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敖岸山顶的神宫之上一片绯红云霞，如炫目的绸缎绵延地铺了千万里。
东馥立在神宫外望着那片金光熠熠的楼阁宫殿，分不清这是梦境或是现实。
这场景，在她梦里出现过千百万次。
这次……
她将下唇咬着，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迎亲的队伍。
熏池上神，上一任天帝黄帝麾下三大将之一，在黄帝归于混沌后与另外两位神明一同退隐，栖身在这敖岸山之上。
这般地位崇高之神的婚宴自是热闹，不知花神是洒下了什么花的瓣子，东馥认不来，只看见漫天落雨般的粉色花瓣洋洋洒洒，将或立于云端，或立于神宫门口的众神们飘了一身，一众天界上神皆着锦衣华服，比天上云霞还要绚丽三分。
只有她，站在这隐蔽的树影中，绝望地盯着远处。
似一个被遗忘的人物。
只听得天空里传来一声清脆鸣叫，以九十九只鸾鸟拉着的金车踏云而至，带着那在今日要嫁给熏池的人，拖着璀璨的金色光痕，刺痛了东馥的眼。
她只觉得心中一痛，火红色的戾气从身体中涌出，笼罩了全身，火焰般吞噬了那张略苍白的脸，待火红褪去，已现出了罗刹原形。
她低头看了眼尖锐的指甲，黑红交织的发，又看了看那些站姿优美的神明。
穿着白红两色喜服的熏池沐在阳光中，身姿一如既往地修长高大。
她看着看着，忽然就流下泪来。
那个人……如今就要迎娶别人了。
那个她喜欢了不算久，却刻骨铭心的人。
那个对她说从前那些日子全都是试探，而非真心待她的人，她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的人……
“熏池……”
阳光中的神明朝着落了地的鸾鸟金车走去，想是要接他的新娘出来。
东馥再也忍不住，鲜红的瞳中闪出一丝怒意，身形一动，树影下只见是红光闪过，便不见了踪影。
她奔跑在风里，却觉着自己身在烈火地狱之中，那些神族散发出的光芒如万千箭矢朝她发射过来，而熏池脸上微笑着的温柔神色则是直冲心脉而来的利箭，她觉着自己被刺中了，好痛，痛得快要死去。
通身笼罩着火红戾气的罗刹，是来自魔界的一朵艳丽榴花，高高跃起，伴着天光直直落下。
熏池的步伐停得极快，抬眼间还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而后东馥便落在了他前方不远处。
她眼中有泪，衬着一双火红的瞳像是流动的岩浆。
“上神。”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你要娶妻了么？”
周围一片寂静，就连云端上传来的天籁都顿住了。
天地似乎都在看着她两人。
熏池将方才的温柔笑意收了，乌黑眼瞳中一片淡然，就连声音都毫无波澜：“你怎么来了，琅玄在何处？”
东馥上前一步，将缠在腰上的蛮荒鞭握紧：“上神，回答我。”
“叛军天地琅玄，与他的姐姐天地无用，此时是在魔界么？”
“你……”
熏池的发被风吹起，亦带动衣摆猎猎作响，他却迎着风朝她走来：“神魔之战即将开始，你来九州仅仅只是为了问本上神这个问题？”
她落着泪缓缓摇头：“上神，琅玄将我带离九州的那天你说的话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带我去鬼界让我帮你找洛音神姬的魂魄，你来龙障镜界救我，待我好，待我温柔，关心我，都不是为了试探我的能力，都不是假的对不对？”
说着，声音发颤却还是想听到那个希望听见的字：“告诉我……告诉我你说的都是假的，那都是为了气我回魔界才那样说的，上神，求求你。”
她伸手将眼泪擦去，却又涌出：“我喜欢你啊上神，你怎能那样对我呢。”
分明是晴空万里的天气。
她的心却像是遭遇着狂风暴雨。
东馥听见风中传来一声叹息，面前的那个人说：“都是真的，本上神从头到尾都将你看做魔界派来的细作，从头到尾都提防着你。”
她低头擦泪的动作，就这么凝固在风里。
半晌，缓缓抬起头望着那张极其喜欢的脸，可惜透过泪水来看是模糊的。
“为什么……”
他轻声道：“天地无用背叛神界，本上神为了神界众生，不得不如此。”
“这么久以来，都是骗我么……你的真心，一丝一毫，一分都没有用在我身上过么？”她将蛮荒鞭缓缓抽出，朝后一跃，落在离熏池十步远的地方，哭得像是整个世间都塌了：“你骗我，今日我不会让你娶妻的，你骗我！”
远处有神族道：“区区罗刹鬼，也忒不自量力了些！”
熏池轻轻一抬手，示意那人不要说话。
又一步步朝她过去，眉间竟升起些令她无比熟悉的柔和神色，但说的话却是凉彻骨髓：“回魔界去，此地容不得你胡闹。”
“我不要！”东馥将手中长鞭展开，右手抓进握把，左手捏着另一端：“要让我回去除非你……”
下一瞬，眼前有金色与紫色的光芒交织而过。
她来不及说一句话，便被高高击起，而后闪着耀眼光芒的事物便毫不留情地刺下来，只觉得胸口一阵撕裂的剧痛，还有重重落到地上时的钝痛，再回过神来时，眼中看见的便是湛蓝的天空与那把插在她胸中的光剑。
握着剑柄的人，是那个她朝朝暮暮思念的熏池。
她想说什么，张口却吐出一口血。
那人墨黑墨黑的眸子将她盯着，眼中并没有甚么感情，像是一滩再也起不了波澜的水。
她也将他盯着，她想永远就这么盯着他，但心中有些情绪缓缓渗出来，好比黑色的液体，一直蔓延到了她的全身。
她终于发现那叫恨。
恨就恨吧。
东馥的视线愈发模糊，忽然间觉着很困，可她舍不得闭眼，但那人已经松开了握剑的手，面容从她的视线里消失，不知去了何方。
或许是回到了迎亲的人群中，或许是去看望他的新娘是否受惊。
闭上眼的前一刻，她忽然就不流泪了，笑容来得毫无缘由，波纹一般由唇角展开。
恨……就恨吧。
那一日的风，都带上了罗刹血的妖异香气，比漫天的花香还要浓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