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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過東寧

寒流來襲的夜晚,步行穿過勝利路、大學西路,穿堂風共伴效應,把人帶進真真實實年冬歲暮。僅僅一年前稍早一個月,重返南都之路你切進成大,依著二三十年來城市節奏,晝伏夜出早已潛入你生活血脈,你是你自己豢養的吸血鬼,哪能立刻戒除夜間活動習性,果然,開學前,趁黑摸進研究室,書上架桌面淨空初步理出一席不知會待多久但圖眼前閒適寧靜的小小後花園腹地,忙活幾小時,總算大致就緒,回探這小小迴旋之室,你拉上門踅出系館時已近深夜三點,最近的小東路校門上了鎖,(如果不是考慮師道,你早翻出矮牆囉!)新生經驗,還真不知校園有打烊時間呢!好嘛!另尋出路!

尚未開學又已半夜,深寂校園如吞噬掉所有活物展示不經意的巨大疲累,你在黑漆中挪移,咦,幹嘛?駐校員警摩托車燈頭射出一道白光朝你接近,你是城市人,天生懷疑任何人,於是暗地裡使上遠兜遠轉步,員警不是省油的燈逼了上來,眼神倦乏且已不年輕的面孔:「為什麼半夜一個人?有證件嗎?」前半句你沒有答案,你哪知道為啥一個人?後半句你試著回答:「是新報到的老師,證件還沒拿到。」員警相信了,但也幾乎貼身「保護」直到目送你離開校門,你其實有點茫無頭緒也才發現再度闖進另一異世界,從沒見過的如此寂寥的長街,依附成大主體直橫交錯的巷路,沒有任何人、車,只有大學路上一家制式的燈火通明7-11,及相隔幾間外的二十四小時豆漿店,林林總總布滿了饅頭、蘿蔔糕、油條、蛋餅……居然有賣臉盆大小對切八塊的鳳梨酥,這等日常生活食物在半夜出現還真有點古怪?算了,專心等計程車吧!奇異感在你內心充血抽長,幫忙注視分明該沉睡的小城,卻暗中不斷襲來的遠遠的車潮聲,轟轟轟嗡嗡嗡,那些車體到底開在哪裡?

呆站二十分鐘後,你明白了,根本不會有任何計程車,就算真有,也肯定經由小城別處進出,好嘛!你再度施展一晚第二次挪移行為,如果記憶不背叛你,不遠的老幹道東寧路應該較多人氣,於是你努力沿勝利路走向東寧路口,閒著也是閒著,不免就聯結到三百多年前的鄭成功東寧王朝(一六六二~一六八三),鄭氏父子的復明根據:「遠絕大海,建都東寧,於版圖疆域之外別立乾坤。」建都台南,臨近古蹟東門城垣座落的東門路,以前馬路命名有個圖式,時代精進好多路名卻完全沒道理,主要是理解聯想上的困難。譬如為什麼是東寧路?為什麼和老城池東門毗連,這是命名文化了。你走到這裡,會串起一個故事,王朝傾覆,鄭克塽降清,前明王室在台代表寧靖王遂與五位王妃自殺明心,數十年後,滿洲鑲紅旗巡台御史六十七(好現代的名字)聽聞此事,立碑肯定一代明後曾存於東寧:「路旁老人為余泣,當年一線存前明。」人人有個過東寧故事,東寧王朝是初胎。

返南第一站,半夜三點,你鬼鬼祟祟死守一條十字路口,站出你自己生命的移動記號。二十多年前,老友姜捷家是你認識南門路的據點,她懷孕時,你們很愛在她家旁邊的五妃廟散步,寧南門下,五妃墓碑,六十七詩文鐫刻故事原初:「風雨飄搖,漸就磨滅。為錄於此,以存古跡。」好個漸就磨滅。夜更早或更晚了,彷彿站著站著,一年過去了,猶記那夜到底終於眼尖掃到闃暗盡頭後火車站方向一輛計程車遲疑搖擺朝你方駛來,這下可得救了,司機絕對會看見你的!你的城市經驗告訴你,沒有比夜半路邊女子更「刺眼」的了,不想錯失這一線「生機」,大老遠,你高舉雙手猛揮猛舞,彷彿賣力提醒對方:「喂!我在這裡啊!看見我吧!」時間奄然,果然磨滅,不知趕(怕)什麼,計程車數步之遙忽然決斷地急轉彎開往對角馬路線,快速背向駛離,你所在的,摺疊再摺疊的東寧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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