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城。
挺杀气的名字,还怪阴森。
秦九歌仰着头盯着那俩烫金的大字看了半天,终究还是没弄清楚心里直发毛的原因。
日沉西山,已渐渐收敛了它白天嚣张的气息,徒留一抹古红,将低低的天空渲染成一片绯色。映衬着城门那斑驳的丹漆,像嗜血的嘴,正张大着迎接每一个来临的人。
仿若,有去,无回。
这什么破城!连个守城门的都没有。看上去也没什么不对劲,却总让人觉得心里像揣了七八只兔子,“咚咚咚咚”地忐忑不安。
秦九歌眯着眼四处打量,一眼就瞅见护城河的旁边立了块石碑。石碑上用鲜红的朱漆写了四个字,却鬼画符似的潦草得让人辨识不清。
细细地辨认了半天,她得出了一个伟大的结论。
“形似鸡抓,神似猴挠,比大白小白抠得好。”
而后也不管什么阴森不阴森、危险不危险,骑着大白拉着小白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方圆几十里全是荒山野岭,过了这个城还不知道下一个在哪里,她可不想今天再睡草地。
然而进了城,她总算明白那抹挥之不去的不安从哪儿来的了。
这个城里的人不正常。
从进来的那一刻,她又得出这么一个伟大的结论。
他们摆摊,卖菜,卖肉卖胭脂,有一声没一声地吆喝着。各色男女老少稀稀拉拉地做着各自的生意,时不时与路过的熟人攀谈两句。
然而就是这样才诡异得紧。几乎每过一处,那些商贩与客人谈论的话语全部一字不漏地落进她的耳朵里。看似闲话家常,确是暗藏玄机。偌大的一条街,那么多人开口说话,打架的敲锣的砸锅的卖铁的,那么多声音混在一起,她居然还能听得出谁是谁的,这不是大白天撞鬼了么?
而且面对着横行街市的两匹凶狠的狼,一般人不是该尖叫着跑开吗?而他们只是看似不经意地挪了挪步子,巧妙地避开了大白小白,嘴上仍旧说着“菜贵了”“少一点儿”之类的闲话。
势头不对就要学会脚底抹油,可这回抹一桶油也溜不掉了。
秦九歌假装随意地回头一瞥,只见通往城外的街道已经被买卖东西的人占据,他们一个东一个西看似杂乱无章,却严密地截断了她回头的一切后路。
此时此刻,她是多么怀恋野草地,至少野草地里没有这么多居心叵测的豺狼虎豹打她主意。
她在一个肉摊前面停住。肉摊的老板光着上半身,露出他长满肥膘的肚子和壮硕的手臂。那一层一层重叠着往下坠的脸部肥肉,堆积在他那满面红光的脸上,挤得那俩小眼睛珠子像小黄豆一般大小,配着那满下巴一寸左右的髯须,倒显得别样的??????搞笑。
“老板,十斤猪肉,肥瘦不忌。”吃饱了东西才有力气干活,这个道理秦女侠还是懂的。如今还没搞清楚这城里人的目的,她自然要想方设法先填饱一人二狼的肚子再说。
“好咧。”红光满面的猪肉摊老板响亮地应了一声,右手随那话音落一掌拍在了跕板上,一把巨型砍刀便因他的大力一拍而被震飞了起来。
他顺着刀刃的旋转方向灵动地接过刀,那刀竟然仍未停止转动,而是耍杂技一般在他的手掌底下挽出几多锃亮的刀花。而后他左手抓起一块几十斤重的猪臀肉,向上一抛,右手握刀飞快地劈砍。
“嚯嚯嚯!”收刀,势入闪电。
抛上去的猪肉在半空中已被那刀分了类,依次地落了下来。
秦九歌揉了揉眼睛,再向跕板上看去。
一堆是被切成小方块的猪肉,一堆是被剔出的骨头,一堆是那块缺了一块的猪臀肉。
那老板将那堆切成小方块的猪肉推到了秦九歌的面前:“十斤。姑娘你是要切好还是就这么包?”
深呼吸,再深呼吸。秦九歌定了定心神,挤出一个十五度上扬嘴角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切倒不用了。不过,还没称过,我不相信这里有十斤呢。”
连个屠夫都这么牛叉,看着都令人不爽。
秦女侠一不爽,自是有人要遭殃了。
“小姑娘,我卖了二十年猪肉了,从没有少过人家一两。你若不信,我称给你看。差十斤猪肉就送给你!”他说完便从摊架下抽出了称。
“如此,甚好,甚好。”笑依旧在笑,却染上了一丝阴谋的味道。秦女侠的手在衣袖的遮挡下干了什么,自然无人知晓。
妄天牌化尸粉,化块猪肉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妄天要知道她拿他苦心研究的劳动成果去讹人家的十斤猪肉,会不会气得像拍苍蝇一样把她拍在墙上?
呵呵,她可以想象得到,那血肉模糊的惨状绝对不比被流星砸中好到哪里去。
此时那猪摊老板已经将肉全部都放在了称盘上,提绳打称,那秤砣的挂线却指着秤杆上的一颗小星星,死活地不肯往后移。
“九斤五两??????这??????这??????”
刀道精准的万刀王,二十年来从没有出过一丝偏差,这次足足差了半斤,不仅他本人不相信,就连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也都哗然了。
“小姑娘,你没有动过什么手脚吧?”思来想去,万刀王把矛头对准了秦九歌。
展颜一笑,秦九歌露出的一脸无辜表情比绿色蔬菜还无公害。
“大叔你说什么呢。大白小白乖乖地蹲在这儿一动没动,大家是看着的。如果我贪了那半斤肉,我藏在哪儿呢?说着她抬起手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又跳了跳,以证明她是多么地清白。
跳完之后,她又开始头头是道地帮着人家分析失误的原因:“按我说,其实是大叔你眼神不好导致的这次重大失误。要知道你脸部那么多赘肉,总有一块会压着你的视网膜神经,从而导致视力模糊甚至失明。”
围观的人里有些相信的,有些不信的,争吵声变随之而起。嘈杂成一片的噪音总算让秦九歌在他们身上找到一丝小老百姓的感觉。
“也不想想,他是谁?万刀王!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的。”
“谁说得准,世上有绝对的事吗?”
“??????”
秦九歌忍不住想笑。
她走到万刀王站的位置,双手用尽吃奶的力把刚才他挽刀花的那把大砍刀握起来。她大喝一声,一刀劈在了剩下的那块猪臀肉上。
“老娘今天就教教你们,什么叫分毫不差!”她放下刀,右手拧着她刚劈下来的那块猪肉,扔在了秤盘里,语气傲得好像她就是天下第一,“称称,精确到钱。”
万刀王忙再次打称移砣,最后报出结果:“三斤七两八钱。”
“哈哈哈哈,老娘砍的就是三斤七两八钱,分毫不差。”她得意底晃了晃她的小脑袋,在一片呆若木鸡中昂首挺胸地从他们中间穿过。在她身后,二百叼着他们的食物惬意地紧跟而来。
愣了几秒,其中一老婆婆开了口:“怕是疯子吧。”
众人望着那远去的身影,一致地点了点头。
不是疯子,又怎会跑到这人间地狱来?
而秦九歌那副比市侩还市侩的市侩样,此时正“噼里啪啦”地打着小算盘:“可惜了那半斤猪肉啊,够包多少个皮薄馅大十八个褶的大包子啊,包子啊??????”
“卖包子,皮薄馅大十八个褶的大包子哎??????”说曹操,曹操都没包子来得快。卖包子的小哥谄媚地冲九歌递出一个包子:“这位姑娘,买两个尝尝?”
“嗯嗯,那就来两个吧。”
接过油纸包着的包子,秦九歌还没付钱就直接开吃。那卖包子的小哥不但不说什么,反而笑得一脸的笑里藏刀,那感觉比秦九歌那丫的还阴险。
然而那高高上扬的嘴角却随包子的逐渐消失而慢慢下降,最后成了小拱桥,凝固在脸上。那小哥见秦女侠没事儿人似地抹了抹嘴,迫不及待地问:“味道怎么样?”
“还不错。但你以后还是不要在这里面加多余的佐料了,还是有些影响味道。”秦九歌从腰间掏出水袋喝了口水,继续向前溜达。
既然是包子的质量不过关,她当然有权不埋单。
原则问题,原则问题啊。
圣赌手许不追,也就是卖包子小哥,此时也如万刀王一般石化。不过他更想吃他的包子自尽得了。
研究了近三年的见血封喉剧毒“离香”,在这小丫头片子的眼里,不过是有些影响味道的“佐料”!他很郁闷,他很受伤。
不过,他要是知道秦女侠的体内种着一个毒祖宗、妄天每个月都要用无数种世间罕有的毒药来以毒攻毒减轻点她体内的毒性的话,或许他也就不会那么有挫败感了。
秦九歌虽然面色如长常地继续向内城前进,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让她万分确定这弑城的人都不是什么善茬了。然而该来的还得来,她想跑也跑不掉。
刚才还有点人气的街道,此刻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小商小贩小老百姓的隐匿速度,快得让人瞠目结舌。
前后的路都被空降而来的黑衣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黑衣束身,黑巾蒙面,动作迅速得像全盛时期捕捉猎物的猎豹,全部都散发着一击致命的修罗气息,
训练有素,铁血无情,精悍敏捷,瞬间必杀。
秦九歌从他们身上,产生了一种时空错位的错觉,仿若电影镜头里时常闪现的佣兵组织,就那么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有一种很遥远的熟悉感。
就在她走神的片刻,那超水准的彪悍队伍整齐地分裂到两旁,从中间空出一条一米宽的通道来。
领头的人未现,却是先传出一个好听温雅的声音来。
“欢迎光临,杀手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