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断不可从容易之处下手
有一个师弟问我:“师兄,你本科学地理,研究生为什么转经济了?”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无数遍,但既然被逮到了,只好回答一句:“喜欢。”
果然,他有第二个问题在等着我:“跨专业考研时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我知道,这时候必须果断了。我回答他:“没有。”
后来想起,挺有些小歉意的。当然不可能没有,师兄既不是学霸,又不是神。但我如果回答“有”的话,第三个问题和第四个问题我自己都能想到:“师兄都遇到了哪些问题?”“这些问题是怎样克服的?”那样,就长篇大论,说不完了。
我当年跨考,从没问过别人上述问题。我考了两年,第一年挂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我考研是在外地,遇上2008年的大雪,航班取消了,在机场滞留了两天;考前一天订不到宾馆,找了个小旅社,停电,大雪中四点半起床步行去考场;我怕冷,冻得不行,朋友把他的皮衣脱下给我穿……这些算不算困难?但是对于你,它们都没有意义。
你的困难,注定要你自己解决,别人帮不了你。即便别人帮你减少一分困难,上天也会在其他地方给你多生出一分困难来。九九八十一难,一难都少不了。
你选择一个专业,不应因为这个专业容易考,而是因为你喜欢。像下棋一样,如果第一步下坏了味道,再想扭转形势,你就要付出成倍的代价,越往后就越难。他人的经验和困难,都不足以、也不必成为你的信心或阻碍。你应当省下去了解他人的时间,用来了解自己。
谈论遇不遇到困难,是没有意义的。那只取决于你怎样定义“困难”。“困难”只是一个语言上的概念,实际的困难不会因为你谈论它而增加或减少,但你的时间却会因为你谈论意义不大的话题而减少。
取经是没有方便法门的。对方说的东西,如果你轻易就能懂,那你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对方说的东西,如果你轻易不能懂,那还是在浪费两人的时间。
话说回来,我虽然没有遇到困难,但我是有克服困难的法宝,可以告诉你——
凡事,要从最困难的地方下手,断不可从最容易的地方下手。
这就是秘籍。师弟你懂了吗?
要使鱼龙知性命
朋友跟我说“乐处生悲,一生辛苦”,感叹性格决定命运。
其实性格就是命运。
“性格决定命运”这说法是骗人的。骗人之处就在于性格和命运本身就是一体两面的东西,而不是谁决定谁。如果硬要说谁决定谁,也是命运决定性格,而不是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先天禀赋,看不透的我们就把它叫做命运,看得清的我们就把它叫做性格。古人说,天命之谓性。
“性格决定命运”误导人的地方是,它让你以为假如你的命运不好,就是性格原因造成的;同时又让你觉得似乎性格是可以改变的。这样一来,你就会试图改变自己的性格,以便改变自己的命运。这么做,徒劳。
能够改变的是习惯,是气质,但永远不会是性格。性格就像一个人的长相容貌,是先天给定的。也有人是越长越好看,也有人长着长着就长残了,但不要以为容貌的这些变化就不是先天给定的。假如不是,大家都会让自己越长越好看。凡是超越了人力所及的东西,就是命运。也有人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之后,性格变了,这好像整容。要知道重大事故的发生并不是他自己所能控制的,所以仍然是天命之所属。
一个朋友,他在感伤生活艰辛的同时,说幸好还能从名人传记中找到灵感,因为从中可以看到很多牛人也一样有着苦逼的青春。这个角度很特殊,不足为据,因为很多苦逼的青年并没有牛叉的未来。能够被你从书上看到的是万分之一,而你自己却在九千九百九十九之中。一个人审视世界的时候,从来都不该把自己当做例外。对你重如泰山的事情,对这个世界可能都轻如鸿毛。
可是,一旦你探求自己内心的时候,你就是那唯一的例外。任何别人的经历对你而言都无足轻重,无论他是多么有名望、有影响的人。哪怕是对全世界都重如泰山的事情,对你一样轻如鸿毛。
所以,你在这里,世界就在这里。你在别处,世界就在别处。这才是你存在的意义。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如果你想抛却自己的心,换别人的心来看这世界,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如果你想改变自己的性格,换别人的性格来适应这世界,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如果你想拥有别人的经历,换别人的经历来度过这一生,那么你自己在哪里?
久候不至,刊落声华
好友问我最喜欢哪部小说,我想了半天,说不知道。他说你不是读过挺多小说吗,怎么连一部最喜欢的都没有。我说,我也没读过多少小说,诗倒是读过一些。他说,那你最喜欢的诗人是哪一位?我想了想,还是说不知道。他说你这也叫文艺青年,连自己的偶像都没有?我说,偶像有很多啊,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都是。“那最喜欢的偶像呢?”“不知道。”
“最喜欢”的是什么?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如果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问我最喜欢的小说,我一口就能答出来——《封神演义》;小学五年级我会说《水浒传》;初二我会说《天龙八部》;高一我会说《平凡的世界》;高三我会说,那还用问,当然是《红楼梦》!今天问,让我老实地回答,只能是“不知道”。
当时之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最喜欢”,是因为自己在那段时光里,对世界的看法,深深地受到了某些书的影响。“最喜欢”的书是一面镜子,在照见自己的同时,也照见这个世界。那些年,我集齐了全套的“水浒英雄卡”,锁起门来研究过“双手互搏”,为田晓霞的死而深夜不眠,抄写过数十遍《红楼梦》诗词……
但那些都已经成为过去了。后来,很难再有某本书,对我的影响有当时那么大。不是因为难再遇到《红楼梦》那样的书,而是因为我已经不复感春伤秋的当年了。即便静下心来重温一遍,同样的感觉也不可能再找回。
很多年前看过一部电影,觉得特好,之后就没有再看过,于是,“特好”的标签就被贴在脑海里,以后每次想到那部电影的名字,都会直接和“特好”两个字画上等号,还多次推荐给周围好友,而具体内容却早已记不起。朋友看了之后说,没觉得怎么好,很一般啊。当很多朋友都这么说时,我便亲自找回了那部电影重新看,再看之下,的确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和“特好”两个字挂上钩。只得关掉播放器,坐在电脑前怅然若失。
是的,过去的都很难再回来。一直以为周围的一切都在变,唯独自己没变。最后发现,原来变化最大的是自己。
朋友说,他读初中时,特别喜欢教他语文的那位女老师,那位女老师特别关照他,他也不辜负她的期望,每次语文成绩都是班里第一名。临毕业时,老师给他的寄语是“祝考上重点大学”。高中时,他很想念那位老师,每次想懈怠的时候,总以老师的话作为鞭策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碰见那位老师,激动不已地跑上前打招呼,却发现老师已想不起他是谁了。自此,他便明白,那些始终深藏于自己内心的美好、温馨和感动,不过是自己勾画出来的迷离幻影。
王子猷在山阴闲居时,大雪之夜梦醒,命僮仆开门,在雪中酌酒诵诗。诵到左思《招隐诗》一首,望见四面皎洁,突然开始想念戴安道。随即命僮仆驾一叶小舟,趁夜前往。经过一宿,到了戴安道门前,王子猷对僮仆说:“回去吧,尽兴了,不必见戴。”
范希文诗云:“寒冒雪霜宁是病,静期风月不须春。”万物并非生来就不喜欢春天,也许是对风月期许太久,久候不至,便已习惯了岁寒雪霜的清冷。那时百兽蛰伏,万木凋零,整个世界一片干净皎洁,虽无春时之酥雨惠风,却别有一番气象在。
李义山诗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个人的生长,或是期许风花雪月,无奈久候不至;或是阅尽梦幻泡影,尔后刊落声华。
水平与态度
数年前,我边读研边给一个私人老板Z干活。有天,他带我去和某客户谈项目,路上他说:“我们做的这些课题都是很硬的,真刀真枪,跟你们学校老师做的那些完全不同。你跟着我干,一来能把自己学的东西用到实践上,二来还能挣点零花钱。一举两得,收获很大吧。”我说:“Z老师,其实我最大的收获不是以上两点。”他说:“那你说说看。”我说:“我最大的收获,是能跟着你出去见见世面,接触一些高层次的人,通过和他们接触,学习到很多东西。”Z感慨了一声:“你真是个聪明人。”其实,我是在敷衍他。我知道那么说他会听起来挺悦耳,可我心里并不那么认为。
我问新来的记者同事,喜不喜欢现在的工作。他说非常喜欢,最重要的原因是,能够接触到很多高层次的人,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他拿给我看芮成钢和柴静签名的书,说那些是他花了整个下午排队得到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说他的梦想是做芮成钢、柴静那样的记者,能够接触各国政要、商界名流。
可是,我知道很多从业很多年的记者,他们和那些所谓的“高层人士”不知道打过多少交道,却没见他们的水平有多么高。实际上,我们往往过分夸大了“接触高层次的人,学到东西”的意义。这句话流弊太大,尤其是在中国这个社会。
成龙出道之前,曾在李小龙某部影片里演小喽啰,只有一个镜头——李小龙一脚踹过去,成龙被踢飞。成龙日后的成名,显然绝不是因为挨了李小龙这一脚,挨李小龙一脚的人有千千万万,排不到成龙。成龙的成名,得益于他在职业生涯中一步一步的努力。为什么很多人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与一个人泛泛的接触,是不太可能从他身上学到什么东西的。如果一个人真的能在只言片语杯酒盏茶之间,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很重要的东西,那么此人一定是个极有悟性、层次极高的人,被他学习的那个人反倒很可能层次在他之下了。所以“孔子师郯子、苌弘、师襄、老聃。郯子之徒,其贤不及孔子。”
所谓“接触高层次的人,学到东西”,其实是句骗人骗己的假话,但是,这么说出来会显得很好听。每一个内心极度渴望“接触高层次的人”的人,其真实意图并不是想“学到东西”,而是想攀附上他,能利用他得到一个机会。但是,“接触高层次的人,利用他得到机会”听起来太刺耳了,所以就把后半句改成“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要知道,真正的内功是要经年累月打磨出来的,不是泛泛接触一下,吃顿饭、合张影就能奏效的。而今天,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居然能大行其道。
追求“接触高层次的人”的人,层次不可能太高。一个人一旦有了攀附之心,首先就让自己甘居人下了。这是内心的自卑,和谦虚没有关系。
关羽一定会成为名将。他在身为一个卑微的马弓手时,就知道自己能一刀砍下华雄的人头。未曾交手,他就知道所谓“河北名将颜良、文丑”不过是“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之辈。
关羽有实力在,自不必说。即便实力不足,态度上也应当平视。木心在他的《文学回忆录》里推崇尼采,贬低孔子。朋友拿木心贬抑孔子的话来给我看,我说木心的态度是对的,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了解孔子。木心比之尼采,水平上自然差了好远,但他虽然推崇尼采,也时有批评,并不把自己甘居尼采之下的位置。木心和孔子,更无法相提并论,但他完全可以批评孔子。水平上,你尽可以仰视一个人;但态度上,你应平视所有人。
态度比水平更要紧。你可以在水平上低于一个人,但不能在态度上低于他。如果他是黄金,有一百两重,你可能只有一两重,但也要是黄金,而不能把自己看做破铜烂铁。你可以在份量上逊色于别人,但在成色上绝对不可以。
护身符和皮带环
“这是护身符,带身上,刀枪不入。”
我停下,转头。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对三四岁的男孩如是说。我凑近看,原来是个皮带环。
“想要吗?叫姐姐,就给你。”
“姐姐。”
“光叫姐姐不行,要说好姐姐,求求你。”
“好姐姐,求求你。”
“一遍不行,要说十遍。”
“好姐姐,求求你。好姐姐,求求你……”
我一直以为,最难说出口的三个字莫过于“求求你”。这么小的孩子,如此轻易就说出来,只是为了一只皮带环。
许诺对于有些人来说,是很轻易的事情。
也许我多虑了,对于小孩子,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一些话的分量,只是觉得“护身符”很神奇。
我摇摇头,上楼去。
进屋,收到一封信,杂志社寄来的样刊。我随手翻看,小编还给我的文章配了图。
我文章里说,高中三年,课桌右前角始终摆着一本英语杂志。封面是位金发碧眼的美女,明眸皓齿,秀色可餐,她陪伴了我整个高中。
那还是个纯洁的年代。大家还没有移动硬盘,右手还是放在课桌上面的。
她对于我的意义,如果用两个字来形容,就是“图腾”。
所以,我清晰地记得那本英语杂志的名称、期数。
小编正是按我文里说的刊名和期数,拍下了那期杂志的封面,作为插图。
但这张插图绝不是我当年看到的,我敢肯定。
我的图腾,明眸皓齿,貌若天仙;画中人,姿色平凡,神情慵懒。
我的图腾,身材曼妙,双峰傲然;画中人,体态散淡,波澜不惊。
这不是我的图腾。
可是,刊名和期数堂堂地摆在那里,铁证如山。
我叹了口气,一屁股陷在床中。难道这么多年过去,画中人也会变化?
是的,可变化的又何止画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