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烛光温柔地点亮了整间屋子，叶初染已经进入了浅浅的睡眠。虽说与顾钰同一间房，可她心里还是在担心他会悄悄离开，所以，即便是睡着了，依然心有顾虑，无法睡得深沉。
顾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夜色如墨，空中几粒星辰，淡然的眉间渐渐浮起一缕惆怅。万年来，天外天的神一个一个地消逝，化作这漫天星辰，偶尔一齐出现，偶尔，便只剩下这稀疏的几颗。
星辰虽能亘古存在，可无论如何，都只能为人间做这最后的点缀，再也做不了别的。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当神尽数消亡之后，天外天会变成什么样，人间又会变成什么样。他活了万年，早已勘破生死，可置身人间的这一段时日，他渐渐发觉，活着真好。没有什么会比活着以己之力更多地造福苍生来得更有意义了。
叶初染其实早已醒来，此时此刻，她正侧着身子，安静地凝望着他的背影。那纤尘不染的白衣，淡然高雅的气韵，都让她控制不住地沉醉。她知道，他是神，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可她还是想奋不顾身地靠近一点，然后，更近一点…
突然，窗外一道白影闪过，速度之快，连顾钰都微觉惊讶，那几乎只是刹那之间，险些都捕捉不到。
顾钰迅速飞身而出，追了上去。
叶初染亦立刻跳下床，胡乱穿了鞋子后便也跑了出去。可是，哪里还有顾钰的踪影？
顾钰一路追随那道白影，直至，那道白影停了下来。由于月色清明，所以顾钰很快就看清了那人的脸，他的唇角不由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你终于出现了。”
墨寒一脚踩着地上的那道黑影，一手轻摇折扇，一手拨开落在额前的那一缕长发，见到顾钰时，忍不住大笑出声：“阿钰，你是专门在此等我的么？我原以为谁吃饱了没事干非得在后面追着我，却不料，竟然是你啊！”其笑容，可谓风流至极，倜傥至极。与顾钰相比，又是另一番不一样的绝佳风景。
“我原以为，是谁能溜得这样快，果然，这世上唯有你而已。”顾钰的目光往下，看着那个被墨寒踩着的黑影，看他这身装束，实在是像极了白日在幻城里见到的那些鬼士兵。
墨寒轻而易举便将那黑影拎了起来，放在顾钰面前晃了晃：“这些个玩意不晓得是从哪里跑出来的，今日竟敢在青州城内作乱，竟然还伤了我的心上人。我若不好好收拾收拾，岂不是对不起我对心上人的一片痴心？”
“他是五千年前，姜国暴君长覆的手下。”顾钰道，“几个时辰之前，我捣了他们的鬼窝。不料，却被长覆逃走了。没想到他们一挣脱禁锢，便就开始作乱了。刚好，我也正要找他们。”
那黑影拼命求饶，然而墨寒和顾钰却仿若未闻。
墨寒伸手顺了顺额前的发：“挣脱禁锢？”他用力抬起黑影的下巴，虽是嬉皮笑脸，可声音已经含了十足的威严，“幻城早已被淹没，灵魂要么去投胎转世，若是不愿投胎，那便只能永生永世被囚禁在水底。说，是谁在暗中帮助你们？”
“是…”不料，那黑影刚一开口，便当场灰飞烟灭了。
墨寒轻轻拍干净双手，以折扇抵着自己的下巴，道：“这幕后黑手，可不简单。如此凶残，不用说，必定是魔界所为了。”
顾钰抬首望了望天：“三百年了，约莫，浩劫又要重来一次了。”
墨寒却轻松一笑：“有你在，怕什么？”
顾钰没有接话，而是转移了话题：“这五百年，过得可逍遥？”
“逍遥，可逍遥了！”墨寒的笑里微微凝了一丝牵强，他随意找了一处坐下，嘴里叼了根干草，抬首望苍天，“原以为，人劫最多不过就是死，却不料，竟会是这般痛苦无奈。相比之下，我真是宁愿死了算了。”
顾钰站在他身边，没有回答。
两个同样风姿卓绝的上神，安静地落在人间草地之上，身旁是河水悠悠，头上是月色皎皎，真是，美得让这天地都为之失色。
过了一会儿，墨寒继续道：“我爱上了那个凡人，她虽也爱着我，可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每一世，她刚一爱上我，便会早早死去，然后，我便要苦苦等上百年，等她的下一世。到如今，已经是第三世了。”
顾钰不明白个中滋味，道：“生死由天，何必执着于此？放手，你便解脱了。”
“放手？我又何尝不想放手呢？”墨寒有些自嘲，“若是真那么轻易便能放手，那这人劫还是‘劫’么？你不知道，没有她的日子，我有多煎熬。我恨不得随她一起去了，可她死了还能投胎，而我便是从此烟消云散了。若她的下一世没有我，那她一定会很孤单。所以，我只能等啊。”
墨寒从来都是无拘潇洒的，千万年来，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也没有任何一个神会比他过得更加逍遥自在了。顾钰从未想过他会被什么所羁绊，而如今，他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惆怅自嘲，却也是那样真真切切。
可自欺欺人，从来都是无用的。顾钰还是直接说穿：“凡人投胎，不过三世。这一世过后，她便会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墨寒故作轻松一笑，“她在的每时每刻，我都会尽我全力去爱她去守护她。直到她消失不见的那一刻，我再收回我的爱，做回我自己。我愿用我一生，护她世世无忧。”
顾钰微微颔首：“天外天，永远都需要你。”
墨寒丢掉口中的干草，坐起身，偏头看向顾钰：“花簇还好吗？”
顾钰点点头。
墨寒却狡黠一笑：“你接受了她的情意？”
顾钰摇首：“我不会动情。”
墨寒轻轻一笑：“从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我逍遥一世，绝不会受到任何情情爱爱的羁绊。可是现在呢？”
顾钰一时无言。
“现在，我不但动了情，还被情折磨地生不如死。”墨寒无奈地耸耸肩，“花簇明知道你不爱她，而她却还是坚持爱了你那样久，不知道她是痴情还是傻。其实这个问题我问了也是白问，坚守一份求不得的爱，她怎么会好。”
顾钰依旧无言。
墨寒正要讲话，却突然听得那声声‘大叔’，‘大叔’的呼唤。抬眼望去，竟是一名绿衣少女，此刻正朝他们飞奔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