充沛,根本不是对手。
“跑!跑!”常天珩命令道,几分钟后,****冲出了森林,朝着前面的平地跑过,日军的子弹在空中划过,枪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来了,这次还有掷弹筒,重机枪,曳光弹划破了充满着尖叫和哀嚎的夜空。
这是一个雨夜,****士兵被大雨淋湿着双眼,同样日军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训练有素的他们射击的精准度甚至都不如盲射。
这样的突击,让残兵之间的联系全部中断,他们还是被打散了。
“谭梦霖,你带着钟谕诚王宇玄先撤!我们随后就到!”常天珩把剩下的人召集到一起,在草垛和大雨的掩护下,他们并没有让日军跟得很紧,不过令常天珩感到遗憾的是,日军的机枪还是将一位新兵打中,然后尸首异处。所以他决定,至少要让基本上走不动道的先离开。
“不行!我还能走动道,为什么要离开!”
“不是离开不离开,是这些家伙需要有人照顾。”常天珩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非常丧心病狂的东西。
那是英军的迫击炮炮弹。
“这玩意拆了引线就可以当手榴弹用,够他们喝一壶的。”说着他将那枚炮弹扔向日军前进的方向,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突然它向气球一样膨胀起来,接着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烧的通红的钢片像炮弹一样射向四面八方。几个日军被弹片击中,大声的尖叫起来,像陀螺一样的转了几个圈,然后弯下了身子。
“看到了吧,啊?带着他们先走,我们马上找你们!”队伍里好多士兵都拿出了这样改装过的手榴弹。
谭梦霖带着两个人就这样离开了。
战斗还在继续,这样的手榴弹投掷在日军的内部造成了几场大爆炸,以至于日军的进攻队形已经发生了混乱。
“撤!跑啊!”到处都是混乱不堪,常天珩一直不知道,自己竟然和一个日本人一起并肩跑着,当日本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常天珩挥舞起冲锋枪枪托,将他狠狠的砸到在地上。
“砰!”吴震灏则用步枪将那个日军击毙,金策赵武两个人将机枪拆卸后,架到肩上,开始飞奔,子弹像雨点般的飞向这两条贱命,地狱之门被打开,曳光弹从四面八方飞向天空。
“该死!”何清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投掷着手榴弹,手榴弹在****身后爆炸,日军的阵型反正也很混乱,能不能炸死人是一回事,能不能让日军停下进攻就是另一会儿事了。
在受到了顽强的抵抗之后,日军只得呼叫火炮了,每次炮弹齐射,战场都像是地震了一样,炮击没有持续多久,树林就已经灰飞烟灭了,剩下的都只是开阔地,无论是****还是冲的太近的日军,都是这场炮击的牺牲品。
折磨他们的不再是大雨还有敌人,而是火海发出的灼热。在这地狱般的大火中,武器设计的声音就像是鬼哭狼嚎。而倒在地上,正垂死挣扎的人们则在大声地叫骂着。
祖国、神、独裁者、侵略者——他们为自己所受的折磨诅咒着这一切。
死去的人永远也就留在了这片土地上,活着的人仍然在前进。
常天珩的残部离开了日军的包围圈。
…………
天亮了,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一条公路,这条公路应该是英国人建下的,缅甸的所谓公路其实就是一条五米左右宽度的土路,晴天跑起来是尘土飞扬,而雨天则是一片泥泞,英国人殖民期间只顾着掠夺各种资源,根本没有丝毫的基础设施建设投入,不过这也的公路也帮了英国人大忙,日本人的机械化部队没法正常推进,燃烧的日军战车还有被炸的四分五裂的日军尸体告诉了周围人发生的一切。
一名又一名士兵跨过公路,前往对面的草坪。
“顺着公路前进,我们就能找到谭梦霖他们,然后……前往印度。”一名士兵高兴的说着,飞奔向了公路,随后巨大的火焰将他吞噬,天上的雨水变成了血水。
“是地雷!”何清立马喊出了这个东西的名字。所有的士兵停下脚步纷纷卧倒,何清转头看向他们的营长。
常天珩一脸苦笑的盯着他们,穿着军靴的脚半只踏在了公路的土坡上,军靴甚至感受到了地面下浅浅埋藏的金属感。
“我他妈踩雷了。”常天珩无奈的说道,“剩下的人,顺着原来的脚印退回去!快!”
“大哥!”吴震灏喊着扔掉了自己的步枪,一个箭步冲到了常天珩身边。
“都他妈别过来,躲到爆炸范围之外!说你呢,吴震灏!”
“放轻松,放轻松……”吴震灏脸上露出了他孩子般的微笑,“大哥,大家还需要你带着离开呢。我们还要一起回家呢,记得吗,那油桐花开满的庭院……”
“你不要说了!带着弟兄们赶紧走。”常天珩此时感觉自己的靴子上似乎被插上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吴震灏将刺刀插到了自己的靴子里。
“大哥,你还记得吗,在午后的阳光下,我们的在棕榈树下,我们的游戏。当时,总是让你当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你真的是我们的领袖,无论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会为我们背黑锅,哈哈哈。”刺刀继续在靴子底滑动,很快就割完了一半。
“你知道吗,为什么震灏没有当老爷的儿子,而是做了你的常随,不是因为老爷不好,而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换……老爷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孤苦一人的我救下,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命只能交给别人了。”吴震灏说着,将靴子的皮割下,让常天珩可以把整个脚取出。
“别这样……如果炸了,我只是少一条腿,而你整个人都会炸飞啊。”
“没必要了,天珩,我的命早就交给了你,你没有让它成为路边上的马粪。稳住了,拔腿,慢慢的。”
“震灏……”
“天珩哥,我把手臂借给你吧。”说着我递给了他我的手臂,上头沾满了黑黑的血污。
“震灏……”
“收下吧,这是震灏的心意啊。”老爷站在了我们的面前,露出了不断淌血的微笑。
枪炮声忽远忽近的响了起来。
“大哥,你知道吗,什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那就是生无安身之所,死无葬身之地。”
随着天地间最后一声鸣响,震灏什么都闻不到了。
再也闻不到油桐花的香气,听不见他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