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是一件出乎我意料的冒险,我自己是毫无用心的;虽然我并没有失丢了青春的心情,会不知道怎样行事,当一个傻家伙给自己的肉欲弄得盲目了,分不出年老同年轻的女人。我的外貌的确是比我实在的年纪会少十年或十二年;然而我也不是个二八年华的姑娘,这是容易分别出来的。天下没有什么东西比一个同时被他那涌到头上的酒,和心里淫荡的欲望激刺着的人再荒谬,再可厌,再可笑了,他同时给两个魔鬼抓住了,他的不能用理性来管束自己正好像一个磨坊没有水不能磨东西一样;他的恶性践踏了他心里所有的一切带些善良成分的想头,假使他真还有些想头;不,他的感官给它自己的热望弄糊涂了,他甚至于干出顶荒谬的事情;好像当他已经醉了,他还要喝酒;随便找一个普通的女人,一点也没有看看她是干什么的,是哪一类的女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是俏的,还是不俏的;不管是年老的,还是年轻的;是这么盲目了,简直不想去分别。这样的一个人是还不如一个疯人;给他那邪恶的,糊涂的头脑所怂恿,他不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正好像我这个坏蛋不知道他干的是什么,当我从他衣袋里偷去他的表同他的一袋金钱。
苏罗门指的是这班人,当他说,“他们望死所走去像一只牛,等到标枪刺穿他们的肝时才晓得”,这句话也可以移来作那肮脏的病的最好描写,那是一种致命的毒液和身里的血混在一起,这毒液的集中点,或者总源也是肝;从那里,靠着这个整块混合物的迅速流转,这可怕的,使人恶心的毒立刻刺入男人的肝里,他的血液就染上这梅毒了,他的要害好像给一杆标枪刺穿了。这个可怜的,不当心的糊涂虫从我这方面的确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起先还很担心,不知道从他我会染上什么毛病不会,但是在有一方面上他真是值得怜悯的,他自己好像是一个好人;一个不怀恶意的绅士;一个懂道理的人,态度可爱,具有文雅的身材,一副清醒诚实的相貌,美丽动情的脸孔,以及一切可喜的性质;只是不幸得很前晚上喝了些酒,没有到床铺睡过,这是他告诉我的,当我们在一起时候;他心里焦燥,他的血经酒点燃了,在这种情形之下,他的理性好像睡着了,就不去拘束他了。至于我,我的目的是在于他的钱,和我从他那里能得到的一切东西;拿了这些东西之后,我真愿意送他安全地回到他家里同他家人身边,若使我能想出一个办法这样做去而不危到我自己,因为十之九他是有个诚实有德的妻子同天真的小孩们,他们都焦虑着他的安全,一定会非常喜欢,若使能够带他回家,看护着他,一直等到他恢复他的常态。那时他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他会多么害羞,多么悔恨呀!他将怎样地责备自己,会同一个荡妇结合!而且是在最下流的地方,围场,找来的,从城里藏垢纳污的所在弄来的!他将怎样子恐惧得战栗,只怕他得了梅毒,只怕一杆标枪已刺穿他的肝子了,他将多么厌恶自己,每次回想起他这次疯狂的和兽性毕露的堕落!若使他有廉耻之心,我很相信他是具有的,他将多么憎恶自己,一想他会把什么恶疾,他是很有犯的可能的,染给他这位忠厚有德的太太,如是在他后代子孙的血液里种下了那毒液的根苗。
若使这班先生们会想到跟他们胡闹的女人在这类事情里对于他们是怀了多么卑鄙的意思,他们一定会觉得恶心。像我在上面所说的,她们并不看重那欢娱,她们不是出于喜欢那个男人,这班被动的贱妇想的不是欢娱,却是金钱;当他好像是陶醉于他这邪恶欢娱的销魂里面时候,她的手是在他袋里去找她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这个举动他在他糊涂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正如他不能预料到,当他起先瞎闹时候。
我知道一个女人,她是这么灵巧地对付一个男人,当他跟她正忙着干另一类事情时候,她把他一个放有二十金币的钱袋从他裤上的表袋里拿出,他起先放在那里就是为着防她偷去,她又把另一袋放有镀金的假币安在那原来的地方,这男人也正是活该。他干完事之后,向她说道:“你扒了我的袋子没有?”她跟他开玩笑,对他说她想他没有什么值得偷的,他将手放在裤上的表袋外面,用手指摸一摸他的钱包是在里面,这使他完全满意了,于是她就带着他的钱跑丢了。这是她干了生意;她老存有一架假金表,那是一架镀金的银表,同一钱袋假币在她衣袋里,预备这样的机会时用,我相信她是干得很成功的。
我带着前面所说的赃物回到我保姆家里,当我告诉她这段经过时,这是如何感动了她,她真是几乎不能忍住流泪了,一想起这么一位先生每次酒涌上头来时候,天天都有受骗的危险。
但是至于我得到的东西,和我怎样把他劫得个精光,她告诉我这使她非常高兴。“不,小孩子,”她说,“据我所知道的,这种待遇也许能够使他改过自新,比他一生里所听的一切训话还更有力量得多。”下面的叙述就可以证明这句话了。
我觉得第二天她老向我穷究这个先生;我对她所说关于他的话,他的衣服,他的身材,他的脸貌,一切东西都凑来使她忆起一位先生,那个人的性格和家庭是她所知道的。我默想一会儿,我还是继续谈着详细的情形,她忽然跳起,她说道:“我将跟你赌一百金镑,我是认得这位先生的。”
“我心里觉得难过,你是认得他的,”我说,“因为无论我可以得到世界上任何的好处,我总是不肯使他丢脸;他从我得到的损害已经很够了,我绝不愿助人们再叫他吃亏。”“不,不,”她说,“我一定不加害于他,我请你相信,但是你可以让我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因为若使真是他,我敢向你担保我能找出那底细。”我听到这句话有点吃惊,我脸上现出分明的忧容,对她说道,那么同样地他也可以找出我的底细,那么我岂不是毁了。她热烈地回答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卖你的秘密吗,小孩子?不,不,就把他在世界上所有的财产给我,我也不肯。我替你守了比这件事更坏得多的秘密;你在这件事里总该信得过我吧。”那时候我就不说什么话了。
她的计划是在别的方面,也没有告诉我过,但是她决心要找出那底细,若使能够办得到。她于是去拜访她的一位朋友,那个女人跟她所猜的这家人们是认得的,她告诉她的朋友她有一件非常要紧的事同这么一位绅士接洽(那位绅士头衔不小,的确是一位从男爵,而且是很好的阀裔出身的),和她不知道怎样去见他,若使没有人为她介绍。她的朋友很欣然答应替她去干这件事,就到那家里看一看这位绅士是不是还在城里。
第二天她来找我的保姆,告诉她——爵士是在家里,但是他近来遇一件不幸的事,人很不舒服,人们绝没有和他接谈的可能。“什么不幸?”我的保姆匆促地问道,好像她听着有些吃惊。“哎呀,”她朋友说道,“他到汉姆斯特去拜会他相认的一个绅士,他回来时候,被人们拦着抢了;他既是喝了一点儿酒,他们是这样推测的,这班流氓就欺侮他,他现在人很难受。”“被抢了!”我保姆说道,“他们抢了他什么东西?”“哎呀,”她朋友说,“他们拿去他的金表,他的金鼻烟盒子,他漂亮的假发,和他袋里所有的钱,请你相信那是不少的,因为——爵士出门时身边总是有一袋的金币。”
“咄!”我保姆含讥地说道,“我敢向你担保,他喝醉了,找一个荡妇来,她扒了他的东西去,他于是回到他妻子那里,对她说他被抢了。这是一个老把戏;天天有整千这类的诡计拿来骗可怜的女人。”
“嗤!”她朋友说道,“我看出你是不知道——爵士的;哎呀,他是再有礼貌不过的绅士,全城里找不出一个更高尚,更清醒,更庄重,更知耻的人,他厌恶这一类事情;凡是晓得他的人都不会想他会干这样事。”“好吧,好吧,”我的保姆道,“这和我的事不相关;若使是跟我有利害关系的,我敢说我能够证明这里头有这么一回事:你所谓普通人们所认为的知耻的君子有时并不比别人高明,不过他们保有个更好的名誉,若使你愿意,也可以说他们是手段更高明的伪善者。”
“不,不,”她朋友说道,“我能够向你保证——爵士绝不是一个伪善者;他真是一个诚实端庄的绅士,他的确被人们抢了。”“不,”我保姆说道,“也许他是被抢了;这不是我的事,我不是告诉你了;我只是要向他说话;我的事情是另外一类的。”“但是,”她朋友说道,“不管你的事情是属于哪一类的,你现在还不能见他,因为他是不宜于接客,因为他人很难过,他受了重伤。”“那么,”我保姆说道,“他必定是掉到坏人手里。”然后她严重地问道,“请你说,他哪里受了伤?”“唉,头上,”她朋友说,“一边手、脸上都挨了打,因为他们是野蛮地待他。”“可怜的绅士,”我保姆说:“那么,我只好等他复原;”她还说,“我希望他不久会痊好,因为我很想跟他说话。”
她跑来告诉我这段故事。“我找出了你那位好绅士,他的确是一个好人,”她说,“但是,天哪,他现在处于糟糕的情形里。我奇怪你跟他捣什么鬼;哎呀,你几乎杀死他了。”我很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杀他!”我说,“你一定把人弄错了;我敢说我没有损伤他的毫发;当我离开他时,他是很好的,不过醉了,睡得很着。”“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她说,“可是他现在处在糟糕情形里。”她于是把她朋友向她说的话全告诉我。“好吧,那么,”我说,“他堕到坏人手里,在我离开他之后,因为我相信我离开他时他是好好的。”
十天,也许还多些,之后,我的保姆又到她的朋友那里,请介绍她和这位绅士谈话;她先从别处打听好,知道他已经能走动了,虽然还没有出过门,她于是得到和他谈话的许可。
她是一个善于辞令的女人,用不着谁替她说好话;她说她的来意比我现在所能转述的强得多了,因为她是个会用她的舌头的女人,像我前面所说的。她告诉他,她虽然是一个生人,却只怀着替他出力的意思而来,他将看出她此中并没有别的目的;她既是这么纯粹地为着友谊而来,她求他答应她一件事,那是若使他不接受她这样好管闲事地所提议的意思,他却不会觉得不高兴,认为她干预和她不相关的事情。她请他相信她所要说的话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秘密,所以无论他接受或者不接受她的提议,这将老是世人所不知道的秘密,除非他自己把它漏泄了;他的拒绝她的出力也不会使她这样忘记了对于他应有的尊敬,以至于对他有什么丝毫不利的举动,所以他有完全的自由,可以随他认为适当地干去。
他起先现出很害羞的神气,说他想不出和他相关的事情有哪一件有这么秘密的必要;他从来绝没有害过哪个人,他毫不介意别人会说他什么话;他素来是不欺侮任何人的,他也想不出来在什么地方别人有替他出力的余地;但是若使这是像她所说的那么毫无私意的出力,他自然不能因为人家努力来帮他的忙而反觉得不高兴。所以他好像是随她告诉他,或者不告诉他,都是随她的便。
看到他是这么冷淡,她几乎不敢和他谈到那一点;但是,说了几句别的无谓的话之后,她告诉他出于一种奇怪的同不能说的偶然,她对于他近来所碰的不幸事情知道得很详细;她又是这样子推测出来的,世界里除了他自己和她之外,更没有第三个人晓得这内幕,不,甚至于跟他闹这事情的那个人也是不知道的。
他起先现出一些怒容。“什么事情?”他说。“就是你在来斯不力诸——不,先生,我该说你走过汉姆斯特时候,请你不要担心,先生,看到我能够对你说出你那天一步步的行动,从斯密士飞鲁的广场到来斯不力诸的春之花园,然后到斯徒莲底街的某家屋里,以及后来你怎样剩得自己一个人在马车里熟睡。我说,请你不要担心,因为,先生,我不是来敲你的竹杠的,我不会向你要求什么,我请你相信那回跟你在一起的女人一点也不知道你是谁,而且永不会知道;也许我还可以帮你一点儿忙,因为我不单是来让你知道我听到这些事情了,好像我想得到一笔贿赂,做我隐起这些事情的酬报;不,请你相信,先生,”她说,“无论你照你以为适当的怎样待我或者对我怎么样说,那些事情是永远像从前那么秘密的,正如我已埋在坟里了。”
他听到她的话觉得奇怪,严重地对她说道,“太太,你是我所不认识的人,但是不幸得很,你却知道这个秘密,那是我生平最坏的举动,我这么应当地自惭的一件事情,对于这事我唯一的宽慰是,我想这事只有上天和我自己的良心晓得。”“请您,先生,”她说,“别把我知道了这件事当做你的不幸之一。我相信,这是一件你自料不到的事情,也许那个女人用了些诡计引你干出来;无论如何,你绝不会有个充足的理由,”她说,“追悔我听到了这件事;你自己的口对于这件事也不能比我一向更缄默,我将来永远是如从前那样。”