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已熟,粥却仍未熬好。
但这只需小火慢炖,不必再始终关注。
狭小低矮的厨间,应声躲在最阴暗角落里紧贴石壁而站,眼巴巴望着不停忙碌的钟凤的背影。
钟凤把做好的菜放于托盘中,盖了盖碗,拍拍手,拂拂灰尘。
她方一回转身子,缩在角落里的应声已鬼魅般突然就出现于钟凤的怀里,“我……我要吃!”
钟凤呵斥:“粥还没好,吃什么吃!”
“不。我……要吃!”说话声中,应声竟掀了钟凤衣襟把头钻了进去,一手也探了进去。只一转眼,钻进钟凤衣襟里的头已含了一乳,另一手也握了满把。
钟凤今年四十出头,连怀都没怀过,又保养的好,和三十岁妇人并无太大区别,被此一含一握顿然遍体发软,只能轻叹:“你也老大不小,怎么还是总想吃!”
叹归叹,却未抗拒。只在心里止不住黯然。
应瞎子三个儿子,若非贪恋床第,岂会如此短命?
而今应家三子已死,却又有个“晚”她一辈的应声见了就要吃,她哪有奶~水可言。偏自应瞎子收养应声至今,最初纯属见其六七岁了还如别人家四五岁娃娃,心怀恻隐也罢,不在意也罢,到如今却竟习惯,也根本不知该如何拒绝。
招了大她三十余岁王郎中以来,某些需求上,王郎中向以针灸之术使她尽欢,那种满足虽堪称极乐,毕竟并非真个来事儿。应声年龄越来越大,这样下去,一旦界限突破,那就彻底失控。而以她特殊体质,真不知是否会把应声也再害死。
“应老——在家吗?”这时,突的一声响亮呼唤远远传来。
钟凤急忙推走应声,掩了衣衫:“去看看。”
应声百般不情愿拖拖沓沓走出厨房,只见院外站了两人,都是一身土布衣衫。
钟凤随后走出,却见这两人正是茶亭下邂逅的那一老一少。
“爷爷在,你们谁啊?”应声无精打彩地问。
“请转告,便说,有客到来。”老者微笑而言。他声音洪亮,面上挂着一种淡雅的微笑,令人一望便知他身份的尊贵。
“爷爷,有人算命!”应声叫着,声音仍在石屋门外,人却已然到了应瞎子的床边。
这时候,应瞎子的眼睛仍青刺刺盯着王郎中:“——应该有第三句话的。”
而后扭头便喝:“先出去!”
应声嗯了一声,立刻从床边消失。王郎中怔:“千里户庭?”
应瞎子微笑。
笑容一敛,应瞎子压低声音,“如果你真地如我所想,当知这第三句话非常重要。应家的人,即使头颅被砍,也会说完三句话。”
王郎中皱眉,“这是应家的秘密吧。我没听见。”
应瞎子叹:“你果真以为,你能凭你自己便可只手改天?”
王郎中默然。
应瞎子催促,“快决定。”
王郎中长叹,颓然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应瞎子道,“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也罢,先看我算命。”扬声叫道:“小声儿!”
“诶——”应声的声音在门外,人却又到床边。对其而言,仿佛根本不存在距离概念。
应瞎子问:“来者何人?”
应声道:“一老一少。穿土布衣服,谷岭村打扮。老者五十余岁。少者二十余岁。老者面色红润,持雨伞,伞收拢,裤脚有少许泥点。少着健壮,跨一红篮,红纸掩盖,其内有油榨之香。两人都高大,稍胖。相貌无相同处。昨夜大雨,路途泥泞。”
应瞎子点点头,“好。让他们进来吧。”
“嗯。”回了一字,应声这次倒是慢吞吞转身出门。
王郎中注意到,应声方才说话时,干脆利落,毫无初见时的邋遢麻木,仿佛一旦涉及到算命,立刻就变了一个人。
应瞎子微笑:“瞎子算命,不如明眼人能够察眼观色。是以,瞎子的‘眼睛’就非常重要。我的‘眼睛’,还算成功。”
王郎中心中一动,不觉想到在茶亭邂逅的那六个奇怪的人。稍稍迟疑,决定不告诉应瞎子,以便判断应瞎子真实水平。
再片刻,应声领着那一老一少进了门。
此时屋外阳光刺目,温度很高,石屋内却光线暗淡,凉气袭人。
三人进门后,应声道:“爷爷,客人来啦。娘把饭做好了。要不要等会儿再吃?”
“饭?”应瞎子愕然,遂就恍然大悟:“哦,是有些饿了,我昏迷了几天?”
应声道:“前天中午,到现在差俩时辰就两天了。”
应瞎子道:“那就把饭端来吧。庄稼人,不讲究。”说着,偏头向进来的一老一少道:“客家,吃没?用点罢。”
“刚吃罢。”老者答着,向身旁汉子点头示意。
那汉子趋前数步,把跨篮放于那两床之间供桌上。
这几步无声无息,若非目不转睛,根本想不到他已走了数步。
王郎中大吃一惊。
他从未想到,一个人的气质会在短短几步中显出如此大变化。那汉子身穿一身土布衣衫,静止而站时,任谁都会把他看做普通的庄户人家,但方一抬步行走,土布衣衫登时掩盖不住他那健壮躯体。略一移动,便令人生出种衣衫欲裂感,而他行走时又如行云流水,步与步间恰到好处,仿佛他的行走,就是书法师的字,绘画师的画,看了他的走,顿觉其他人的步伐,都是生硬木偶。
那汉子放下跨篮又返回原位,退回原位这几步也无声无息,身姿宛若清泉流水,无懈可击。
等他站定,应瞎子两耳才忽然一动,面上乍现惊讶之色,显是听到什么,却不敢确定。
应声道:“爷爷,我去叫娘把饭端来。”向门口走一步,忽又退一步,转身问:“爷爷,饭放哪儿?”
应瞎子道:“端来吧。”
他没有回答应声的问题,应声似也不需要回答,在应瞎子说着“端来吧”的同时,已然再度转身向门外走去。
那老者向王郎中欠欠身,微笑:“人生何处不相逢,我们又见面了。”
王郎中回以笑容:“幸会幸会。”
心里不禁苦苦思索,究竟以前在何处见过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