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良身上蔓延的死气愈演愈烈,他的心跳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强健有力,变得越来越微弱,越来越缓慢,无论外表还是内在的身体机能,都与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异。
小梨花瞪大了眼睛,惊慌道:“你对卫道士用了什么妖法?”
阴司妖主冷笑道:“只是将他的生机全部抽离而已。不需多久,他便会死去。”
“你胡说,卫道士才不会死!”小梨花尽量发出最大的声音,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有底气一些,可心中却充斥着浓浓的不安,卫良身上那股死气她也感受到了,就像面对一具尸体。
在极度虚弱之下,卫良每一个轻微的动作对于身体来说都是巨大的负担,甚至连刀都握不住,任由它落在地上。
就这样败了?他心头升起强烈的不甘,可笑,我堂堂唐三刀转世,岂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轰鸣之声传来,凤巢图再次裂开一道口子。
一个如山般的男子走了进来,众人齐齐望去,视线全部聚集在他身上。他的外观实在太过奇特,想不引人注目都难。假如把他放到人群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身高十尺有余,魁梧雄壮,肌肉贲张,一条胳膊最起码顶卫良一个腰。
他的脸庞棱角分明,充满着刚毅与坚韧,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充满野性,仿佛里面有无尽的火焰在燃烧,一看便知此人的意志非常坚定,那充满野性的眸子仿佛在告诉别人:我不会向任何人、任何事屈服。
此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阳刚之美,散发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将男人的刚强粗犷表现的淋漓尽致,简单的用三个字来概括就是纯爷们。
潘玉狂喜,终于不再看阴司妖主的脸色,起身行礼道:“晚辈拜见战公子!”
原来他便是战公子苍烈阳。
人如其名,苍烈阳的一生都在战斗,死在他手中的妖魔数不胜数。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他便会变得疯狂,不论敌人多少,不论敌人多强,只有一个字:战!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早已成为妖族最为痛恨的人物之一,葬花海十妖主几乎都与他有血海深仇,恨不得千刀万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阴谋阳谋,都不曾动摇他分毫。运气吗?不,这是实力。
在人族八位顶尖大能——三公子五谪仙中,战公子苍烈阳或许并非神通最广的,却是防御最强的,诺大世界,亿万生灵,估计除了妖族两位大圣之外,还无人能杀得死他。而万幻大圣早在三千年前疯癫,音讯全无,生死不知;遮天大圣自从败给永夜大帝之后,便画地为牢,自囚东海,永生不得踏出一步。可以这么说,世间已经没有能杀死苍烈阳的存在。
苍烈阳瞥了潘玉与二师兄一眼,心中腾起一股怒火,喝问道:“你们刚才为何要跪着?”
潘玉道:“我忍辱负重,只为保留有用身,日后斩妖除魔。”
“放屁。”苍烈阳骂道:“无非就是贪生怕死罢了,见我来了,你们立马站了起来,胸膛挺得直直的,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他娘恶心。”
潘玉汗如雨下,不断点头称是。
苍烈阳语重心长道:“男子汉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尊严!如果你抛弃了尊严,哪怕活着,也是苟延残喘而已。记住,世间除了爹娘师长之外,没有任何人可以令你下跪,没有任何人可以践踏你的尊严。如果真有人那么做,不要退缩,不要恐惧,像男人一样去捍卫自己的尊严!”
潘玉表面上恭敬聆听,心里认不认同别人便不知晓了。
苍烈阳转头望向卫良,冷峻的神色缓和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没有跪下,不错,这才算个男人。我人族正是有你这样的人,才能延续下去。若见到妖精二话不说就要下跪求饶,那我们人族早完蛋了。”
一股浓烈的生气顺着他的手涌入卫良体内,与那股死气抗衡,渐渐地,卫良苍老的容颜开始年轻,又变回本来的相貌,甚至状态比之前还要更好。
卫良大喜,忙对苍烈阳行礼致谢。
苍烈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卫良。”
潘玉低声道:“他是唐三刀转世。”
苍烈阳大眼一瞪,上下打量卫良,讶然道:“此话当真?”
记忆中那抹白色身影渐渐与眼前的后生重叠,苍烈阳的思绪被拉到遥远的过去。
一百年前。
浮天都,观星楼。
下方聚满了修士,他们的神色兴奋又期待,议论纷纷。
“战公子又向人发起挑战了!”
“这次是哪个衰星被挑中了?近些年来,战公子无一败绩,但凡被他挑战的人,非死即伤,渐渐都没有人敢与他切磋了。”
“是唐三刀,那个大唐的刀客。”
“唐三刀是谁?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他是近些年刚刚名扬的高手,神通十分了得,无论对战何人,都是三刀内胜出。甚至有一些大能认为,他的神通已经能与三公子比肩了。”
“笑话!就凭他也妄图与三公子分庭抗礼?要我看,一会这个唐几刀就得丢丑,惨败战公子之手,你信不信?”
观星楼内。
唐三刀皱眉盯着苍烈阳,道:“你真烦人,跟了我足足三个月,非要与我一战?”
苍烈阳大嘴一咧,道:“人族拿得出手的修士就那么几个,我都战过了,再去烦人家也没意思。听说你本事不错,前些日子一刀斩去萤八尊连心妖童,想来是个人物。若不与你切磋一番,我心里实在痒痒的难受。”
唐三刀不再说话,斩出第一刀。
苍烈阳并未费力就将其化解,失望道:“就这么点道行?速度倒是够快,只是威力不足,勉强给我挠痒痒。”
唐三刀斩出第二刀。
浩荡刀气席卷而来,威势凶猛,苍烈阳坚固无比的身躯在这股刀气之下竟也承受不起,身躯一次次崩裂,又一次次愈合,短短刹那间,他早已被刀气伤了千百次,亏得身怀朱雀血脉,否则他已经败在刀下。
“痛快!”苍烈阳大喝一声,眼中升腾出两股燃烧的火焰,大笑道:“这一刀真他娘够劲儿!可惜想杀我还差得远!”
唐三刀闭目,凝神,酝酿第三刀。
天地间忽然冒出百道虚影,威压磅礴,如山如海,哪怕苍烈阳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凶人,面对虚影仍不自主的紧张,惊道:“这是大帝残灵!”
唐三刀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斩出第三刀,你会死。”
“求之不得!”苍烈阳仰天狂笑,条条肌肉贲张而起,使出全力一击攻向唐三刀。
刀拳相对,一方是斩尽天下万物的锐利,另一方则是粉碎大地苍穹的疯狂,两股极端强大的力量即将碰撞。
唐三刀忽然想通了什么,硬生生止住攻势,在这危急关头竟放弃了攻击,任由苍烈阳野蛮的拳头轰击而来。
苍烈阳惊骇之余,却来不及收手,雷霆般的拳头轰击在唐三刀腹部。
“嘎吱……”
骨骼断裂声传来,唐三刀倒飞出去,重重摔落在地,身受重伤,竟没有站起来的气力。
围观者一阵唏嘘。
“果不其然,他远非战公子的对手。”
“不过也虽败犹荣了。”
苍烈阳从观星楼跳下,喝道:“都他娘闭嘴,他没有败!”
修为达到他这种层次,很多时候不用等过招之后,只需在对手出招的那一瞬,心头便已分出胜负。那凌厉无匹的第三刀,分明让苍烈阳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这是有生以来的头一次。
可惜,这凌厉的刀锋却在气势最盛之时衰落,唐三刀放弃了,所以他才会败。假如他将第三刀斩出来,苍烈阳怀疑此刻躺在地上的可能是自己。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唐三刀,企图找到一个答案。
唐三刀低头不去看他,挣扎站起身子,道:“我败了。”
“你没有败!”苍烈阳几乎怒吼出来,问:“为什么!你是在蔑视我吗?觉得我不配接你的第三刀?”
唐三刀沉默片刻,直视那双愤怒的眼睛,道:“我的刀不是用来杀人的。”
苍烈阳一愣。
围观者纷纷哄笑:“你的刀莫非是用来杀猪的?难道你是个屠户?或者你的刀是用来杂耍的,就跟街头卖艺的一样?”
“闭嘴!”苍烈阳再吼一声,道:“听他说下去。”
众人纷纷住口,雅雀无声。
“八极怒雷只斩妖,从不杀人。”唐三刀对苍烈阳笑笑,诚挚道:“听闻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刚正汉子,我不愿为了虚名与你生死相向。”
苍烈阳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
当天晚上,苍烈阳隆重无比的宴请唐三刀,喝的酩酊大醉。
“我极少服人,你算是一个。”苍烈阳认真道。
“不敢当。”
苍烈阳叹息道:“其实你应该将第三刀斩出来的。”
“我不杀人。”
“若那人只求一死呢?”
唐三刀愕然,问:“你很想死?”
苍烈阳点点头,落寞道:“可惜世间无能杀我之人。”
唐三刀失笑道:“世人皆求长生,为何你特立独行?”
“长生?狗屁!一群肤浅的凡人!”苍烈阳冷笑道:“吾之大患,唯吾有身!肉体是什么?只是一副臭皮囊,囚禁着我们自由的灵魂。那些凡人看不透,反而以丑为美,把那具臭皮囊看的比什么都贵重,就像粪便里的蛆虫,总认为那堆臭烘烘的东西是天下最好的美食。”
唐三刀愕然,道:“兄台,你喝醉了。”
“老子才没醉。”苍烈阳道:“我问你,人是怎么来的?”
唐三刀答道:“当然是娘亲生出来的。”
“错!”苍烈阳道:“人是孵出来的。”
“你真的喝醉了。”唐三刀笑道:“人又不是鸡,怎么会孵出来?”
苍烈阳极为认真道:“我问你,什么是人?”
“人就是人,就像你一样,坐在这里,你就是一个人。”
“不,你看到的不是我,只是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并不代表我。”苍烈阳道:“很多人都误把肉体当做自己,那是错误的。真正的人,是隐藏在肉体内的灵魂,那高贵的灵魂,才配称之为人。而这具肉体,只是束缚我们灵魂的蛋壳,只有将蛋壳打碎,里面的灵魂才会孵出来,那才是真正的自由,那才是真正的超脱!”
唐三刀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反驳道:“肉体是灵魂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是灵魂的助力,又怎会变成束缚自由的蛋壳?”
“灵魂高于肉体,却不得不屈服与肉体。这是一个悲哀的事实。”苍烈阳道:“我们为何要吃饭?灵魂需要吃饭么?我们为何要喝水?灵魂需要喝水么?我们为何要交合?灵魂需要交合么?不,那只是肉体强迫给你的枷锁,让你必须繁衍后代。你看,那些凡人累死累活,起早贪黑的奋斗,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生活!为了供养这副臭皮囊,将这副臭皮囊养的肥肥壮壮,将这副臭皮囊打扮的光鲜亮丽,找一个漂亮的伴侣,满足这副臭皮囊繁殖的欲望!我们这一生,都在为这副臭皮囊而奋斗,不惜将高贵的灵魂迷失,这难道不悲哀?你还能说它不是束缚灵魂的蛋壳?”
唐三刀哑口无言。
苍烈阳道:“我早就知道这该死的肉体是枷锁,我渴望挣脱它,灵魂在空中自由自在的翱翔!那该有多么美好……”
他展开双臂,深吸一口气,满脸陶醉。忽然,他的神色又变得愤怒,道:“可我身怀朱雀血脉,是不死之身,我终日战斗,只为求得一死,却没人能满足我。”他站起身,对唐三刀深深作揖,道:“如今,我看到了希望。请你斩出第三刀,杀死我。”
唐三刀久久未动。
“来吧,杀死我,我会感激你。我那高贵的灵魂绝不屈服与任何事物,哪怕是自己的肉体,它想要束缚我,我便杀了它!”苍烈阳声音嘶哑,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膛,他用的气力是那般大,以至于每挥出一拳,都会断一根肋骨。可这又有什么用?他是不死之身,短短片刻功夫,断掉的肋骨就自动愈合。
人生最大的痛苦有两种,第一是求生不得,第二是求死不能。苍烈阳属于后者。
唐三刀沉默半响,道:“你这番言论太过惊人,也太过突然,我一时不能接受,所以我不会杀你。给我百年时间,若我想通了,便满足你的心愿。”
从那时开始,苍烈阳便期待着能再次见到唐三刀,期待着他那凌厉的刀锋能将自己的肉体摧毁。
无奈的是,还不到百年时间,唐三刀便兵解转世。听闻这一消息之时,苍烈阳着实低迷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