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卫良一觉醒来，忽然看到一双眼睛正凝望自己，这双眼睛里充满了迷惘与恐惧。
卫良揉了揉脸，睡眼惺忪道：“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小梨花忽然抱住卫良，双臂紧扣，仿佛抓住一件宝贝，再也不肯松手。
卫良一惊，道：“你干什么？”
“卫道士，我害怕。”小梨花身躯隐隐颤抖。
卫良暗道不妙，莫非她发现了什么端倪？忙问道：“你怕什么？”
小梨花带着哭腔说：“我怕你一走，便再也不回来了。”
卫良宽慰道：“怎么会？又不是生离死别，看把你吓得。”
这句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异常苍白。
温暖的液体顺着卫良的脖颈流入衣内，湿湿的，他恍悟这是小梨花的眼泪。
小梨花咽声问道：“卫道士，你是不是不要我了？”或许凭借直觉，她还是明白了一些。
这句话听得卫良心里不是滋味，他终究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压下心头的哀愁，强笑道：“别瞎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最多一年，我就回来了。”
“真的？”
“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小梨花破涕为笑，脑袋深深埋在卫良胸膛间。
这亲密的举动令卫良有些不适应。他不是没抱过小梨花，不过那已经是四五年前的事儿了，当时她还是个孩子，自不会想太多。而现在小梨花已是二八少女，若还搂搂抱抱便不合适了。
他不是十恶不赦的魔头。男女之事，要名正言顺，既然没有娶小梨花的打算，便不能轻薄人家，当下便找个借口出去了。
吃过饭之后，卫良匆忙启程，他要去美仙院。
美仙院是附近最大的青楼。除了做皮肉生意之外，还贩卖貌美女子，许多富家子都会从中高价购买丫鬟侍妾。
晨光万丈，今日倒是个好天气，天空湛蓝如洗，换做平时，卫良定会神清气爽，他最烦阴天雨天，最喜晴天，此时他却说不出的低落，心头好似压着一块巨石。
十万里葬花海，树木稀少，花朵繁多，亿万鲜花形成一片花的海洋，遥遥望去，与青天相连。他在花丛中左转右转，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便来到美仙院门前。
因是上午，此地生意冷清。一位小厮瞧见卫良，笑道：“公子，你来的也太早了，姐姐们都还睡觉呢。”
小厮在这里干了几个年头，很有些看人的本领，单单从卫良朴素的衣着便看出了他的身份，委婉的请他离开。若是换了有钱有势的少爷，他自然不敢这样说的，哪怕“姐姐们”睡得再香，也得赶紧叫醒。
卫良低声道：“我是来卖人的。”
这句话憋了半天才说出口，他忽觉十分耻辱。
小厮恍悟。一些恶人拐到少女之后会卖到这里，长相好的会被富家子买了去，如果长相次点，人家看不上，便留在此地做个风尘女子。想必眼前这人便是做这一行的，只是眼生的很，以前没见过。
小厮道：“兄台，头回来吧？你可走错地儿了。要卖人，得去后边的雏凤院。”
卫良四下望了望，道：“此地繁杂，我初来乍到，恐怕不好找。”
小厮摊开手，面无表情道：“我倒识路。只是有职在身，擅离是要扣银子的。”
卫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随手给了一些小费。
小厮眉开眼笑，这才走在前面给卫良带路。
在他的带领下，卫良左拐右拐，来到另一处阁楼之内。小厮道：“这便是雏凤院了。”
放眼望去，约莫十来个青涩少女站在大堂中央，正在接受“妈妈”的培训，“妈妈”十分严厉，轻则板脸训斥，重则肢体侮辱。卫良看到一个十四五的小女孩，因行万福礼总是不到位，“妈妈”气急败坏，一脚便踢到她小腹，疼的小姑娘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强忍着不敢哭。
一股巨大的愤怒从卫良心头升起。他只想扛起一把砍刀，一下把那半老徐娘的头颅劈下来！
当然，也只是想想罢了。他深呼一口气，随即自嘲一笑。
小厮敏锐察觉到卫良心境的波动，叹息一声，道：“她们个个姿色不凡，全是美人胚子，若是正常人家的千金，定能找个好归宿，只是红颜薄命，被卖到这等地方。兄台，想必你是刚做这一行吧？奉劝你一句，悬崖勒马，少作点孽。”
卫良刚刚平稳的心境再次剧烈波动，双眼圆整怒视小厮，欲要发作。
小厮本是有感而发，话刚出口便后悔了，赶忙道：“瞧我这破嘴，没点把门的，兄台息怒，就当我放了个屁。”
这时，“妈妈”的目光望了过来，尖声问道：“你们俩干什么的？”
“妈妈，有生意上门了。”小厮指了指卫良，便退下了。
“妈妈”瞥了眼卫良，问道：“人呢？”
卫良道：“人没带来，不过我这里有她的影像，妈妈先看看行不行，定个价。”
他从怀中掏出留影石，里面烙印着小梨花的样子，与真人无二。
谁知“妈妈”立马恼了，冷笑道：“好大的架子！人都不带，你连自己是干嘛吃的都不知道？”
卫良被呛了一句，他到底是个新手，不明白其中的规矩。
“妈妈”正要赶人，余光瞥见一个人影从门口进来，赶忙换了一副笑脸：“呦，陈公子来啦，快快请坐。”
她本是尖酸刻薄的性情，却也有怕的人，比如说眼前的陈公子，乃是雏凤院的少主，一句话便能夺了她的饭碗，岂敢不点头哈腰？
陈公子看都未看她一眼，嘴角微不可查的扬了扬，算作回应，懒散道：“家里的玩腻了，这一批有拿得出手的么？我先挑一个。”
“有，有，但凡进入雏凤院的，哪里有庸人？个个都是佳丽，公子尽管挑。”
“妈妈”望向那十来个少女，换了一副脸色，喝道：“一个个给我放端正了，若被陈公子看上，日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少女们登时紧张起来，站成一条直线，好似临战的士兵。
陈公子苍白的嘴唇咧了咧，挨个打量。
“手指不够纤细。”
“眼睛没有灵气。”
“双腿稍短。”
“气质欠佳。”
“肤色略黑。”
“嘴巴稍大。”
还未打量完毕，陈公子已经完全失了兴致，整个人比来时更加颓废，淡淡道：“走了。”
“妈妈”呆了呆，万万料不到这位爷眼光如此之高，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强笑道：“这可都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呐，寻常男子看一眼都会啧啧称奇呢……”
话没说完，陈公子转身，一耳光抽了过去，他脸色忽然变得狰狞，仿佛一条吞人的狼，恶声道：“老东西，瞧你挑的这歪瓜裂枣，还有脸了是不是？立马给我滚蛋。”
“妈妈”被打懵了，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正茫然无措之际，忽然想起卫良，慌声道：“公子息怒！还有一个，或许能入得了你的法眼。”
“哦？”陈公子正了正衣冠，方才的狰狞好似昙花一现，平静道：“拭目以待。”
“妈妈”赶紧给卫良使眼色。
卫良会意，激活留影石，小梨花的身影浮现出来。
陈公子暗淡的双眼忽然迸发出一团亮光：“有点意思。”
他走进细瞧，只见影像中的少女身材修长，肤白胜雪，眉目如画，竟是个绝色丽人。这还不算，外表靓丽的女子他也不是没见过，早已见怪不怪。
关键是气质。
少女有一股宁静柔美的气质，宛如叮咚泉水，清澈，通透。尤其是那稍微上扬带着哀愁笑意的嘴角，实乃画龙点睛之笔，令人心生怜惜，怦然心动。
陈公子越看越喜欢，拍掌大笑：“嘿，有点意思！”
卫良不是笨人，瞧对方忘形的表情，哪里是“有点意思”，分明是相当极品。吃准了买家的心思，他便有了底，道：“公子，开个价，只要价钱合适，人立马给你带来。”
陈公子眯起眼睛打量卫良一阵，反问：“你认为她值多少？”
卫良笑道：“瞧公子是个痛快人，价钱你说，别让我亏了就成。”
陈公子道：“我一向怕麻烦，不愿与你费口舌。良心价，一百灵石。”
“妈妈”目瞪口呆，暗道公子真阔绰！这里十来个少女加起来也不值一百灵石，这位爷真是为红颜一掷千金。
卫良心脏狠狠一缩。一百灵石对他来说是天文数字，以往行骗，最多一次才诈到五枚灵石，那也够他吃喝畅玩好一阵。若这笔巨款到手，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不过要是如此轻易满足的话，他也不是卫良了，当即嗤笑道：“公子打得一手好算盘。所谓灵石常有，佳人不常有，一百灵石就想买去？未免太一厢情愿了些。”
陈公子眼中闪过一抹戾气，冷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
卫良不再废话，转身大步离去。
一步，两步，三步。
“两百灵石！”陈公子妥协。
卫良不予理会，步伐反而更快。
四步，五步，六步。
“三百灵石！”陈公子的声音已经带着丝丝狰狞。
“成交。”卫良咧嘴一笑，行骗多年，他对人心理把握的入微入毫。像陈公子这样娇生惯养的阔少，哪怕看上天上的星星，都会穷尽所极摘下，为了心仪美人儿，又岂会舍不得钱财？
卫良道：“两个时辰之内，我把人带来。”
陈公子道：“未免太慢了些。”
他唤了一声，一条三头恶犬便从天而降，落在卫良眼前。卫良着实唬了一惊，好大一条狗！壮如野牛，肌肉贲张，恐怕能敌十头猛虎。
陈公子道：“哪吒，送他一程。”
三头犬通灵，匍匐在地，等着卫良坐上身来。
卫良当然是不敢坐的，摆摆手，道：“公子好意心领了，只是鄙人也有一头坐骑，就拴在外面，便不劳烦了。”
临走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问道：“咱俩是不是在哪见过？”
陈公子呆了呆，凝视卫良许久，点点头：“还别说，看你真有点眼熟，细想却想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